第125章 第 125 章

    李骥等人也得到了吏部的消息, 都来了东平侯府商议。

    在听了林福说想自请外放去扬州,李骥当即斥道:“胡闹!扬州那地方还不知道水多深, 陛下派去那许多人, 至今不能肃清扬州官场,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世父, ”林福请李骥稍安勿躁,嘴角带着浅笑,说道:“有人一定想将我调离屯田司, 定然是我妨碍了什么, 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每月被我下公符追问实验成果的扬州有问题了。既然如此, 我干脆深入敌腹,说不定能剑走偏锋。陛下派出那么多能臣, 难道还肃不清一个小小的扬州。”

    李骥头疼, 看向亲家公和女婿:“你们就任由她胡闹?”

    林尊满脑子还陷在“自家的白菜想拱皇帝家昂贵的……白菜”的漩涡里,压根儿没听清李骥说了什么。

    林昉沉默不语,他不想林福外放,但林福在京中只怕流言会愈演愈烈, 言语如刀,想毁掉一个人并不是难事,若她今后还想晋升,更要爱惜官声。

    他更不想林福去扬州,可要破这局,只能自己掌握主动权, 若对方真是因扬州而设局,她主动请外放扬州说不定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女子为官,比男子更艰难些。

    他们还没商议出什么结果来,常云生来宣林福进宫面圣了。

    “常公公,陛下召见阿福是为何事?”林尊拉着常云生问,虽然知道常云生不爱收朝臣的礼,也顾不得了,塞了一大老大的荷囊到常云生手中。

    常云生推了荷囊,只说:“天子之事,咱家不敢随意探听。”

    林尊就知道是问不出来了。

    说话间林福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对常云生拱手:“还请常公公前头先行。”

    “林员外,请。”常云生引手,然后转身走在前头。

    林福给了林尊等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从容进宫。

    到了紫宸殿里,林福叉手行礼:“臣见过陛下,恭请陛下福寿延绵。”

    “免礼。”皇帝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内侍宫人出去。

    林福半垂着眼帘瞟了瞟退出的内侍宫人,发觉只有常云生没有出去。

    “林福。”皇帝在御案后头唤道。

    “臣在。”林福恭敬地微微躬了身子。

    皇帝道:“一个时辰前,吴王与楚王在此处皆言倾慕于你,欲娶你为妻,你心中有何想法?”

    林福想……想打人!

    但是不行!

    “陛下,”林福思索着组织语言,“臣幼时极厌恶吃凉瓜,很不喜欢苦的味道,即使知道凉瓜吃了对身体好。后来臣的阿爹就对臣说,他最喜欢吃凉瓜了,并时常当着臣的面大口吃。臣幼时崇拜阿爹,阿爹做什么臣都喜欢模仿,久而久之臣也就接受了凉瓜的苦味。”

    她抬起头,坦坦荡荡说:“孩子对父亲都是很崇拜的,吴王与楚王皆崇拜孺慕陛下,陛下觉得臣是贤臣、看重臣,吴王与楚王爱屋及乌,产生错觉了。”

    皇帝陛下正端着茶盏吃茶,闻言差点儿没被呛到。

    “以你之意,倒是朕的过错啰。”皇帝心有余悸地将茶盏放远一点儿。

    “陛下此言差矣,陛下是明君,臣乃贤臣,君臣相得,实为可流传千古之佳话。”林福脸皮特别厚,甩不是自己的锅也甩得特别帅,“两位王爷分不清楚什么是对父亲的崇拜而爱屋及乌,什么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爱慕,实在是有负陛下多年悉心教导,有负圣恩呐!”

    皇帝配合道:“如此看来,的确是他们二人愧对朕的教导。”

    “正是。”林福叉手行礼,“陛下,未免二位王爷在错觉的泥沼里越陷越深,臣以为该釜底抽薪。臣,自请外放去扬州。”

    皇帝原本闲适地靠在凭几上,闻言猛地坐起,锐利的眸子盯紧林福,仿佛能将人心底任何隐秘之处都看透。

    一旁的常云生亦是惊愕,只不过他很好的收敛了表情。

    林福站在殿中,任由皇帝打量,近一炷香的时间,皇帝才放松了靠回凭几上,缓缓说道:“你知道去扬州意味着什么吗?”

    “陛下,臣同时下发公符让扬州与杭州研究稻米一年两熟,杭州有了初步的成果,扬州却毫无进展。臣对扬州仓曹和屯田实在失望,臣恳请陛下允臣去扬州亲自指导他们。”林福痛心疾首说。

    皇帝沉默不语,林福站得笔直等着,紫宸殿里气氛有些许压抑。

    许久,皇帝才出声:“你任期将满,朕是想将你在屯田司员外郎上压上一两任,之后接替袁志美的郎中之位。京中的那些流言朕已经着人去查,捉出幕后主使,朕定不会轻饶了。”

    “让陛下费心,是臣无能。”林福深深拜下,随后直起腰,铿锵道:“臣恳请陛下允臣扬州长史一职。”

    扬州长史官阶从五品上,掌一州之事,以纪纲众务,通判列曹;岁终则更入奏计。

    扬州别驾从缺,长史就是扬州刺史之下的二把手。

    皇帝看着林福还有些许稚气的脸,心情实在复杂,手心向里手背向外挥了挥,让林福退下。

    林福躬身长揖,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开了紫宸殿。

    外头秋高气爽,天空湛蓝飘着几朵白云,日光已不再猛烈,林福站在紫宸殿丹陛之上远眺,巍峨的宣政殿、延绵的宫墙,中央之国最高权力尽皆在此。

    “林员外?”寇朝恩疑惑地唤了一声。

    林福回神,笑了笑:“劳寇公公送我。”

    寇朝恩忙说:“林员外折煞小的了,‘公公’二字不敢当,林员外唤小的一声朝恩便可。”

    寇朝恩虽是常云生的徒弟,但还未掌内侍省一局之令,的确当不得一声“公公”,但一般朝臣给常云生面子,私下都会唤他一声“寇公公”,寇朝恩大多都理所当然的受着,除了在执宰跟前。

    能让寇朝恩这样谦虚推辞,林福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脸面的。

    “寇公公留步。”林福朝寇朝恩拱了拱手,然后轻拂衣摆,迈步下丹陛,姿态十分洒脱。

    寇朝恩目送林福走远,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宫廊拐角才悄没声息地进去紫宸殿伺候。

    紫宸殿里,皇帝问常云生:“你觉得如何?”

    常云生答:“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林员外是女子,各方人马都在看着,反倒安全。”

    皇帝沉默了会儿,说:“朕再想想,这里无事,你自去罢。”

    “喏。”

    常云生把殿中伺候的內侍宫人再叫回来,嘱咐他们好生伺候皇帝陛下,再把自己的徒弟叫走了。

    “师父?”寇朝恩跟着常云生一路到他宫内的住所。

    “你准备准备,在察事监里挑些可用的好手给我过目,届时去扬州。”常云生道。

    寇朝恩一凛,肃穆道:“是。”

    常云生拍拍寇朝恩的肩,说:“扬州本为疥癣之患,却趁着前些年朝廷对高姜国用兵无暇他顾,竟发展到如今隐隐欲脱离朝廷管控的地步,犯了天子大忌。此事你好好办,办好了天子定有重赏。”

    “师父放心,徒儿省得。”寇朝恩道。

    常云生再拍拍他的肩:“去吧。”

    寇朝恩出去,深吸了一口气,往设在宫内的察事监公廨走去。

    -

    长安城中流言愈演愈烈,逐渐往香艳猎奇的方向走,大概是太过猎奇,百姓们虽然爱聊高门贵族的八卦,但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傻瓜。

    这明显是在藐视智商的猎奇走向鬼才会信!

    朝中则在观望天子的态度,御史台试探地弹劾了一下林福私德不修,被皇帝压了下去,没有再下到御史台推鞠。

    其实就连御史们都觉得以这种猎奇流言来弹劾林福实在站不住脚,很有种“自己是个白痴,连这种无脑猎奇的传言都相信”的荒谬感。

    但在各方势力的压力下,他们又不得不荒谬一下,好在皇帝并不相信,他们也就试探那一下便收手。

    时近深秋,吏部的考功工作就要接近尾声了,请上峰、吏部官等买碳取暖的活动渐渐少了起来,各方都在等着看今年的升降调动。

    最被人关注的,一是河南牧职,二是吏部左侍郎职,三就是林福是否会外放。

    周朝五品以上官的任免,需先由吏部报送与中书省,由中书省审定后送门下省,门下省再核定。三品以上官需递送皇帝御案,由皇帝册授;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不需要递送天子,中书门下核定再以天子名义制授即可。

    吏部上报,林福果然在外放名单之中,外放为甘州别驾。

    周朝划定国朝三百六十一州等级,户不满二万为下州,甘州户六千二百八十四,口二万二千九十二,只有张掖、删丹二县,可谓是地小人少又贫瘠,环境恶劣且民风彪悍。

    甘州别驾的官阶虽是从五品上,但外放到此地就是实打实的明升暗降。

    作为才培育出亩产二石麦的功臣,这种待遇实在是会让人寒心。

    此计不可谓不毒辣。

    倘若朝廷因不堪的流言外放了林福去甘州,林福与东平侯府难道会没有怨言?

    倘若朝廷并不理会流言,让林福依旧坐稳京中,接下来会不会有更不堪的流言出现,会不会动摇民众拥护天子之心?

    虽然长安城里的流言越来越离谱,甚至有“林员外其实是天外来的奇怪物种,她感到中国有圣君出世,便前来相助,但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抓她研究去天外之法,且研究方法特别残忍,要将林员外切片了”的诡异说法。

    林尊听到这种传言,在府中大骂:“谁敢切片我女儿,我切片他全家!有没有点儿脑子!”

    林福在旁咔擦咔擦吃蜜瓜,并平淡说道:“这个是我让人出去传的。”

    “……”大骂的林尊一下卡住,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瞅女儿,“你让人传的?你让人传你的流言?”

    林福哈哈笑:“别人说得,我为什么说不得,是不是特别有意思?还有好几个猎奇版本呢,阿爹,我给你说说吧。”

    林尊摆手,并不是很想听。

    林昉给父亲送上一碗甜汤,安抚道:“阿爹,你也瞧见了,如今关于阿福的流言越来越离谱,太过离谱反倒是没有多少人信了。”

    “那也不能说自己切片啊!”林尊吼道,脑壳痛。

    “别生气,别生气,”林福给摸背顺气,“又不是真切,没人敢切我的。”

    林尊忿忿各瞪了女儿和大儿子一眼,旋即矛头转向林昕:“你是不是也知道?”

    林昕这老实孩子脸一下白了,吓的,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然后他就被父亲一视同仁的瞪了。

    就很委屈。

    他有劝过妹妹的,可是妹妹不听他的啊!

    “你真是还嫌不够乱的,”林尊并起食指和中指虚点林福两下,“中书省压下了吏部上报的让你外放的文书,吏部岂会善罢甘休,又上了一道。朝中已经隐隐有为此事争论的苗头了。”

    无论争论的结果是什么,作为被争论的焦点,林福都是得不到好的。

    朝廷唯一女子职事官,岂是一个轻松的头衔。

    她的存在,挑衅了整个父权社会。

    “我知。”林福说:“我已经在交代实验室的工作,打包收拾行囊,等任命下来,我就出发去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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