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昉和牧良玉一前一后出发, 同时到达, 虽然明面上是为两件事而来,实际上殊途同归, 都是为了肃清扬州。
两人临出发前都被召进紫宸殿议事过, 皇帝让常云生将察事听子传来的罪证拿给他们看。
“察事监已经查明, 扬州盐务有巨蠹, 扬子县县令谭骅私下将官盐卖给商贾,以牟取巨利。广陵盐仓亦有官吏掺和其中。察事听子已经控制了几个偷运官盐的商贾。”常云生将察事监的机密卷宗拿给林昉牧良玉, 等对方看完后, 又拿出一本紫封奏表,转折“但是, 扬州长史林福上表天子,言及扬州并非盐务一事有巨蠹,银、粮、铜、铁、漕运、市货皆有大问题。”
林昉牧良玉看过后面色严肃, 朝皇帝拜下, 言“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将人扶起来,说“此去多有艰难, 万望卿早日归来,朕再论功行赏。”
林昉牧良玉再度深深拜下,小小女郎尚且不惧豺狼虎豹, 他们又有何惧。
牧良玉从紫宸殿出来时,迎面遇上太子秦峥, 他微微躬身行礼。
秦峥停下脚步, 侧头看着牧良玉说“孤听闻牧大夫不日将出发前往扬州, 彻查扬州长史遇刺一案。”
牧良玉道“回太子话,正是。”
“这林福挺会得罪人的,才去了扬州多久,就惹得人要她性命。”秦峥哂道“还闹到父皇跟前,往年那么多朝官被打被杀的,还从没有谁能让御史大夫前去彻查的。”
牧良玉微微一笑“往年是往年,如今是如今,今非昔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殿下若无他事请容臣告退,臣还需回家收拾行李。”
秦峥面无表情地盯着牧良玉看了几息,才挥手让他离开,他看着牧良玉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了,才让紫宸殿伺候的小内侍去通报。
没一会儿,得了准许后他跨进紫宸殿,向皇帝行礼“儿请父皇安,不知父皇召儿前来所为何事”
右手食指曲起缓缓叩着御案,皇帝看着太子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秦峥微低着头,心中些微不安。
半晌,皇帝终于说话了“太子以为何人前往益州征发役力合适”
原来是问新宫殿征发役力之事,秦峥心下稍安,又想到是派人去益州,不免打起了小算盘。
益州那里是燕王叔的地方,此番前去的人最好是
“儿以为,吏部郎中万飞、门下给事中彭阳正、礼部郎中殷鸿雪、尚书右司郎中郭毅皆可以胜任。”秦峥道。
皇帝颔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倒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几日朕听皇后来禀,言东宫良娣失子,你迁怒太子妃,将太子妃禁了足,连桑蚕礼都没去,可有此事”
秦峥一慌,连忙解释“父皇,并非是儿迁怒太子妃,良娣失子乃太子妃所害。”
那是他与最爱的女子的孩子,他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对这个孩子更加期待,千小心万小心,到底还是没了,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心痛,没有废掉太子妃已经是留了情面了。
“太子妃是你的正妻”皇帝严厉道“该给的体面与敬重你该给她”
这个正妻本就不是自己想娶的人,加上失去期盼已久的孩子的悲痛,秦峥忽然就忍受不了,就觉得父皇看自己哪里都不顺眼,自己是动辄得咎。
“父皇,我的母后也是你的正妻,是你的发妻,当初你为什么不给她正妻该有的体面和敬重,让我母后一个人在北宫凄凉死去”
这句诘问出口,紫宸殿倏然一静,只有秦峥怒极的喘气声。
在一旁伺候的常云生顾不得上下尊卑,对太子怒目相向。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这是儿子该对父亲发出的诘问吗
更何况当初元后伙同太后韩家逼宫失败,垂死挣扎还要下毒杀了大家,大家没有处死元后只是囚禁在北宫,已经是巨大的仁慈了。
“太子殿下,元后为何移居北宫,你难道不知道当初韩家逼宫,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也不知道”常云生厉喝“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太子殿下你”
当初韩家逼宫,就是为了扶还年幼的秦峥上位,好延续他们韩家对大周的统治。好在天子有所准备,韩家事败,韩家家主与嫡子斩首,其余男丁流放徒边,女眷没入掖庭,太后被软禁在她住的永安宫,元后移居北宫。
皇帝到底是为出生就被封为太子的秦峥考虑,没有废了或者杀了元后,只是为了太子不能有一个有谋反之名的母亲。
这是皇帝作为父亲对儿子的爱护。
可是显然,这个儿子并不领情,甚至还埋怨他杀了他的外祖、囚禁他的母亲,让他失去了天然的由血脉所维系的助力。
秦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倒退了两步,怔怔看着皇帝。
他想象中皇帝龙颜大怒并没有发生,皇帝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表情,不生气也不伤心,就仿佛
仿佛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秦峥心底大恸,喃喃“父皇,儿儿不是”
“行了,你退下吧。”皇帝挥挥手,并不想听解释,直接说“朕已让皇后将太子妃接到坤德殿小住一些时日。”
“父皇,我”
秦峥还欲再说,常云生走到他面前,引手“太子殿下,请吧。”
秦峥看向皇帝,皇帝闭着眼靠在凭几上,摆明了不想再说第二遍,他虽心慌也无法,只能狠狠乜常云生一眼,走出紫宸殿。
送走了太子,常云生折回来,边煮茶边劝道“大家切莫伤心,太子他”脑子有疾,拎不清。
“行了,你也甭宽慰朕。”皇帝摆摆手,低叹一声“朕有时在想,朕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朕的孩子没一个如愿的。”
到底还是有些伤心的。
常云生道“大家,天下皆是您的子民,您能给您的子民富足安定的日子。”
皇帝笑着摇摇头,外头小内侍报“陛下,魏王求见。”
常云生眉头一松,声音都轻快不少,对皇帝道“大家,也不知魏王此时是为了什么。”
“只要他不囔着要去扬州,其他随便吧。”皇帝没好气儿地说,声音中已经没有刚才的沉郁。
秦崧得了准许进来,先行礼“儿请父皇安,父皇极寿无疆。”
然后开门见山“父皇,儿请旨前往益州征发役力。”
皇帝“”
不囔着去扬州了,却要去益州,这儿子怕是不能要了吧
“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去益州。”皇帝道。
“父皇,你懂的。”秦崧一脸“咱们心照不宣,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的表情。
皇帝“”
皇帝“朕不懂。”
秦崧好吧。
“天下都说扬一益二,儿不能去扬州,就退而求其次,去益州也行。”
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皇帝虚点了儿子两下,说回了正事“适才太子向朕举荐了几个去益州的人。”
常云生很机智地帮皇帝转达人名官职。
秦崧听完“嗤”地一笑“一些从五品官去征发役力,益州那头能放人”恐怕征发役力是假,趁机与燕王联络是真。
秦崧能想到的事情,皇帝当然也能想到,而太子也不可能想不到。
皇帝暗暗摇头,对秦峥更失望了一分。
“那父皇,儿去益州”
“不行”皇帝话都不让秦崧说完,断然否决。
“为什么不行”秦崧表示不服。
“你懂的。”皇帝把儿子的话还给他。
去扬州,被父皇否决。现在转而去益州,也被父皇否决。秦崧甭提有多郁闷,于是他决定让大家都郁闷。
秦崧说“益州征发役力总要有人话事,儿不能去的话,三弟最合适。”
皇帝无语,提醒“你三弟才大婚。”
秦崧正气凛然道“为父皇办事,为朝廷办事,为天下办事,岂能拘泥于小家小情。三弟定是理解并万分愿意的。”
皇帝“”
秦崧又道“去幽州征木料,儿认为四弟最合适。”
皇帝更无语了,提醒“你四弟就快大婚了。”
秦崧“离四弟大婚尚有三月,且婚礼一应事物皆有礼部、殿中省、宗正寺操办,四弟只需要在吉时成亲就行。”
皇帝“”
秦崧“父皇意下如何”
皇帝“甚好。”
秦崧笑得一派光风霁月。
皇帝瞧了,摇头失笑。
过得几日,早朝下发诏令,吴王去益州征发役力,楚王去幽州征木料,顺带还稍了一个六皇子去莱州征石料。
秦峥猛地看向秦峻,后者诧异了一瞬,旋即志得意满地笑了。
去益州啊,甚好。
他朝秦崧看去,照理说他才大婚,出京办差的事情应该不会轮到他,定然是大兄想了办法。
秦峥顺着秦峻的目光也看向秦崧,几日前他浑浑噩噩从紫宸殿出来,老远看见一人进宫,似乎就是秦崧。
定然是他跟父皇说了什么
秦峥咬牙切齿。
还有一个咬牙切齿的人是秦峰,出京办差没什么,去幽州征木料他就不乐意了,凭什么老三能去益州,他就只能去幽州,就是老六去莱州都比他好。
自从老三拉拢了老大,他是处处顺风顺水,自己始终差了一等,想想就很不甘心。
想不明白老三究竟许了老大什么好处,能让他处处相帮,可我也不老三差,更不会亏待老大
秦峰如今迫切地需要一个盟友。
太子不可能,他要将太子拉下马,他们怎么可能结盟。
老大,他数次示好,老大却视而不见,只能老三来往得火热,气死。
那就只有老六了
秦峰把主意打在了六皇子秦峤身上。
老九也可以拉拢一下,毕竟是贞顺皇后之子,也是个嫡子呢。
各路人马派遣出京,征发打量人力财力物力,龙首原东的宫殿拔地而起指日可待。
在扬州,须永寿正派户曹与来征银粮的林昉虚与委蛇,各种哭穷。
法曹就战战兢兢跟来差林福遇刺案的牧良玉东拉西扯,各种干扰。
林福在一旁瞧着,转头去折腾冉旭。
晏陈和应凤岐也充分发挥了三寸不烂之舌,让冉旭与林福对着干,堪称怂恿小能手。
冉旭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就跟须永寿哭,哭得后者头大,看到他就躲。
其实须永寿也觉得日子过得水深火热,冉旭这个蠢货让人去刺杀林福,现在搞得朝廷有了借口,竟把个御史大夫都派来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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