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此刻就是盛怒中的护崽的母狮子, 她气势汹汹,仿佛要把一切欺负她崽的存在统统咬死。
她是真受不了了
自从发现女儿被抱错了,她的日子就没有一天舒心过, 丈夫怪她, 婆母怪她,隔壁黄氏笑话她, 可这是她的错吗是她故意把孩子抱错的吗
她难产, 拼死生下孩子, 只剩下一口气,昏迷多日才醒来, 她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自己的孩子抱错了
那个时候她的丈夫、婆母、妯娌又在哪儿
他们在洛阳享福他们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
还有林福
这就是个讨债的,要她命的
为了生这个孩子, 她差点儿没了命,十几年后找回来,处处跟她作对, 要气死她才开心。
这孩子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她就是个恶鬼,讨债的恶鬼,食母的恶鬼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把她接回来
盛怒中的聂氏气势汹汹杀到云苍阁麦田, 从回廊拐下去,一声怒喝还没出口, 就迎面遇上老夫人。
聂氏“”
“母亲, 您怎会在此处”盛怒的狮子此刻从心。
老夫人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
气势这种东西, 再衰三竭,当着老夫人的面,聂氏哪里敢说是来教训林福的。
她都搞不懂,林福那个粗鄙的丫头怎么就投了老太太的眼缘,明明老太太是那般严厉重规矩,林福呢,是半点规矩都没有。
“有事就直说,吞吞吐吐,哪里像个侯府主母。”
婆媳关系是千古难题,尤其老夫人始终认为聂氏狐媚手段了得,才会勾得她儿子失了理智非她不娶,她就不会给聂氏好脸色,聂氏动辄得咎不奇怪。
聂氏也知道婆母是不可能喜爱她了,有孝道压着,她除了避开也别无他法,但今日爱女之心占了上风,她非要给自己的爱女讨回一个公道不可
“母亲,林福也太过分了,她心有怨愤,故意折磨她的姐妹们,但一个月了还不够吗她都已经把她的姐妹们折磨得不成人样了,竟然还变本加厉,故意泼了蕙娘一身秽物,她这分明是故意要赶蕙娘走”
老夫人淡淡道“还有吗”
“蕙娘又有什么错,林福非得这么针对她当年抱错之事是意外,谁也不想,蕙娘也才刚出生什么都不知道,林福非得要把所有的怨恨都发在蕙娘身上吗现在好了,蕙娘哭着对不起她,要把身份还给她,说要回自己亲生父母身边,她满意了”
聂氏憋了太久,憋了一肚子怨气,她今天要一吐为快
“自从林福回来,咱们府里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满京城谁像她这么闹腾不敬亲长,不友姐妹,没有规矩,口无遮拦,行事无忌,让咱们东平侯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她就是来报复咱们的,报复她那十几年的庄户生活,故意在府中种什么麦,说得冠冕堂皇,实际就是恶心咱们”
“她说得没错,她根本就不是林福,她是一个恶鬼,来报复咱们家的恶鬼,她要我们家破人亡”
林福让秋夕伺候着洗干净手,接过绢帕擦干了水,朱槿立刻拿了香脂给她擦手,小胖脸上表情忿忿。
“这什么表情,跟个小笼包似的,还是十八个褶。”林福笑着曲指轻弹了一下朱槿的额头。
朱槿扁着嘴看自家姑娘,很委屈,为自家姑娘感到委屈。
“林福,你还笑得出来啊”一旁也在净手的林嘉芩说道。
聂氏并没有压低声音,麦地这边可是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少侍女仆妇杂役都偷偷觑着林福,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有趣。
林嘉芩都有些同情起林福来。
明明是侯府嫡女,却自小长在乡野;明明该品诗论琴,却挥着锄犁;好好一个高门贵女,却因为造化弄人,变得喜爱种田这么变态。
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却不得亲生母亲喜欢,还有一个假贵女天天在自己眼前晃,甚至差点儿就因为被忽视而死掉。
林嘉芩想如果换做我是林福,恐怕早就疯起来杀人了。
“为什么不笑。”林福歪头看林嘉芩,笑得十分好看“你伤心难过,恨你厌你之人并不会有恻隐之心,而是欢欣鼓舞。反之,你笑得越开心,他们就会越难受。”
林福说着看向聂氏,正巧聂氏也朝这里看过来,视线对上,林福不闪不避。
林嘉芸就站在林福身旁,也正正看到聂氏的眼神,微微蹙了蹙眉,她轻声安慰道“母亲这般说你,未免太过不慈,你别伤心。”
林福轻轻一笑,摇头。
她不会伤心,她怎么会因聂氏的态度而伤心。
在她的心里,聂氏从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有且仅有一人。
会守在她的病床前,夜里偷偷哭,却在白天总是笑容温暖灿烂;会逼自己成为一个女强人,就为了赚更多的钱给她满世界找心源;会轻声细语的耐心的跟她说话,教导她做人的道理;会因为她犯错批评她,可才说了一两句就心疼她说不下去了。
她会陪着她笑,陪着她哭,给她讲故事,一起画图画,一起弹钢琴,一起看佛经,一起种萝卜。
她总是不愿把坏的情绪给她看,总是笑容灿烂地对她说“我们福宝是最有福气的宝宝,妈妈最喜欢福宝了。来,亲妈妈一个。”
在她提出死亡就将自己的遗体捐赠出去的时候,她再悲痛再不愿意,也颤抖着手在监护人那一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就是那么一个伟大的善良的女性。
林福的母亲只有一个,不会再有其他人。
而小林福
林福抬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
在小林福的心里,聂氏也从来不是她的母亲。
“三姐姐,”林福对林嘉芸挑眉一笑“爱我之人必真心以对,恨我之人必加倍奉还。”
林嘉芸眸子颤动,惊愕地看着林福。
所以,对父亲、对大兄,林福笑容真诚,放松玩乐;对祖母,林福敬爱有加;对姐妹,林福大多无视;对嫡母和林嘉蕙林福从不遮掩她的厌恶。
所以,是这样的吗
林嘉芸从未见过把自己的爱憎如此分明表现出来的人,一时竟不知是何心情。
在东平侯府里,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从来只能深深藏在心里,露出一点儿就是错。
她也不喜嫡母,不喜林嘉蕙,可她从来不敢表现一点点出来。
不然就是不孝,不然就是心大了。
“五妹妹,将你养大的那户人家,必定对你十分好。”林嘉芸轻轻笑,有许多的羡慕。
只有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才会将女儿养得这么光风霁月。
林嘉芸实在是太羡慕了。
林福微怔,旋即笑着点头“你说得对,他们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无论是她的爸妈弟弟,还是小林福的爹娘兄长,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一定会幸福,一定。
那头,聂氏总于把心里压了许久的话统统倾倒出来,说爽快了。
老夫人等了片刻,见她不再说话,淡问“说完了”
聂氏这才醒过神来,发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对聂氏对林福都不做评价,只道“既然林嘉蕙要回她亲生父母身边尽孝,我也不强留她,省得她还怨我们,就让她回去吧。”
“母亲”聂氏一声尖叫,“母亲怎么能说这种话,蕙娘她又做错了什么,您要送她走”
这可真是恶向胆边生,都敢质问老太太了。
林福被这一声尖叫从伤感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然后与另外两朵花组成了吃瓜阵线联萌,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获得第一手八卦资源。
了不得,了不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聂氏终于爆发了。
老夫人说“她挑拨亲人关系,闹得阖府不宁,口是心非,就是错你不是说,蕙娘自己想回亲生父母身边尽孝,那就让她去,孝顺父母乃人之大伦,我们岂能拦着她,让她变成个不孝之人岂不是我们东平侯府的罪过”
聂氏急了“母亲,我们这会儿把蕙娘送走,别人难道不会说我们东平侯府不仁不义吗”
“这倒是没关系。”老夫人老神在在,不疾不徐说“当初是你闹得厉害,我才让她留下。如今她自己要走,我们拦着不让走,才是真的不仁不义。”
然后聂氏就沉默了,“死亡”了。
她万万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就算不是亲生的,到底也是看着长大十几年的孙女儿,当初也是老太太松口留下人,说能让侯府得些仁义的名声。
怎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老夫人暗自摇头,摊上这么一个蠢又不受教的儿媳,家门不幸啊
她也懒得再理脑子不清楚的聂氏,免得自己被气死,那就是上了聂氏的当了。
扔下儿媳,朝麦田边的三姐妹走去。
三人立刻收起吃瓜表情,一个赛一个乖巧纯良,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说“我听人说,你们在泼秽物玩耍,就特意过来瞧瞧。”没想到瞧到了一出好戏。
“谁跟您说我们在这样玩儿”二、三、五异口同声,都震惊了,谁会这么重口味,玩儿这种东西啊
“没有就好。”老太太颔首,嘱咐道“你们要种麦就好好种,不许瞎闹,祖母还等着看你们的收成呢。”
林嘉芸乖巧福身“是,谨遵祖母教诲。”
林福意气风发“阿婆,您放心,我们可不是瞎闹,是为国朝做贡献呢。”
林嘉芩小声嘟囔“我不瞎闹,也不想种麦,又脏又累,祖母”
老夫人正巧转过身,也不知看没看到林嘉芩委屈的小表情,只道“那你们再接再厉。”
林福挥手送老太太,顺便说“阿婆,四、六、七、八逃避劳动这种行为要不得,您让人去把她们给我抓回来呀。”
老夫人“吴嬷嬷,你去把人抓回来。”
吴嬷嬷忍笑“喏。”
林嘉芩鼓着眼睛看林福,忿忿“你是魔鬼吗”
林福乜她“七个人的活,三个人干,你同意吗”
林嘉芩立刻道“怎么可能同意,凭什么我要帮别人干活”
林福摊手“你看。”
林嘉芩“”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我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干活”
林福就静静地看着她。
林嘉芩“”
林嘉芩“好、好吧,干活。等一下,我们不是说先去休息吃茶点吗”
林福“对哦,忘了。”
三人转身,去香雪阁休息一会儿吃个茶点。
林福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林嘉芩和林嘉芸,再后面簇拥着一群侍女仆妇。
与一直怒目而视的聂氏擦肩而过,她脚步没有一丝停顿,面上也无一丝表情变化,视之为无物。
林嘉芩和林嘉芸潦草地向聂氏福了福,追上林福的脚步。
聂氏红着眼,目眦欲裂,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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