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娘家, 高平王氏, 曾经也是煊赫一时的钟鸣鼎食之家。
只是在今上还为皇子时,老夫人的兄长,已过身的王家太爷站错了队,一朝天子一朝臣, 王家没了往日的风光, 再加上出了几个扶不上墙的子孙, 之后王家就越来越不行了。
如今王家当家的是老夫人的侄子,王义,在太府寺右藏署任右藏令。
太府寺右藏署, 掌邦国宝货之事,凡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玩好之物皆藏之。
右藏令只是一个正八品上小官, 掌着皇帝私库各地送来的贡品的贮藏和出纳之事。
权力不大,过手之物却足以让天下之人眼花缭乱。
“私拿贡品,账册造假, 一连数年, 为数不小。”林尊对老夫人说“母亲, 您该知道这是什么罪责。”
老夫人经过最初的惊慌,现下已经平静下来, 声音淡得毫无情绪“若陛下仁慈, 可保得一条命, 但丢官、流放、徒刑、抄家是免不了的。若陛下要严处”
盗用私用皇家贡品, 可以谋逆论处。届时主犯斩首, 全家男丁流放, 女眷入掖庭为奴。
“母亲,您既知”
“为何不大义灭亲”老夫人扫了儿子一眼,扫过厅内所有人,最后扫过一脸紧张的林嘉蕙,自嘲道“为何被个不知所谓的养女威胁是么”
期远堂正厅里,众人神色各异。
林尊林敬满心担忧;林三爷林四爷尽是尴尬;黄氏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林昉和李敏月对视一眼,前者拍拍后者的手;林福手肘撑在圈椅扶手上,面无表情似在发呆;西府嫡出的二郎林晖三郎林时面上隐隐有嫌恶;林昕怔怔看着老夫人;其他年纪小的皆是不知所措。
老夫人苍老浑浊的声音,嘶哑地说“那是我兄长拉着我的手让我看护的侄儿,是王家的郎主。王家不能倒高平王氏不能倒”
林尊和林敬忍住叹气,对视了一眼。
老太太知他们想说什么,疲惫地摆摆手“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子不言母过,两人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下。
“祖母。”厅中众人无言,只有林福说话“王家的表叔盗用贡品之事,荆山长公主都知道,还能指点林嘉蕙用此事来威胁你,你以为圣人不知道吗”
老太太一凛。
林昉沉声道“祖母,孙儿以为,陛下准允蕙娘入东宫,是”为了敲打我们家。
他话不用说全,懂的人自然懂。
老夫人看了林嘉蕙一眼,无力摇摇头“这两日就送蕙娘离府吧,我在崇贤坊有个宅子,就让她住那里吧,全了这十几年的养育和脸面。”说完,她就起身离去,脚步蹒跚。
“好”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林嘉蕙尖叫。
从东平侯府入东宫,和从什么崇贤坊宅子入东宫,本质上完全不一样。
从东平侯府入东宫,无论内里如何龃龉,至少面上她是代表着东平侯府,而侯府也会成为她将来在东宫的依仗。
可从崇贤坊入东宫,她就是一无所有了。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林嘉蕙哭了,这次不是造作的婊气哭,是真情实感的哭。
“我们不能怎样”林昉冷笑一声“我们把你当家人,你把我们当什么你搭上荆山长公主,给自己谋前途,你有想过我们吗”
“我给自己谋划有什么错你们口口声声把我当家人,你们真有把我当家人吗”林嘉蕙怒吼“哪户人家会把自己的家人从宗谱上划掉哪户人家会打算让自己的女儿随便嫁个寒门”
她用力抹掉眼泪,冷笑“我给自己谋划有什么错,我能搭上荆山长公主,那是我的本事”
林尊亦冷笑“你这样有本事的女儿,我们西河林氏要不起。”
林嘉蕙梗着脖子,看着林福对林尊说“我可比不上你的亲生女儿有本事。成日里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还去平康坊,谁知道还是不是处子之身,说不定早就”
“啪”
重重一耳光扇在林嘉蕙脸上,屋中的侍女仆妇早在聂氏被“扶走”时就遣了出去,大着肚子的李敏月不知何时走到了林嘉蕙跟前,甩了她一耳光,看林嘉蕙还有要满嘴喷粪的意思,反手又是一耳光。
“林娘子,说话小心一点儿,可别闪着舌头了。”李敏月心头爽快极了。
这个狗屁的养女,从自己进门开始,就时不时作妖。自己刚查出有孕,她就撺掇婆母给她院子里塞人,给她添堵。
她想打她很久了。
真以为她李敏月没有脾气
她娘家可是世代武将
虽然打得自己手都麻了,但是,
爽
“你敢打我”林嘉蕙难以置信,“你算什么狗东西,竟敢打我”
林昉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住自家娘子,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林嘉蕙火冒三丈,就想扑过去撕扯李敏月,林昉眼疾脚快,把她给踢开了。
“好啊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哈哈哈哈”林嘉蕙被踢倒,趴在地上疯狂大笑,一会儿又大哭,“说什么把我当家人你们根本就没把我当家人,你们当我是个要饭的,你们一家子道貌岸然”
所有人就静静地看着她如疯如魔的样子。
“林福,林福,看我这个样子你开心了你满意了”林嘉蕙爬起来,指着林福,“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把我赶出去的阴谋”
林福哼笑“林嘉蕙,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老子懒得理你,你倒是以为自己能上天。”
“我很快就是太子良娣了,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得罪太子吗”林嘉蕙脖子一挺,扬着下巴,神色倨傲。
“太子”林福理理公服衣摆,笑得愉悦“如果你不知道,我就在这里告诉你。太子的真爱是慕容少师庶出的孙女儿慕容静,人家有才有貌,太子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你还能比得过京城第一美人”
林嘉蕙哼“那又如何。你们把我赶出去,就是得罪了太子,太子看到你们这么不愿意嫁女儿给他,他心里会怎么想。”
林尊说“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林忠,送林娘子回去收拾东西。”
一直亲自守在门外的侯府总管林忠推开门,叫来几个大力仆妇,把林嘉蕙“扶”走。
林嘉蕙边走边大骂,骂每一个人,恶毒诅咒每一个人,尤其是林福。
林福听着恶毒的污言秽语,丝毫不为所动,对林尊道“话还没说完呢,就把她带走干嘛。”
“疯言疯语,有什么可听。”林尊道。
“那她如何搭上荆山长公主这条船的,也不听了”林福说。
“她未必肯说实话。”林尊说。
“行叭,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我去跟魏王打听。
林尊心很累,但还是要先客客气气送走林敬一家和林三爷林四爷。
林三爷林四爷勉强笑笑,暗示自己不会将今日之事乱说,才告辞离开东平侯府。
出了东平侯府大门,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一声,才坐着驴车回家去。
林敬拍拍兄长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带着老婆孩子回府去。
回府路上,他一眼一眼瞟走在身旁的妻子。
这个妻子他总是烦不想应付,他认为她虚荣好攀比,逼着他钻营还说是劝他上进,夫妻俩好好说着话,她就能冒出一句“谁谁谁家才几年就已经是五品了”、“谁谁谁家和你同年,就已经是四品了”,然后两人就会不欢而散。
但一个人好不好不是绝对的,是相对的。
和大嫂比起来,自家娘子简直不能更贤惠了。
林敬觉得自己应该对自家娘子多些耐心多些关心。
送走了兄弟,林尊先去了彤弓院。
房中,聂氏伏在软榻上以泪洗面,看到他进来,立刻爬起来问“夫君,宝儿怎么样了我们的宝儿怎么样了”
林尊看着妻子。
时光似乎总是比较眷顾美人,聂氏哪怕年近四十,面容依旧秀美,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细纹。
他曾经最爱她的美好容颜,最心疼她伤心落泪,可如今心如止水。
“你什么时候发现林嘉蕙不是林家血脉的”林尊淡淡问。
聂氏一愣,然后用力摇头,哭道“我没有,我没有发现,夫君你信我,林福是胡说的,她胡说八道,你不要信她,她是恶鬼,来讨债的恶鬼”
林尊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不想再多言,叹道“你病了,我送你去骊山脚下的温泉庄子上养病。”
“你你要赶我走”聂氏惊恐地睁大了眼。
“好生养病,我有时间会去看你。”林尊的手轻轻抚过聂氏光洁的脸颊,放手,转身。
“夫君尊哥”
身后传来聂氏的哭声,他再不像以前,听到她哭就去哄了。
聂氏追了几步,被仆妇拦在门口不让出去,她扶着门框看林尊越走越远,哭喊道“尊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仆妇们肃着脸,就静静看着聂氏哭倒在地,并不去搀扶。
林尊离开彤弓院后,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竟不知自己能够去哪儿。
偌大的东平侯府哪儿哪儿都是人,却在他眼中哪儿哪儿都是空的。
他想了想,往景明院走去。
不被亲生母亲承认,阿福面上不在乎,心里定是难过的。他去安慰安慰女儿。
走到景明院,在院门处一眼就看见院中合欢树下坐着吃点心的四人。
林昉、林昕、林福和有孕在身的李敏月。
林尊没出声,看着儿女们和儿媳,心中有庆幸有自豪,老怀安慰想好在我的儿女们都成器。
就听
林昕说“那我们这样得罪太子,太子会不会挟私报复”
林昉说“大概吧。”
林福说“什么大概呀,是一定。”
林昕忧心忡忡“那怎么办”
林福压低声音,语出惊人“干掉太子。”
“噗”林昉一口茶喷了出来。
“呯”李敏月摔了杯子。
“嘭”林昕摔了自己。
林尊头晕眼花,这是什么坑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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