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大牢中的烛光跳动。
“这松江府每日穿粉色长衫的公子哥不说七八个, 三两个总是有的,展南侠未免太过自信了,说得如此笃定。”白玉堂挑着眉端详着展昭的神色。
“展某不过是猜测,想来如卢大爷所说, 这松江府里,身后还跟着小姑娘的粉衣公子总不会有一只手的数。”展昭应对自如。
白玉堂竟是笑起来,说不出是畅快还是什么, “你果真要下水?”
展昭只是抬起手,垂下的袖子还在滴水,落在石板搭的地面上声音说不上清脆,但在二人的缄默中格外地清晰, 仿佛带着穿透寒石冷玉的柔软韧性, 还有些奇妙地动听。
“有这时辰多言,白兄不如直说下一步的打算罢。”展昭打断了这一沉默。
白玉堂挑起眉:“打算?下一步自然是等展南侠先换身衣服。”
展昭一愣,就见白玉堂往地上一坐, 单手支着下巴, 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口中道:“南侠带着一身水怕是去哪儿都叫燕子飞露了原形,再急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展昭立即想到先头在房梁上却叫老潘轻易发现的事, 不由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抬手一拱, “那展某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白玉堂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向要和上门的展昭, 将展昭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三个来回。白玉堂的眉眼要是没了煞气, 便是坐在着牢狱里笑起来也是那倚栏红袖招的风流少年郎, 叫人觉得惊艳得紧,可与之千差万别的是,他语气仿佛有些无赖:“既然南侠这么热心肠,不若再帮爷一个小忙?”
展昭随手一甩袖,那水滴从绷直的布料滑了出去,撞上那颗小石子,平平静静、温温和和地抬眼望着白玉堂,等他的下一句话。
天蒙蒙亮,街上就有挑担的汉子走动了。
一只鸽子站在松江府府衙的屋檐上,梳理了一会儿羽毛,歪着头瞧着从牢房里走出来的人。
站门口的一个衙役迎了上去,低声问了一句:“潘大哥,可要喝口茶醒醒脑?”
老潘算是在牢房守了一夜了,虽然没做什么,心里也并不是怕出事,但展昭毕竟是他放进去的,他可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调头去睡了。老潘揉了揉眼睛,习武之人熬一夜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在摇曳的灯火下眼睛终归是有点酸涩。
老潘冲那个衙役摆了摆手,面带忧色道:“叫换班的人精神点,这三日可别让大牢里头出了事。”
“听说白五爷……”衙役又小声问了一句。
老潘给衙役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五爷这三日就呆大牢里头,你们平日随便看看,莫要靠近打搅,他武艺高强不是你们能应付的。”
“那伙食该如何?”若叫白五爷和其他囚犯一般吃那些口感不怎样的平常饭菜,衙役都难信。
“和往常一样送,这些事儿五爷不会与你计较,若是五爷不想吃也不必催,到了时辰端走便是。”老潘说着就捏着自己的后脖颈走了,多余的也没吩咐什么。
衙役顶着好奇进去远远地瞧了一眼,却见白五爷背对着牢房门坐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总觉得白五爷这一身浅色的衣衫,显得他的身影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的寂寥。衙役一拍额头暗道自己瞎想,这闹了一夜,白五爷指不定是坐着睡着了,习武之人坐着睡觉又不是不可能。
不过衙役不敢多看,或者说来不及多看几眼证实什么就被另一人拉走了。那兄弟等还跟他说什么白五爷眼神凶得很,回头恼了闯出牢来受罚的可是他们。虽然他们几个都不是很能相信白五爷会犯什么罪。
那可是白五爷!真要做什么可不就是一刀的事么,哪里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得来。
不过外头风言风语的,难免也会多听些。
昨儿在公堂上听了几句的当差兄弟提到什么粉衣公子才是幕后黑手。这也太没个准了,松江府穿粉衣的公子可多了,便是他前两日在路上走就碰上了几位呢。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却叫白五爷受着不白之冤。
衙役站在牢房门口望了望天色,天还没亮起来他倒是先饿了。他跟其他换班的兄弟打了声招呼,提溜起佩刀就往府衙外头走。衙役正心想着是买个烧饼好还是买个包子,结果刚出了门迎面就撞上个慌慌张张的小乞丐。
小乞丐一抬头见是个官爷,连忙道歉一转头就跑了,跟个兔子似的。
衙役本来没在意,转头往卖烧饼的店家去,结果一摸腰上,钱袋没了。衙役心里一声骂,抱着佩刀掉头就追,口里嚷道:“哎小子你站住!”
这一嚷嚷哪里能叫的住人,非但那小乞丐跑得更快了,还叫周围好几户人家都开了窗子怒道:“大清早的鬼喊什么呢!”“能不能清静些!”“要死啊!”
那小乞丐个子小身形灵巧,抱着钱袋头也不回,只当是没听到。但大清早的,这街上没什么人便是小乞丐东躲西藏也还是被衙役给一把逮住了,冷冷笑道:“小子往哪儿跑!敢偷到你官爷身上,胆儿肥呢!快交出来!”
小乞丐也不做声,就死抱着钱袋不撒手。
衙役气笑了,“官爷有心饶你,你倒是倔上了!”他一把揪住小乞丐的后领,将小乞丐拎起来晃了晃,“交出来。”
小乞丐埋着头充耳不闻,还因为被衙役拎着摇摇晃晃中,胡乱挣扎中结果一脚踹在衙役的肚子上。
这一下疼得衙役整张脸都揪起来了,扭曲成了一团。衙役气得差点要拔刀,不过他还是留了几分理智,只是黑着脸将小乞丐丢开,小乞丐一下撞在台阶上,闷哼了一声,想来是撞得不轻。
见小乞丐还是抱着钱袋不放,衙役这会儿是当真恼了,上前就揍了小乞丐一拳,一把将夺回了自己的钱袋,随后又将小乞丐一脚踢开,捂着肚子一边嘀咕着“哪来的臭叫花子,疼死老子了”什么的,一边走远了。
好一会儿拐角里探出另外几个乞丐来,大概是听着动静被吵醒了,不过没凑上前。
那被揍的小乞丐也不说话,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往巷子里走,结果扭了一脚差点一头撞墙上,最终摔坐在地上。这会儿那几个探出头的乞丐才追了过去。
“傻小子你招惹官爷作甚,不要命啦。”一人招呼道。
小乞丐坐在地上闷头不语,没过一会儿肚子里就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饿得慌?”另一个年纪比较小地小声问。
“那也不好去抢官爷的啊,不怕他给你一刀啊。”
“就是,去偷偷摸个孙大娘的烧饼不就好了,她一早就开张了。大娘心好,看你年纪小,不会跟你计较的。”
“孙大娘是好人,当官的不是好人,抢他们的最好。”小乞丐终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他又从地上爬起来,不过刚刚挨了揍整个人都站不稳。
“和官府有仇有怨啊?”一人惊奇道。
当然小乞丐跟个闷葫芦似得,问了半天不见一句回话。
“小子你刚来的松江府吧,松江府这地界我熟得很,以前没见过你。”最初招呼小乞丐的乞丐和其他几人对视了几眼,伸手扶了他一把,取笑道,“我还当你是饿昏了头,没人偷了才巧撞上官爷的,原来本就是冲着官爷去的。”
小乞丐闻言抬头瞪了那人一眼,怪凶狠地,却只能瞧见那人满脸的胡子。
“嚯,小子还挺凶。”那乞丐乐了。
都是叫花子了,一无所有的,只是被人瞪了一眼有什么好生气的,小乞丐凶些还容易在这世道活下来。他想着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我说,你要是真饿昏了头也别忙着找官府麻烦,你没这本事,有冤有仇等你有本事了再说。官爷今儿要是拔了刀你也就得认贱命一条,没人管的,这世道就是这样。还不如去后巷走走,先活下来再做打算。”
小乞丐冷着脸没反应,还一把拍开了那人的手。
那人摇摇头咕哝“脾气不小”,也猜到自己可能不小心拍上小乞丐受伤的地方了,没疼的龇牙咧嘴算小乞丐能忍。
他正要起身走,小乞丐哑着声音问了一句,“后巷在哪?”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回头瞧一眼小乞丐,笑了笑没说话。而原地站着的小乞丐一直盯着那人腰上的一坛酒,里头隐约还有酒香溢出来,不是什么好酒,但也不是一个乞丐能买得起的酒。
天色越发亮,日光从东边起,穿过层层云霞洒落在松江府家家户户的屋檐上。
疏阁那条街上的窑子纷纷送走了客人,花枝招展的窑姐儿打着呵欠一个个都回房了,而江上飘着的花船也慢慢悠悠地划了回来。昨晚江潮上涌,敢这时候开船上江的不是船上有人艺高人胆大,就是财大气粗却不知凶险。
好半晌一条装饰花哨的花船靠岸,率先下来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抱着琵琶的姑娘,面上带笑,两边的梨涡浅浅,可是脸色还是有点发白。她们二人均是醉花楼的红倌人,在松江府也是出了名的一对孪生姐妹。她们这两年刚来的松江府,常年在醉花楼最好的花船上待着,一包能包俩,温香软玉怀中抱,笑起来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引了无数公子一掷千金为博一笑。
这一夜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又来撒银子。
江岸边早起的百姓忙中偷闲总会抬头瞧一眼热闹,还时不时地搭几句话说说昨日那陷空岛的白五爷去了府衙还进了大牢一事。总有几人不知满脸惊奇怎会如此,而知晓的人自然就卖弄起自己灵通的消息了。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等几人说的口干舌燥、将白五爷的事儿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通,过足了瘾,还不见花船上下来什么公子哥儿、纨绔子弟。这松江上江风都过了好几阵了呢,远远注意的百姓正纳闷,却见花船又往松江里驶去。
这是还包了白日?百姓吃惊。
可花船姑娘都下船了呀。
便是下了船的醉花楼那两位孪生姑娘也面露异色,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凑得近些的一个百姓听醉花楼管事的问了一句二位姑娘,她们俱是摇头,只道:“花公子明明说是随后就来。”
原来那包船的公子姓花,松江府可不曾听过有什么花公子,远远听着的百姓心里暗自嘀咕。
管事的一听却登时变了脸色,“那位公子可有吩咐什么?”
“只叫我二人弹了一曲……”其中一人说道。
管事的拽着其中一位姑娘低声道:“这船是何时包出去的?”
那姑娘也是一脸懵,倒是另一位姑娘见管事的面色焦急,便沉静答道:“昨儿刚入夜的时候就包出去了。”
“你二人怎的也不说一声,”管事的急得跺脚,“昨儿可有好好招待?”
二位姑娘相视一眼,竟是无话,她俩可是远近驰名的红倌人,这一夜就弹了一曲,还不许她二人说话,她俩还委屈着呢。
“花公子出手阔绰,叫我二人只管吩咐开船,哪里想过要上报一声。”而且也从没有窑姐儿接客还通报一声的道理呀。
此话一出可就急坏了管事的,他连连摆手催促道:“赶紧回醉花楼去,来了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规矩都不懂。”
管事这话叫二位姑娘都糊涂了。
还是另外一条花船上下来的一个窑姐儿笑眯眯地拉了两人一把,在她们耳旁悄声说了一句:“你们许是遇上东家了。”
二人脸色一白,面面相觑,而那条华丽花哨的花船已经开出去老远。
“姐姐我刚才可是瞧见……”
“别说话,若真是东家,船转头就开走了,这事儿我们说不得。”
两位姑娘匆匆跟上其他人,小声地说起话来,“姐姐也瞧见了?那么快,我还以为我大白日里见鬼了……”
“莫要胡说,定是东家手底下的人。”
“要不是怎么办……?”
管事的听后头叽叽喳喳半天没个消停,沉着脸回头看了一眼。二人连忙闭了嘴,埋着头仿佛一无所知的模样。她们昨夜怕是得罪了东家,这才让那位公子连花船都懒得下,二人还指望着管事的和妈妈能给她二人说几句好话呢。
在醉花楼里管事的跟东家有联系,比妈妈还开罪不起。
两位姑娘相互又挑了挑眉梢,暗自用眼神比划,东家姓花她们可是不曾听过,且管事的连那位花公子长什么模样都没问,说不定不是东家呢;此外,她们明明听到在那公子身后的小姑娘叫他温公子来着。
管事的还想说两句,就听江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江岸边的所有人都扭过头去,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
只见江面水波粼粼,映着天上的灿灿金光,松江的水像是被丢了地雷从地下炸开了,好几道水柱冲天而起、气势非凡。
而那华丽花哨的花船在水柱中间来回摇摆,仿佛随时就要沉没。四周的百姓可没那个闲情逸致看这一奇景了,之间水柱冲至半空又落了下来,江水滔滔涌上岸来,惊得岸边的人大呼一声“水淹上来了!都快离远些!”纷纷跑开。
背对着岸边自顾自逃远的百姓中,谁也没来得及瞧见在摇摇晃晃的花船里飞跃出三道身影,分别是一蓝、一青还有一粉,金光照耀着刀光剑影,折出刺目的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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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累了,更不出下一章了……
众位大侠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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