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四年二月。
秦淮河畔、江南华苑, 笙歌燕舞夜不眠,烟花灯火久不休。
衣着鲜亮的公子哥手里搂着皎若秋色、明眸皓齿的韶龄女子,相互间谈笑风生、语气不乏指点江山之势。有官家子弟说那拓跋小儿李元昊占据大宋多州、秃发改姓自称嵬名曩霄,又立年号、制文字, 可谓是狼子野心;有商客说前两年任苏州知州办的府学不错,可惜那位大人去年又被贬出东京了;还有要下场参与科举的书生说官家命人刊定窄韵十三处,又对《景德韵略》再加刊定, 京里传来消息官家是打算是要改其名为《礼部韵略》颁布了。
天下大事在人言中口口相传,说朝堂党派争斗、说西北怕是将要不太平、说庞太师是佞臣奸相……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两盏酒下肚谁都敢肆意言语。
这些话美人儿似懂非懂的听,公子们有意显摆, 自然没有在金主面前不识趣。
还有些来来往往的江湖侠客, 手里不是提刀就是提剑,其中浪荡些的游侠儿可能头戴斗笠、衣衫褴褛,放浪形骸之外;大门派出身的江湖人则是穿着规整, 仿佛是高门子弟;其中还有穿着打扮极为利索, 风沙扑面苍老容颜的女侠客。
在侠客口中少有天下政事朝堂纷争也无关宅院内外的闲言碎语,多是江湖趣事、路上见闻,在这大江南北, 行走江湖、浪迹天涯令他们多是喝不完的酒、讲不完的故事。
像是几月前西北的马贼头子骑在马上还叫人一刀断了头,血溅一地, 干脆利落, 可谁也没瞧见是谁干的;像是路上遇上个算命先生, 瞧着温文儒雅也不会武功, 却是个鬼见愁,小孩儿喉中卡了异物眼见着要死了,他一刀取之,眼睛不眨手不抖,比侠客下手还狠,再动手缝上敷上药包扎,那小孩儿喉咙都叫人割开了后来还能活蹦乱跳,若不是瞧着年轻还道是十多年前赫赫有名的鬼医再出世行医;像是前些日子在扬州遇上的病书生被关进大牢,只因他路过铁匠铺时说了句那铁匠有血光之灾,结果当天晚上那铁匠就死了……
三三两两侠客聚在一起的时候还会吃酒论英雄。
比如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竟是有大半门派中的弟子纷纷现身扬州,大有擂台比武,决出武林盟主之意;比如华亭双侠连着剿了几个江浙一带的匪窟,名声大噪;比如两月前竟有江湖新秀初生牛犊、出言不逊,妄想一战北侠,结果北侠压根没出面;比如南侠两年来游走各地,一匹马儿跑得快,尽是不少人都有了一面之缘;比如相比起到处跑的南侠,陷空五鼠竟是有一年半载不曾出面,尤其是那十七八岁就素有威名的锦毛鼠竟仿佛销声匿迹了般,要不是陷空岛的生意照做,一切正常还以为五鼠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然秦淮河上更多的是与美人儿你侬我侬的调笑,是美人儿伴着琴声、琵琶声温温软软、高高低低的吟唱。
坐着花船的公子从秦淮岸边停泊下船时,隐隐听见楼里传来姑娘的嬉笑声,还有几句念词笑语:“……情不情,红袖满楼与君倾……簪花弄影……”
“霓裳添酒花骨尽……”
那公子听了一段暗笑这是哪的穷酸书生做的歪词,破烂玩意儿,想来是胸中无点墨,字词拼拼凑凑来的罢,他这么一想,脚下却不停,搂着美人儿扭头走了。而楼上有呢喃软语、似水如歌不知屋外人所想只是嬉笑不断,口道:“公子这词奴家可唱不来,连个调儿都无,平仄不通,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你要唱那些陈词滥调,就莫要寻爷,外头有的是,花几两银子自能买得到。”屋内另一人闻言轻笑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的调笑,又仿佛冷淡至极的敷衍,隔着墙院都觉得那嗓音叫人着迷。
“奴家可就念着公子做一词呢,怎能向外头要,外头那些哪里能跟公子爷比,说的奴家竟是不识好歹了。”姑娘立即娇笑,不生半点恼意。
那人闻言似是翻身坐起,尾音轻挑,“你当爷奉旨填词的柳七?”
“这可就冤大了,奴家分明是倾慕公子才学。公子再这般说,奴家这脸都要羞到地下去了。”姑娘连笑道,笑声里有自有千娇百媚的风情。
可她话这般说,还是止不住屋内那人起身向外走。
“这么晚了,公子可是要出去?”那娇媚的嗓音随着人影似是走近了些。
灯火浮影下,那人微微偏头,目光略过那韶龄女子朝他伸出的手臂。朦朦胧胧的柔光中,手腕细致、肤若凝脂,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同那外披的薄纱衣衫一般撩人心弦。可他却目光不冷不热,眸中晃过的光显得他更加华美不凡,眉宇间尽是风流不羁。
他终于在阴影与灯火的缝隙里,挑起一个笑容来。
潇洒又锐利,轻狂又邪气。
苏千千在这样的笑容和那张凑近时在灯火里露出的英俊面庞中,仿佛能听见自己骤然屏住的呼吸和砰然跳动的心声,还有漫天烟花都在绽放,而一个形容面前人的字词都再说不出。
“你还管爷往哪儿去?”
耳畔只落下不冷不热的声音,还有那猝然贴近又倏尔走远的温热气息,叫苏千千挂着耳坠的耳垂蓦然一热,心里却莫名紧了几分,半是发烫半是慌张。
而那颀长的身形已经往外头的走廊上过了两步,如墨般顺滑的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只在脑后梳了一半,扎起一小段,绑着一根月白色的发带;流云纹的长袍衣袂精致又好看,衬得那人越发又公子哥的贵气。
苏千千忍不住就捧了捧小心肝,只觉得跳得紧。
连背影都好看。
公子自称姓白,名却不愿说。
听院里的洗衣丫鬟打听说,白公子大约大半年前与一个伴当小厮来了江宁府,一出手就是一座宅院,挂上了白府的牌匾,买了几个丫鬟,像是要长住。白府内做主只有这位白公子,高堂不在身旁,家中似是无人管束,且据说白公子自小身体就不好,这几日在家里闹了不快,才被家里送来江宁府养病的。
好些人暗暗猜测这白公子许是陷入内宅争斗,当然这都是些碎嘴的妇人言语,难说真假。
倒是有人道曾见过初来江宁府那几日的白公子,那面色苍白的很,一看就是生了一场大病,瘦的都快脱了形,站在风中都让人觉得轻飘飘的。再加上白公子个头高,孤身一人往哪儿站都觉得他下刻是要羽化登仙而去。
苏千千是没见过的,可如今的白公子也瘦的很,还时常拎着个小酒壶,装的尽是药酒,吃食上也挑剔的很,要么被小厮提醒不能吃,要么他自个儿不爱吃,想想那时瘦得脱形的他该是多叫人心疼。苏千千微蹙着眉,稍稍一想,便觉得一颗扑通扑通的心都捻起来隐隐作痛了一般。
不过这位打扮文气、身着锦衣的华美公子哥非但不显得羸弱,眉宇间反倒总是若有若无地透着一股子文生公子鲜有的锐气,显得有些凌冽,就仿佛一把干净锋利的长刀。
许是因为他不出二十的年轻,从唇畔到眼角都扬着轻狂又不羁的弧度,明明不是什么好脾气,却当真吸引人得紧。苏千千有时候心里偷偷想,若是叫白公子手提长刀,再牵白马,定是如李太白所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最是英俊潇洒。
可惜苏千千知晓白公子不玩弄刀剑,别说刀剑,他那右手据说前两年受了伤,如今连笔杆子都提不稳当,给她写首歪词字也是七扭八拐,跟六七岁的孩童所写似得,一点不像是这般英俊人物会写的字。真刀真剑往往重的很,苏千千想来白公子是不会去折腾自己的。
不过这都没什么干系,白公子出手阔绰,一瞧就知非富即贵,除却才华与相貌,光是这点就能楼上楼下的女子大半为其驻足,笑颜相迎,望能入了他的眼。
比如他这推门而出,就能在楼梯上见着的含笑姑娘。
瞧着那娇俏地站在楼梯上,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却对着走过的白公子一笑温婉的含笑,苏千千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又见白公子停下脚步与含笑展眉轻言了两句,引得含笑弯起眼几分欢愉,面上更是两朵红云,苏千千暗恨一句人老珠黄还搔首弄姿,平日里明明清高的很。
虽这般想,苏千千却并不上前插话,更别说想让白公子陪她而不是含笑了。
白公子是何脾气她最近琢磨出了几分,万万要不得别人替他做主的。若是自以为是擅作主张,他那目光能跟刀子一般剜开血肉,又疼又难堪,叫人避无可避。
苏千千先头那般克制不住问一句已经是逾越了。
“千千姑娘?”洗衣丫鬟抱着洗净的衣物上了楼,正遇上门口站着的苏千千。
苏千千摆摆手让那丫鬟进屋去,自己则瞥过那几件叠的整齐的衣衫。都是旧衫了,她心道。
苏千千连着好几日讨好白公子,除了对白公子俊秀不凡的相貌一见倾心外,还有心从手头宽松、锦衣玉食的白公子手中弄些银两来。若能叫白公子出言给自己添几身衣衫,买些金钗玉镯那才是真的再好不过,她们这些红尘浪涛中飘摇无依的风尘女子哪个不想傍个大爷,指不定有一日被赎身买回去成了良妾。
可这白公子脾性有几分无常,弄得苏千千几番心惊肉跳,前一瞬还轻笑作词,后一刻就能翻脸无情,有时三天两头地来,有时好几日不见踪影。她生怕白公子以为她只是觊觎钱财,掉头走了就见不着了。
这般引人注目的公子,苏千千到底还是有几分动了心。
苏千千眉头微蹙,见那本打算望楼外走的白公子竟然就这样倚着栏杆,与含笑说起话来。而含笑抿唇带笑望着白公子,仿佛满心满意都是眼前人,花式繁杂的步摇上垂着的珠子轻轻摇晃,令人心尖微颤。还有四周好些姑娘若有若无地拿视线暗中打量着白公子,仿佛是在考虑要不要凑上前去。
苏千千心中更是烦闷,她自是知晓哪些目光会叫男子心动。
过几日就是二月十二,一年一度的百花潮就快到了。
花朝之日乃游春出行、踏青赏花的日子,江宁府大户人家的闺秀在精心准备,从绫罗绸缎到发钗佩环无一不是细细考究,只求在这江宁府百花潮中一枝独秀。过了这百花潮,可是各家商议婚嫁之事的大好时机,才名远扬的自然是百家求,没什么名头的能在百花潮里露个脸叫各家夫人瞧瞧也是心中有底。
草长莺飞,一缕春风吹得各家姑娘乱了心,心思也攀着春意起来了。
便是这风尘之地的女子也有几分期许,每隔三年,江宁府百花潮这日但凡青楼娼馆都要百花争艳斗一番,叫人在眼花缭乱中投一位花魁出来。虽说有几分哗众取宠之意,但恩客欢喜的很,且花魁乃百花之首,既代表着才艺双绝、一貌倾城,又代表着身价攀升。
三年前,得了花魁的正是风姿绰约的含笑。
然而她觉得如今的含笑年近二十,是个老姑娘了,自然比不得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那一脸天然的笑靥,只能拿温婉气质掩饰。仗着年轻,来江宁府不过两年的苏千千可从不将含笑放在眼里,对那花魁之名亦是志在必得。
可苏千千没想到,含笑竟也打上了白公子的主意。
不过白公子形容秀美,家境优渥,显然又是个有才华的……苏千千想了想那平仄不通的词,对这一点又有些犹豫,弄不清白公子是在藏拙还是真的就虚有其表,但不管如何,都是个值得傍身的大爷,含笑自然不会放过这一良机。
苏千千转念又想含笑故作温婉的模样,白公子却与她言笑不绝,暗自揣摩难不成白公子其实是心仪温柔性子的?
正这般想着,苏千千发觉倚着栏杆的白公子忽的直起了身,锐利又笔直的目光往楼下望去,像一把刀直捅到底,又像一支箭惊射而出。
苏千千忍不住往白公子的位子走了几步,想知道白公子瞧见了什么叫他露出这般神色的事,竟像是从未有过的上心。
苏千千顺着白公子的目光,往下望,可以瞧见这楼的正门外街道,这会儿正有一个年轻男子停驻。
他身着蓝衫,干干净净的手提着一把黑沉沉的剑,瞧着不似文生公子而是江湖上的侠客;他的面容沉静温和又添几分侠气,样貌清秀轩昂仿佛谦谦君子,让人霎时想到质地细腻的温玉,不由得心中一软,目光却再也收不回;而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嘴角带着斯斯文文地笑意,正看着……若不是他正看着,谁也不能注意他身旁站着的那位韶龄女子。
苏千千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心口,仿佛那儿差点就没东西了,而目光竟是几乎黏在那个年轻男子身上,甚至有些莫名羡慕那人正望着的、轻声说话的韶龄女子。
似乎察觉到近如实质的视线,那个年轻男子偏过头,眉间还有未曾褪去的迷惑。
不偏不倚的,他正对上了白公子的目光。
万家灯火中,那双墨眸清润却似深潭,坦荡却不能探底,徒有几点碎光。
白公子身旁的含笑仿佛也察觉到白公子出神地凝视,忍不住轻声问道:“白公子认识那位公子?”
白公子沉默了须臾,瞧着那人剑穗微晃,似要转过身来。
他唇边抚开一个玩味的笑容,也不与含笑再谈笑,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苏千千的屋子直进。他的从苏千千身旁错过,衣袍一角掀起了一个利落的弧度。而苏千千同含笑立于原地好一阵恍惚,隐约听见白公子的声音轻飘飘地随之落在风里。
“不,只不过是萍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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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萍水之交。
咳,这个时间还是在楔子之前,就怕你们看错。
所以说,展昭会说出萍水之交是有原因的。
白五爷自己的锅自己背。
叫你胡言乱语,一定轮回报给你。
看见有姑娘说前卷最后看不懂?
最近没来得及回复评论,那什么中毒是展昭身上的钱袋子里的银子有剧毒还记得吗?第一个案子里的,但是展昭一直没时间处理,结果被身上正巧没飞蝗石的白五爷又一次顺手摸去了,还拿银裸子丢温殊。
其次关于温殊,他确实有所隐瞒,但并无意害五爷,甚至全意相助。
至于他到底有何问题,我只能提示一句文中之语:温蝶被温殊捡回来的时候,也是八、九岁的年纪。
_(:з」∠)_我咋觉得我大长线剧情给剧透了呢。
嘛不论如何,就是白玉堂想明白了这事儿没完,就对了。
哎呀新的一卷开始了。
本章仿佛信息量也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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