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从宫内回来事还带回了一道旨意。
大概说是开封府衙里闹了贼, 包拯作为开封府尹、权知开封府事,疏忽职守、罚俸三月,必得在三日内破案抓回小贼。
这汴京城内外的百姓都听闻此事,各个议论纷纷。你来我往、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里不是在猜开封府里遭了什么贼、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竟叫官家这般重视,就是叹惜包大人这般好官如何就被罚了俸禄。
说着说着百姓们又胡乱瞎猜嘀咕,自个儿有模有样地编起了话, 一口笃定定是大奸臣庞太师在幕后闹妖,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暗害包青天。可惜庞太师乃椒房宠信之人,因而圣上也受了蒙蔽云云。
他们说这话还挺有依据,那庞太师的儿子安乐侯庞昱可不就在前脚被展护卫抓回了开封府衙, 后脚宫里就颁了旨意罚了包拯俸禄。要说这前后没联系, 谁信?且开封府衙里遭贼他们之前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这么大的事,去问开封府衙的衙役也是一问三不知, 名头来的莫名其妙, 多半是莫须有来的。
当然也有书生读了几本圣贤书还未入朝为官就敢妄议朝堂了,坐在酒楼里卖弄,说官家不愧是仁治明君, 这一旨意是帝王心术、权衡朝廷,到底还是站包公这一方的。
毕竟罚俸一事不痛不痒的, 只是明面上给庞太师不咸不淡地出口气, 实际上包大人该怎么审问安乐侯还是怎么审, 那庞太师也拿包公没辙。
不管怎么说, 此事在开封府可谓是投了个火球,炸的各方各层的人都揣测起官家的心思。反倒是领罚的包拯老神在在,对开封府外头上门拜访的人一律拒之门外。
黄昏已近,还没到打落更的时辰,但各家各户的后厨已近开始准备夕食了,炊烟袅袅起,酒楼里渐渐的多了些人,嘴里一边谈论着若是开封府衙里真丢了东西能是什么,一边跟跑堂小二点几个菜,随后喝一盅酒、夹一口菜、猜开封府衙里的一物,什么开封府尹的官印,府衙里留案的卷宗都猜过了,说开封三宝被盗的最多,其次就是官印,其他的就些胡七八糟、没根没据的东西了。
有趣的是,便是猜想包公那套官服被偷了的也有,可就愣是没人想到三口御赐铡刀失窃。
毕竟……
那可是三口铡刀,需要四人才能抬起一口的铜铡刀啊!谁会这般想不开去折腾这么个笨重玩意儿,还要小心莫叫府衙里的人发现。不说名扬江湖的南侠展昭入了开封府,单是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人也是有些身手的。
可偏偏被盗的除了开封三宝就是这又笨又重的铜铡刀。
展昭蹲在空空如也的厢房里,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他知晓御铡三刀被盗不是包拯、公孙策与他的戏言,他也认真将此事告知白玉堂。然别说白玉堂虽未多问却一脸狐疑的样子,这事展昭从听到起就当真想不明白。就算说包拯那枚官印被偷了,他都觉得可信些。
白玉堂提着一坛酒回来时,就见着展昭抱着剑蹲在厢房里盯着地板走神,手中的钥匙在地板上一下一下轻敲着。
这会儿展昭已经换了那身红色的官服,远远瞧着还真像是只大猫,还是只红色皮毛的珍奇品种。都说南侠展昭沉稳斯文、谦谦君子,他看这猫分明是骨子里热闹跳脱得很,只是一只洒脱的野猫莫名其妙成了这大宋皇帝的御猫,搅得天下人尽知,也不知逗得还是逗不得,真叫人不痛快。
“展大人冥思苦想可有得出结论来?”白玉堂心思还没转过弯,扬眉脱口便道。他自然是猜到展昭的疑虑。
展昭这才回了头。
“莫不是白兄有何见教?”展昭反问,站起了身。
白玉堂随手将酒坛子扔给展昭,气定神闲地推测道:“丢了御铡三刀,府衙里却除了包公及公孙先生无人知晓,这么说来,平日里不用铡刀时,这厢房也是无人来的。”
“正是。”展昭起手一掀一收,酒坛子牢牢地卷了回来。他未开坛,此时不是喝酒的时候,便只是放下酒坛,抱着剑斜倚着门,对白玉堂道:“御铡三刀虽说是既可斩恶霸劣绅,也可斩祸国奸臣、龙子凤孙,乃是先斩后奏的钦赐之物。但往日开封府衙治安极好,哪有那么多穷凶恶极之徒需要判上斩立决,衙门里都当是镇邪之物供着,非是大人出巡,一般是不取出的,连看管的人都没有。”
“你倒不如说以它的重量,开封府衙里上下都认定无人会打着三口铜铡刀的主意,而窗门紧闭,外有落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凭空被带走。”白玉堂说。
展昭不可置否。
“三口铡刀模样独特,用的又是一般的铜。”白玉堂又说。
这回展昭动了动眉梢,然而没插话。
白玉堂注意到了,见展昭不打断便将话说完,“这等铡刀也只有包公斩人可用,常人别无它用,盗去了也只是个摆设。且生的笨重带哪儿都不易掩藏,包公不为此事心焦,也可见此物离不开开封城内。”
别说开封外城,便是内城也出不去。
开封府的城门再如何疏于防范,也是有禁卫军重兵把守城门的汴梁,是这大宋的国都,包拯更是开封府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趁其不备偷了铡刀有可能,可运出城绝无可能。
“估计包大人对此案有把握也是为此。”展昭道。
公孙策与他言明无须牵挂此案,多半是包拯已经有了线索。但展昭担忧三口铜铡乃是被什么武林高手带走,于常人而言这御铡三刀笨重,但对展昭和白玉堂这般内劲深厚的人来说,扛走一口铡刀并不费事,顶多来回三趟花点时间。
他在这饭点不去用饭而独自瞎捉摸,就是想弄弄清楚前前后后弄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也好早作准备。
“他们既然打着白爷和四位义兄的名头,意欲叫包公再审陈州案,就有心让包拯拿龙头铡斩了庞昱,到底还是要还回来的……”白玉堂说着拎着刀进了厢房,在干干净净的屋内走了走,随后在原先摆过三口铡刀的地方站住,目光在地砖上停了好一会儿,连话都停了。
“白兄?”展昭生了疑惑。
“开封府近日动过土?”白玉堂侧头问。
“确是。”展昭目光含疑,口中先答话,“今上作风俭朴,少有铺张浪费、大肆修缮,今年工部进言乾元节将近,不如借此修缮整改旧屋,检查城内的危楼,宫里便颁了旨意,除却大内宫廷外,开封府衙的部分旧屋还有太学也均在此列。为此展某换了院,公孙先生便与我提了两句,大约是大半月前的事。”
“修缮如何,白爷不知,不过,”白玉堂蹲下了身,手指尖点了点脚边的两块地砖,“这两块砖被人调换过。”
展昭仔细瞧了瞧,白玉堂所指的那两块地砖与其他的并无多少差别,不过白玉堂一说他倒是注意到另一件事。几块地砖上本有一层灰,也就是铡刀长久放置的积灰而形成的一条平整的边缘线,可到了这块地砖的时候突然少了一截,当然,机会不多,痕迹不太明显,细看才能隐约察觉异样,像是被清扫过,而且是在铡刀被偷之后。
“展小猫,前些日子掉猫窟里可还记得?”白玉堂扬眉道,他提起这事时顾盼之间神采斐然,年少就如画的眉目如今更是绮丽风流,比之世家公子也不弱半分,可那双锐利含煞的桃花眼隐隐挑着撩人火气的笑意。
“挨了一身灰还吃了个大亏,恐是毕生难忘。”展昭目光炯炯,坦然道。
白玉堂精通机关之术,陷空岛上制造的机关更是亲自动手,从图纸设计、选材到制作打磨无不熟练。这些石砖在展昭看来无差,但许是在白玉堂眼中处处都是破绽。
白玉堂一笑提起刀,也不拔刀出鞘,只是握着刀鞘以末端朝着其中一块石砖果断又直接地狠狠一砸。地砖在他二人的目光中四分五裂,可那地砖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厚土基石。
展昭一动不动地抱着剑瞧着白玉堂。
白玉堂毫无尴尬僵硬之色,或者说他并不意外,反而大大方方地用手指抹了一把地砖下面的厚土,面不改色地揉搓了一下指尖,尘土从指尖揉了下来。
“糯米汁拌了粘土,看来换地砖的人不是熟手,糯米汁放多了。前半个月开封府无雨,照理说早干了,”白玉堂偏头看展昭,“也就前几天才调换的地砖,或者说,不应超过三天。展大人若是不信,再问问学富五车的公孙先生便是,大半个月前修缮旧屋总不可能拖到这三日又换块砖罢。”
“白兄也称得上殚见洽闻,”展昭笑着摇摇头,“只是展某疑惑,白兄的意思是那盗宝人来了开封府衙第三回,为了调换这两块砖?”
白玉堂起了身,“白爷还以为展大人先头沉默不言,是准备着下一句怪罪爷毁了官家财物了。”
“白兄钱袋厚实,展某确是不心忧的。”展昭提起搁在脚边的酒坛,头也不抬地说。他带上门落上锁,与白玉堂向外走,心中疑云难散,“只是盗宝人特意来第三回调换地砖,未免行为古怪了些。”
“或者,他有必须回来的理由。”白玉堂道。
“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可能。”展昭接上话,砌地砖可不像带走东西只要一来一回便好,但凡动静大了点都可能叫人发现。往往做得越多、说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这人要不是心虚换了地砖就是另有所求。
二人忽然沉默了,齐齐顿住脚步,面面相觑,俱是无言,紧接着同是回头看了一眼上了锁的厢房。
夜幕将近,风将树叶吹得婆娑作响。
“可能是意外?”二人同声道。
展昭与白玉堂又闭了口,神色微妙地又默契地迈开腿继续走。
“你说此事,包大人可是知晓?”拐了个弯,白玉堂抱着刀偏头问,话中意思有些不明不白的。
隔了半晌,展昭才迟疑道,“虽说是三日内被调换……”
照理说,包拯若是铡刀被盗时就查看了屋子,只要后来没再入屋子就是不知此事,展昭从白玉堂口中得了线索应是第一时间想着禀报包拯才是。
可展昭却隐约觉得并非如此。
“你既答不出,那白爷换个问题。”四下无人,白玉堂从展昭身侧掠过,手掌一勾,将那坛酒抱走。
随即他整个人跃上了屋顶,盘腿一坐、长刀往瓦上一搁,挑着嘴角垂着头对上展昭的视线道:“陈州案若是白爷不知底细,也肯奔走一回,问问包拯如何能让庞昱逍遥法外三年之久。这盗宝人说到底是在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他不肯露出真名讳,白爷可以当他行事低调,可他偏偏拿了陷空五鼠的名头行事,你道是为何?”
展昭扬起脸站了片刻,朗朗明月色落在那一身雪白衣料上仿佛能发光。
他才飞身而上,落在屋顶。
“两种可能,其一,他行的虽是仗义之事,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才隐瞒身份;其二,”展昭竖起二根手指,“他的底细确实见不了光,无非是下九流的行当,自觉不够引人注目,遂借鼠猫之争的名头,好让更多的人关注陈州案的结果。”
流氓地痞自不必说,梁上君子、山贼土匪亦能作数,还有收钱卖命的杀手刺客等等,都是见不得光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底细,平日命债冤债压身,一日做好事都要惹人怀疑用心。
这也是为何包拯与公孙策都言明此案勿须展昭心忧,他还是来检查了放置铡刀的厢房,试图探寻线索。只怕这悄无声息来了开封府三回的人武艺高强,他日若要行凶,连展昭都拦不住。
武学一途,山外有山,展昭从不敢托大妄言,更别说此案所系之人的性命有多要紧了。
可惜的是,这屋子内没有留下高手作案的痕迹,仿佛只是有人普普通通地进来,走一走,又将东西带走了。这做法到挺合乎公孙先生所言的,不启人门户、不破人箱笼而取人之财物的五鬼运财了。
白玉堂怀里抱着酒坛,双臂压在坛子口,盯着展昭来回端详。
“白兄另有高见?”展昭问。
白玉堂这才收了目光,好整以暇道:“展大人好本事,又诓了白爷。”他改为单手托腮,懒洋洋开口,“刚刚当局者迷的,莫不是白爷看错了?”
“我又是何时诓了白兄?”展昭慢慢悠悠地说。
“你这猫装糊涂的本事一等一的绝。”白玉堂不知因这话想到什么,冷哼了一声,先头还好好说话,一转眼又喜怒无常起来。
他不冷不热地瞧着展昭仿佛是要闭口不言了。
可展昭半点羞愧之意也无,神色坦荡犹若山间明月,白玉堂瞧着瞧着又起了兴致,懒懒道:“公孙先生几番提点你,此案指不定就指着天打,你我就算是有线索,心知肚明便是,且等等看这幕后人的后招,包公也自有安排。可展大人这管闲事的心就是闲不住,说是做东请白爷喝酒还得白爷自个儿去买,就盯着空了的厢房瞎捉摸。”
说着白玉堂开了酒坛,提起就饮了一口,目光瞥着展昭似笑非笑,“白爷还当展大人当局者迷,没听明白,原是诓白爷的。”
若不是诓他的,这大案当前,展昭身为开封府的护卫怎的比他白玉堂还悠闲几分。
“事有轻重缓急,公孙先生曾言,朝堂之事越是暗波汹涌越要沉住气,展某虽未有求仕途之心,亦不问天下政事,但总归耳熟能详。”展昭顺手接过白玉堂抛来的酒坛,温声笑道,“说来还得多亏白兄的才智一绝,点醒了展某。”
他这会儿有了猜测,自然就不急了。
白玉堂微不可闻的轻哼,心知展昭说的何事。
可他与公孙策的起点不同,他是出自局外人瞧出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公孙策是从朝政变化中发觉端倪。
白玉堂未来得及再开口就听一声喵叫。
二人一愣,齐齐侧过头,只见一只肚子鼓鼓囊囊的三花猫蹲在屋檐上,抬着一只后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挠痒痒,谁也想不到这身怀六甲的猫还能有这本事跳上屋顶。
“三花儿?”下头传来王朝的叫声,到处乱走地寻猫。
那三花猫理也不理,只打着哈欠,还冲展昭、白玉堂二人斜了一眼。
而与王朝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还有另一人,是个小丫鬟,口里喊着:“展大人?”她也在院子里四处乱走地寻人,从屋顶上来看,二人的神态还有些相似。
“猫儿,你本家?”白玉堂对展昭挑起眼道。
展昭:“……”
“饭点了,估计是大人派来催的。”展昭不应那句戏称,轻咳一声说着,自己先拎了剑、搁下酒坛跳下屋檐。
他动作急且快,正好就落在那个丫鬟身后,没想到那丫鬟巧的是一下转过身来。
小丫鬟连忙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小半步,面上又是白又是红的,也不知是被展昭这神出鬼没吓到了,还是被招猫似的招来个俊朗侠客给帅到了,“展大人,包大人喊你用饭呢。”她压了压神说道。
“多谢告知,我这便去。”展昭温声道。
等小丫鬟点头先走了,还嘀咕什么展大人这本事比包大人还吓人啊,转头又喃喃着大娘炖汤忘了加盐也不知这会儿放了没,跑去后厨了。
展昭才仰头喊了一声,“白兄可要同来?往日都是白兄做东,今日总归能是展某做一次东了罢?”
好半晌没人说话,若不是展昭还能感觉到白玉堂绵长平稳的气息,真以为他已经掉头走了。不等展昭再问一句,就见两个脑袋探出了屋顶,一并瞧着展昭,一个是白玉堂的,另一个是那只三花猫的。
“三花儿?”王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是往这头来了。
展昭原是有些好笑,紧接着神色渐渐变了,肃然而又凝重起来。
“白兄,这饭点怕是又要推一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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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其实写好了来着,但是由于有一章有点疑惑,写着写着就上下对一对改一改,免得逻辑出错,结果就拖到今天了。
不过也凑成了双更对吧√
要过年了,我也不知道过年我还有没有机会写文,总觉得回家就会有一通麻烦事等着我。
所以万字双更奉上,给大家拜个早年。
=3=谢谢你们从2016.6.1开坑起陆陆续续地来到这里,陪我到现在。
哦还有从四年前就在等坑的阿C,hhhh,不过我目测过年了她也看不到这一章。
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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