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这一去一回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许是马行街上白衣人一刀断头一事已经插了翅膀在汴京城里里外外飞了一天,叫人去了信的白玉堂竟是饶有兴致地在陷空岛铺子对面的太白居叫了一桌酒菜,坐下听了半晌酒楼里的高谈阔论,十张嘴十种说法,各式各样头头是道, 随后, 又慢悠悠同展昭吃了饭才一同回了开封府。
他倒是没与展昭在众人面前露脸, 只听街上天马行空、天花乱坠的故事,那些口中谈论此事的人一个个比亲眼见到的还真, 不去当说书人简直可惜。
只是听的人有各是不同反应, 其中多的是心有余悸的大爷大婶嘀咕白衣人心狠手辣,也有文弱书生大骂世风日下、有辱斯文,还有江湖上走惯了的侠客面露哂笑不知是佩服白衣人在京畿重地毫无畏惧的胆量还是讥讽其不自量力, 一边叹气着年轻人心性,太过张狂、不考虑后果, 可眼底总有几分难言的羡慕……谁也不知, 他们话语里大肆评价谈论的白衣人就坐在同一座酒楼的一间屋里,端着酒杯神色淡淡地听着。谈论中难免还混有柴府的柴颐被人杀害一事, 只是此事尚未彻底宣扬开,不知详细如何,众人也就一提, 话题又绕到风头更胜的白衣侠客身上。
倒是跑堂小二端着菜走近这屋子时, 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与忐忑。
得亏坐在白玉堂身侧的人是展昭, 这汴京城里也无人不认得开封府的展护卫, 跑堂小二便是猜忌万分也有底气。
“展大人可是太白居的稀客啊,上回来可还不是展大人哩。”跑堂小二笑着布好酒菜,不忘对展昭寒暄两句。
展昭对吃食不吝啬,却也算不上回回讲究,这太白居上回来正是他出来汴京时尝了个鲜,随后忙于各种事务倒是不曾来过;且开封府的后厨大娘都是烧菜一把好手,手底下有真功夫才往开封府跑,就为了让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府衙里也能吃好的,后厨大娘也是各显身手,展昭自然就不用去外头寻吃食。
展昭对跑堂小二笑笑,大约是心里揣了事,没有应话。
不过跑堂小二也有眼色得紧,再加上心里多少有对白玉堂的猜忌,快手放完,不再多说一句就下去了。
房门一拉,屋内静了,只有高谈阔论隐隐从外头传来,还不及窗外大街上的喧闹声响。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毫无预兆地一句:“你对顾唯有疑?”
展昭抬起眼,却见白玉堂没事人一般自顾自吃起了酒菜,他二人近日颇有吃上顿没下顿的架势,一奔波起来早过了吃饭的时辰。就连现在也不是饭点,只是白玉堂硬是拖着展昭往酒楼走,还不忘取笑展昭劳碌命也就罢了连饭都舍不得给来客吃一口,这才随之进了太白居。
白玉堂只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将空碗筷往展昭这边一推,目光也落了下来,“孟婆一事,若说最能证明爷是在追捕开封府命案嫌犯的人,除了你,便是那位突然出现的副将了。”
展昭对此半句不提,反倒有意问询包拯。
“西北的折家军……”展昭的声音极低,这会儿房门紧闭,也唯有坐在对面的白玉堂能听到些许。
大宋西北有三支强军,府州折家军、麟州杨家将、青涧城种家军,其中折家军最为出名,折家军子弟乃是跃马弯弓出了名的健儿,世世代代都在风沙滚滚、洗面而来的西北驻守疆土。
展昭的目光微闪,“……已经多年没有归京了。”
白玉堂一挑眉,像是在揶揄展昭入京半年,竟是对朝堂局势里里外外都通透得紧,可他瞅了瞅展昭的面色没将话讲出口。
展昭似是犹疑,眉宇间却是沉静平常的,“折家军二十年多年前失了一将。”
“折惟昌,此事我亦知。”白玉堂提及此人时,话语少了几分往日的猖狂,连一向的自称也收敛了起来,口吻亦有几分礼待与敬意,“据我所知,他是带病护粮,因而途中病故。”
“那以后二十四年来折家军都未曾再出一位名将,世人皆道折家军式微,尤其是三年前,折家的云麾将军折惟忠也逝去……”展昭语气里有几分惋惜,“白兄可知云麾将军之子?”
“未曾耳闻。”白玉堂未曾去过西北。
“展某为采一株药,曾往西北大漠一行,虽未得见,却有耳闻。”展昭说道。
白玉堂见展昭拿起了筷子,并未插话,心知展昭所说的采药一事多半是为赴鬼医将离之约,这事儿到底是翻过篇了,白玉堂自是不与展昭再论,而是细细听展昭说起西北折家军。
“云麾将军长子折继宣……”展昭顿了顿,才平静道,“展某听闻此人为政苛虐、横征暴敛,因而民多胥怨。后我曾与包公探听西北一事,可惜西北局势复杂,包公到底不过开封府尹,难以插手,怕是官家也所知甚少。”
白玉堂闻言嗤笑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他倒未必是所知甚少,怕是无人可用才换不了人罢。”
“……折家军非是折家人怕是压不下这支兵马。”隔了好一会儿,展昭仿佛才落下此言。以展昭的谨慎自是不会私下评论落人口舌,只是与白玉堂相谈又比往日多了几分无事不可言的洒脱。展昭不驳白玉堂,也是因白玉堂这话连嘲带讽、几分难听可到底是知分寸低声言语,再加他二人坐于厢房内,无人听这几句话,便是纵由白玉堂逞口舌之快也无妨。
不过,白玉堂未有再言,而是倒了一杯酒。
他到底是心思敏锐,不愿给展昭添麻烦。
展昭暗自摇头,心道白玉堂分明就是想问此事才来的太白居,可又压着脾性要全他的面子和顾虑,话都说了一半又给吞了回去。可他心里摇头,唇角却是扬了些许。
“顾副将此人瞧着是沉默寡言之辈,心思却机巧灵便。”展昭说道。
白玉堂抬起眼,只一句便知展昭所思。
折家军未必会有反心,但顾唯未必没有登高之愿,他扶着酒杯不浅不淡道:“那顾副将确是个好武艺的,只是带兵一事又是不同。”就那白玉堂自己作比,他自认不比大宋任何一个将领的武艺要差,提起长枪就能在千军万马中挑飞敌首,可也自认独一人对上千军万马又或者带领兵马是不行的,他虽傲气又自负,但其中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了解。而照此话来看,顾唯倘使真有此等才华,未必肯仅在折家军里做一个副将……而今日他带着折家军归京,又忽然卷进开封府的案件中,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意外之行?他的一举一动究竟是与这汴京朝堂的局势动向有何牵扯,还是莫名搅进的一颗石子?
“今日以暗器拦下我们三人的人,在那位顾副将追去后不仅逃脱了还寻了机会杀了柴府的柴颐。”白玉堂这话比前一句更直白些,像是要剖开要害点出展昭交织在心底的疑虑。
顾唯是否真的去追那人了?如今为何全无消息?随后那人杀死柴颐又是如何回事?
白玉堂眯起眼,“你有几分猜疑?”
“……”展昭认真想了想,指尖点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白玉堂飞快瞥过,再望进展昭的眸子里,那比潭水还深沉的墨眸里跳动着温润清光。
不过须臾,他便扬起眉梢笑了,“白费了爷的心思。”也不知是在言何事,他将酒一饮而尽,眉间风光霁月难以言表。
展昭轻笑,紧接着轻叹一声,“做局人快叫开封府上上下下都生疑心病了。”
明知是疲军之策,偏偏他们从包拯的名声仕途、官家的性命安危、朝堂的党派争端、天下大乱等等一路猜疑了个全,现在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似各个的背后都写了自己是凶手。也幸亏开封府上下也是一心,知晓身旁之人是个什么性子,没有闹出窝内斗的混乱来。单说今日展昭与白玉堂身上的案子就能瞧出这开封府上下对他二人的维护之意。
然而所有人还是被懵了心思,正如前几天白玉堂与展昭在街上所言,案子一个接一个的来,砸的他们稀里糊涂地跟着案子跑。
每个案子是各有进展也一一抓住了相应的犯案人,可稀里糊涂的感觉却越缠越紧。他们二人还有包拯、公孙策皆知继续下去就是被牵着鼻子越走越深,到时进了泥沼再想如今日这般轻而易举地翻身就来不及了,而这个念头越是清晰地提醒几人,他们就越是被这局面逼得头昏眼花。
谈到此时,心里还有郁气却再说不出了。
被诬陷也好、被各种案件缠身也好、胡思乱想地猜测幕后之人的意图也好……展昭心道正如二人在江宁府府衙那夜没能拦住霍黎的死一样,害人之心防不胜防,做局的人不是他们,总归是拦不住那沾了毒的筷子往谁的桌子上送。
二人未再有言语,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一并用完酒菜。
白玉堂只要了一小壶酒,二人一盅酒尽,自然是纷纷起身。
“分头?”白玉堂习惯了快人快语,自是将银子往桌上一压,拎起长刀踩着窗沿就要出去。
他二人一顿饭、三言两语,心中一定,便有了新的打算。
而往日有了主意他二人都是分头行事的。
展昭本是想着下楼结账,结果这一拎起巨阙,脑子里紧随着转过一句白玉堂这急性子,心思就偏去白玉堂是怎么在身上带这么多银子的。如今金银匮乏,可白玉堂好似总能从身上摸出银子来,比汴京城里的王公贵胄摸银子时还要潇洒;且如今初春,白玉堂穿的轻便也不像是怀里能塞好几袋银子的模样。
他这么一晃神,白玉堂反而止住了脚步,蹲在窗台上瞧着他,神色悠然。
展昭哭笑不得,还是回道:“此次恐是不得分头,先回府罢。白兄许是又忘了,你我如今还都是‘戴罪之身 ’。”案子尚未有定论,他二人便悄悄跑出来了,展昭自觉不对,他向来不是冒失性子,怎觉得与白玉堂一碰面就容易跑偏。
“少和白爷攀关系,”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嘴角却挑起来,“展大人哪能有什么罪名在身,还是远着点,莫受了白爷牵连。”他翻上了屋顶,懒洋洋地摆着手往开封府去。
“白兄说的极是。”展昭话虽这么说,人却拎了剑跟了上去。
“你要先寻顾唯?”白玉堂前一句还是戏弄玩笑的话,后一句又转回正题。
展昭微微颔首,又笑道:“既是心有疑虑,不如上门去问,这可是白兄指教的。”
“照爷的话说,刀往脖子上一架,什么阴谋诡计也都招了,也就你这猫儿尊着礼数,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
话音落下,展昭与白玉堂俱是落在开封府边上的小巷里。
白玉堂又添上一句:“只叫他们背地里阴谋诡计一通,平白叫人不痛快。”
二人回到开封府衙时天已经快黑了。
展昭先寻了赵虎打听府内之事,得知包拯与公孙策亲自去了柴府调查柴颐被杀一案。随后验尸却闹出一些麻烦,那柴颐的亲母说什么也肯让人动柴颐的尸首,只说他遭人杀害已经是万般惨遇,如何能死后也不得安宁,还是柴宗庆好说歹说才叫柴颐的母亲松了口;也亏得柴颐是被勒死的,公孙策检查尸身确认不用开膛破肚,不然那柴颐的母亲定是死不松口。
不过这一验尸还得出了些其他的,首先就是那少爷的后脑上被重物砸伤了,死前被砸伤的,凝血的伤口还混了铁锈,大抵是和勒死他的铁锁链一并的物件;其次是柴颐被捆绑过,手上都是麻绳留下的淤痕。
由此可见,柴颐与凶手至少有个正面相对的时刻。
行凶之人明明有麻绳却还是用铁锁链勒死了柴颐,多半那铁锁链是凶手惯常用的东西,这点与展昭、白玉堂的判断无二;只是奇怪的是,若是江湖人杀人,或者更进一步的说是买凶杀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他先砸伤绑起来,再勒死?
此外就是包拯安排赵虎去打听柴颐平日结仇之人,这一打听可了不得。
柴颐年纪轻轻、性子狂傲,莫说是在汴京城的平头百姓眼里是小恶霸,便是在同个皇亲贵胄、世家官宦的圈子里也是讨不得好。他还不能算是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而是真的得罪人,只是柴颐又有几分聪明,不踩律法底线不杀人犯法,谁也拿他没办法。
赵虎跑了一圈明里暗里地打探,这家小厮说那家公子,那家丫鬟又说另一家少爷,仔细数数,柴颐可真是得罪了一圈人,哪个都有仇有怨,恨不得冲着他那张脸就先来三拳。唯一未与柴颐起过争执的只有襄阳王府上的世子赵七,但柴颐也是明里暗里嘲笑过赵七个头矮小像个小女娃娃,再加上赵七本人有一些荒唐的名声,常常与一些模样俊朗的男子进出,柴颐就当众嘲笑以赵七的个头不过是雌伏于人的兔儿爷,可以说是不假辞色。赵虎自认身为男儿,要是听着被这般指着脸胡说八道定会将其揍得连他娘都认不出,可那赵七却只是笑笑,连个冷脸都没有。
白玉堂一直未作声,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一旁听着,直到赵虎提起赵七才抬起眼,“襄阳王世子?”
赵虎有点懵,也不知这位白五爷怎的突然有兴致了,只能点头。
展昭也是疑惑地瞧了白玉堂一眼。
“赵七确实不像与柴颐有过节,或者说柴颐根本不像是与这个圈子的谁有过节。”白玉堂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有点摸不透心思,“我们来开封那天,他们几人就在同一家酒楼里聚着。”
赵虎一提起赵七,白玉堂就想起那柴颐他其实见过,或者说远远瞥见过,众星捧月般坐在一群游手好闲的少年中间。
而这些与柴颐明明结了仇怨还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世家公子、官宦子弟们果真也是心宽且不可小觑。倘若柴颐是被买凶杀害,指使者多半就在这个圈子里,就在那一日酒楼里聚着那些装模作样的人里头。
赵虎颇为吃惊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想了一想,脑海里隐约出现那个面容秀气、个头矮小,笑容似乎还有几分眼熟的小公子。
他忽然道:“你猜这买凶杀了柴颐的人,可与他人有怨?”那嗓音浅浅淡淡的,好似心不在焉地随口一句,便是赵虎在场也听得出此话是对展昭所言。
而展昭一愣,紧接着眼底微微一变。
白玉堂侧头对展昭一笑,渐暗的天色下他的眸光里有敏锐又漫不经心的兴致,“猫儿,可有空与爷拜访拜访这位襄阳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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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今天有双更,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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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颐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所以他死了。
人永远不能太狂妄于身份地位,因为容易被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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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与五爷今日也是一边喝酒一边叹气:新案子进度0,幕后黑手调查进度0(???)
其实他们已经差不多查懵了,案子一件比一件麻烦,一点都不消停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自己还差点被带沟里,目前是强撑着进行分析,不要看他们镇静,其实脑子里早就出于稀里糊涂的状况了,都说了两个江湖大侠是不适合查案的嘛诶嘿嘿嘿
聪明人的坏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得越多啊越乱
他们自己也发现自己现在就处于这种状况里,但是没办法,还是忍不住会展开各种线索的联想
二位大侠纷纷表示郁气在胸【阿洛笑】
只不过二人半斤八两,所以就在对方面前强撑面子(???)抓到什么都先分析一下情况,以及谁也不好嘲笑谁
于是,断案如神的包大人……正在干什么呢【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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