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你知晓杀柴颐、刘琦二人的是谁了。”
夜风拂人眠, 一夜再无话。
天稍稍亮时, 展昭起了身拣了帕子去洗脸,一开窗却见白玉堂身着一身素白色云雷纹边的长袍、手里拿着把不知哪儿弄来的折扇, 大摇大摆地坐在小院子的石桌上头。见展昭开窗,白玉堂还招了招手, 扬眉道:“来时见一家铺子开着,买了两碗羊双肠,还有一笼灌汤包, 猫儿,你可要用点?”
“……”展昭啪的把窗户给关了。
白玉堂耸耸肩,不疾不徐的摇着折扇。
果然不过半盏茶时间, 展昭已经穿戴俱全地开了房门出来了。
白玉堂翻身下了桌子,往石凳上一坐, 一笼灌汤包往展昭面前一推, “今日这灌汤包怕是要不和你口味, 白爷尝过了, 不咸, 白爷没猫儿那么重的口味。”
展昭哭笑不得,这还记得上次喂了咸死人灌汤包的仇呢。
展昭只得坐下,也不听他胡言果真就拣了灌汤包吃了,皮薄馅大、灌汤流油、口感软嫩、 唇齿留香。展昭一口下肚,稍稍舔唇, 低声笑道:“白兄在吃食上果真是行家中的状元, 太白居的大厨怕是比不得白兄一根皮毛。”
“猫大人您今儿舌头叫灌汤包烫掉了不成, 夸人可就不能夸句好听的?”白玉堂翻翻眼皮冲着展昭的手背一敲,左手拿筷抢走了展昭刚刚夹起的灌汤包。
“那还得白兄今日说几句老实话才行。”展昭老神在在地说道。
“你昨儿救的刘府书童命大,给公孙先生救回来了……”白玉堂又道。
“可曾醒了?”展昭正喝着那碗羊双肠汤,闻言,端着碗抬眉瞧白玉堂。
“没醒。”白玉堂丢下回答。
“……白兄今日来,不是与展某说笑的罢?”展昭无奈道。
“你想知晓杀柴颐与刘琦二人的凶手是谁?”白玉堂将手肘压在石桌上,手里的扇子一下打开,扇面上那就写着“傲笑江湖我一人”,狂妄得就差没把老鼠尾巴一并画上去,展昭盯着看了会儿,见白玉堂将扇子翻个面儿,上头竟然写着通天窟里的三个字:“气死猫”,不过与上次相比,这会写的可真是潇洒意气。
“自然是想知道的。”展昭面不改色地低头喝那白玉堂带来的羊双肠汤。
昨儿展昭便是这般一问,白玉堂就松开了酒坛子,起身说时候不早,这便回去歇息了。他那白影子跑的比兔子还快些,哪里能说只是白耗子罢了,独留展昭拎着那还满满的酒坛吹了半晌的夜风。
“那你可想起上一回欲言又止的话是何事?”白玉堂反问。
“……白兄是问哪一回?”展昭扶着碗笑道。
“你不用与白爷装傻充愣,昨儿我要说的话你心里门儿清,偏偏要白爷□□脸做那恶人挑明了包公隐瞒你一事,”白玉堂脸色一变,前一刻还笑意连连,后一刻便寒侵眉梢,“展昭你倒是浩然正气、理直气壮,也叫那偷听的包大人放心了舒坦了,白爷平白无故叫包拯记了一笔账,这可赔大了。”
“白兄何时做起生意人了?”展昭一点儿不着急。
“陷空岛与白府满天下都是营生,有的是人喊白爷一声白员外,你说白爷算不算的一个生意人?”白玉堂哂笑,果然一脚踩进坑里,可一转神,他又察觉道,“好你个贼猫,给爷下套呢!”
“白兄既然承认是生意人,那今日一问换一答,生意人诚信为本,白五爷又是江湖有名的侠士,当是不会懵展某的罢。”展昭不疾不徐地笑道。
“得得,白爷就说你这猫肚子里装的一块砚台,随便抹抹都是黑的,你们包大人瞎担心。”白玉堂装模作样一摆手,像是要服输,可一转头又将套给展昭丢了回去,“不过展大人既然认了白爷是个诚信,自然得你先答了。”他眉梢一扬,混世魔王般的神色,尾音拖得可长,像是悠悠然地撩了一把琴弦一般,“是吧,展大人?”
“……”展昭将羊双肠吃了个干净,轻轻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习以为常,“那日白兄说铡刀是普通的铜所铸。”
白玉堂将眉梢放了下来,可眼底多少有些意外。
这是三日前的话。
他二人刚来开封府,展昭盯着那丢了铡刀的屋子老半天也不像是有个结论的模样,他便进屋说了一番他的推测,这句话便是那时他所言。展昭当时神色微动,似要反驳,却又不语,多半与此案没什么干系,可白玉堂思来想去觉得不追根究底有些心痒痒,便半是玩笑地逗展昭半是问了。
他从未想过,展昭是真的知道他问的是哪一日的哪一句话。
白玉堂盯着展昭,像是想从这张平静的面容里瞧出一朵不一样的花来。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这般细心体贴地记着所有人与你所言所行,照顾每个人的心意,果真不觉得不自在?”
展昭像是稀奇地瞧了白玉堂一眼,“白兄怎会以为展某会记得所有人与展某的所言所行?”温和沉静的面容上带着浅笑,嗓音琅琅却好似敲在胸口那般沉闷又出奇的好听。
展昭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灌汤包,忽然抬手往白玉堂嘴里一塞。
白玉堂下意识一躲,左手的筷子一挑一转,竟将那灌汤包抢来顺手就往展昭嘴里塞,可还没到展昭面前又挑着眼一笑,直接塞自己嘴里了,“怎劳猫大人给区区鼠辈喂食……”他话有未尽之意,舔了舔唇像是在说白爷他就笑纳了,神情如此嘴里却戛然而止、调转话头,“你是说三口铡刀的铜并非一般的铜?”
展昭果真是拿白玉堂这说风就是雨、变化无端的性子没法,放下了筷子,与白玉堂道:“此事我也是听公孙先生所言。”
“三口铡刀是公孙先生所绘制,此事我知,包公说先生大才,恨不得将此事告知天下。”白玉堂说道。
“先生曾与展某说这里头其实是个误会。”展昭笑道,“那日先生本以为包公有意难了他,叫他知难而退,离了开封府,他一气之下就画了三口铡刀作答,不成想包大人见了喜极,拍手叫好,专呈圣上。先生才想说他胡乱画的,已经来不及了。”
白玉堂咳笑出声,“我看先生有股呆劲。”
“此事不假,展某……亦有此感。”展昭轻声笑。
“随后又如何?”白玉堂又问。
“本是寻铁匠用铜铸这三口铡刀,结果那一年一位铁匠四处寻好材料,碰巧在开封一带挖出了商时的太庙。”
“……韩祁。”白玉堂说道,见展昭吃惊,他将搁在一旁的长刀往石桌上一放,“他徒弟韩沉所铸。”
“难怪这般锋利。”展昭的指尖拂过这把无名又朴素的长刀,“一般的铁匠打不出这么好的武器。”
“但依旧挨不得你的巨阙全力三招。”白玉堂平静地说。
他知晓自己从未得到一把好刀,如今这把长刀已经是自己设计的最趁手的一把了,但依旧比不上展昭手里的巨阙。上古宝剑,确实非同小可。
“商时的太庙如何?”白玉堂转回话题。
“你可知三口铡刀为何称作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展昭反问。
“可见不是照公孙先生设计的模样命名的。”白玉堂眯起眼,不过须臾便猜出展昭之意,“那太庙里压着三把邪刀?”
上古传闻有三把邪刀名曰:龙牙、虎翼与犬神,此三把刀曾为夏桀所有,用材俱为恶毒诅咒之物,带有邪灵。
“不过是碎片罢了。”展昭点头,“回炉重铸许是叫三把邪刀能再见天日,官家自然不许,又碰巧包公奉上三口铡刀的图纸,便叫铁匠将碎片融入其中,以正压邪,以免祸乱苍生。三口铡刀应叫做,降龙、伏虎、斩犬才是。”
“来历倒是不凡。”白玉堂哂笑。
寻常百姓哪里能想到其中还有这段渊源。
“只是与此案无关,想来也不必说来干扰白兄的推断,便闭口不言了。不成想反倒叫白兄念念不忘。”展昭道。
白玉堂听出展昭是在笑话他,也不恼,“你果真要知晓凶手是谁?”
这话是第三次问了。
“总该知晓,何必被动行事。”展昭神色沉稳。
“你可还记得你从顾唯口中听闻,他追的那人身着一身白,与我一样,形似鬼魅?”见展昭点头,白玉堂用筷子搅了搅凉了大半的羊双肠汤,神色冷淡道, “凶犯的名头你总该听过,只不过他二人少有露面罢了。”
“……”展昭思来想去也猜不到道白玉堂所说是何人。
“他们二人虽非兄弟却总是一块儿行动,说来与孟婆也有点关系。”白玉堂一笑,“黑白无常,一身黑衣范无救,一身白衣谢必安,铁镣铐取天下恶人命来偿,哭丧棒罚世上凶者寿此终。这二人,是江湖出了名一文钱杀手。”
一文钱杀手,便是他们认为该杀的凶徒,只要出一文钱,他们就会送那人去见阎王。
“……江湖传闻孟婆早年间得罪了黑白无常,但凡有孟婆的地方,就有二人紧随追杀而来。”展昭经白玉堂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柴颐是被铁镣铐一击砸中了后脑,随后被勒死;至于刘琦则是被哭丧棒活活打死的。”白玉堂说道,“江湖上比谢必安谢七爷棍法使得更利落、更有章法的或许还有,但比他更凶残的、招招致命的却是寥寥无几。”
白玉堂忽的将手中的筷子朝着屋檐飞了出去。
木筷子犹如尖刺般扎在瓦片里,微微颤动,而一个黑影缓缓地从屋檐飘了下来。
而展昭手里的空碗也紧随其后轻轻旋飞到空中,从屋檐上绕了半圈又落回桌面上。
展昭没少都不动,仿佛未曾察觉那碗飞过的地方有一个白影如鬼魅般窜了出来。
“猫儿,打反了。”白玉堂还颇有兴致地调侃道。
“这可是白兄先出手的。”展昭回道。
“你何时猜到是我二人?”身着黑衣的人落在院子里,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白玉堂。他的脸黑乎乎的,不似包拯那种天然的黑色,而是将什么脏东西抹在脸上,胡乱抹了一团。
他的手臂上挂着一串铁镣铐,长长的锁链垂在地上走路时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让人不明白他是如何带着这么重又容易起响声的东西无声无息地靠近此地的。而他的黑衣背后还绣了四个字,正在捉你。
“昨日你二人瞧着还毫无思绪。”身着白衣的人面容带笑,也是打量着白玉堂。
他身上的白衣与白玉堂的白衣不同,白玉堂的素色白衣一看就是质感绝佳、上层料子,又绣有暗纹,十分矜贵,他则是一身素缟,仿佛凶丧、吊丧之意,再加上面上擦了白色的粉末,极为骇人。更骇人的事他手里提着的那根长长的棍子,绑了白穗,与常人所见的哭丧棒极像,但又比那短些,白穗上染着污迹,仔细看来像是鲜血干了以后和一些不知明的东西搅在一起沾上的。
展昭霎时便想起刘琦那扭曲的脑袋还有与鲜血混合崩出的脑浆。
他轻轻握住了巨阙,神色安然。
“白兄果然聪慧。”展昭确实未曾想到是这二人。
展昭虽早在行走江湖时听闻世上真有黑白无常二人,但不是众口相传的索命鬼,而是两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的名头,但也是头一回见,既然是头一回见,自然难以联想到这二人与开封府的命案有关系。
“黄符纸为暗器、铁锁链、砸伤的后脑勺上带着的铁锈,白衣人、好棍法,还有孟婆前阵子才出现。”白玉堂一个个说,“线索零碎了些,”他笑了笑,又道,“传闻黑白无常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柴颐后脑勺莫名被敲了一下随后才被勒死其实是还了孟姑娘后脑勺那一磕罢,想必刘琦那被乱棍打裂的后脑上也有这么一磕。至于用铁镣铐勒死和用乱棍打死只不过因为使不来黑虎门拳法便用了自家的看门绝技。”
“江湖都说陷空岛锦毛鼠是个聪明人。”黑衣人笑了。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白衣人附和黑衣人道。
“谢必安,江湖人称谢七爷。”白玉堂的目光落在白衣人身上。
“范无救,江湖人称范八爷。”展昭则望向了黑衣人。
与孟婆一般,不过是江湖传闻中的人物,早就无人知晓究竟什么面目,什么名讳了。
但江湖人总归是知道的,黑白无常勾人魂,七爷八爷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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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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