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下俱是针落可闻声般寂静。
“他……他说状告何人?”先发声的是外头的百姓, 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是说包大人吗?”有人喃喃, 口中多是不可置信。
“好似说是开封府不接状子、不审案子,包庇权贵。”也有书生大抵是听明白了, 小声与人说起来。
“这如何可能,包大人最是清明廉正, 是为民伸冤的顶顶好官,咱们大宋谁人不知的青天大老爷。”立即有人辩驳,话语翻来覆去吵吵嚷嚷难以听清, 可总归是那么几句话,出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口中,出自年纪轻轻来看热闹的十一二岁小儿口中, 出自两鬓斑白、眼睛浑浊的老头口中,纵便是人常道, 千张嘴万种说法, 这会儿却仿佛早就统一了口径, 俱是不信。
可展昭立于府衙大门之上却看得清楚, 这些淳朴善良却也容易动摇、容易偏听偏信的百姓们眼底微微闪烁, 心里到底还是泛起了嘀咕。
渐渐地,大约是为了说服自己相信开封府或者说相信自己并未有被骗,他们大宋还是有个顶顶好官的……这些话里还出现些许指责、叫骂黑白无常杀人犯法还满口胡言、诬赖包大人云云之语,若非此处乃公堂而是街巷之上,光是臭鸡蛋、小石子、唾沫星子都要横飞而至砸黑白无常二人一脸了。
嘈杂难听的辱骂声中, 黑白无常面色无异, 只盯着沉默不语的包拯, 仿佛只等面色沉沉的包拯是如何回应。
比起外头面露怒容焦色的百姓,包拯与公孙策等人倒是一个个神色沉静,颇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
“你二人欲先告哪一桩?”包拯问道。
“只问包大人欲先审哪一桩。”谢必安与范无救对视一眼,回道。
“你二人今日有疑,未免前一桩本官审的不公允,就从第二桩审起罢。”包拯说着双手扶住官帽,众目睽睽之下,轻手一抬,将官帽取下,置于桌上。外头就是百姓的哗然之声,包拯目光灼然,面色肃然,他走到大堂之上,指着桌案之上的官帽,又对着外头的百姓手臂一展,“开封府尹官帽主审,开封府衙百姓为证,此桩原委你我当堂对质,意下如何?可算公允?”
“大人!”一旁的张龙赵虎心有不满。
王朝一手拉住一人,叫他们瞧瞧一旁岿然不动的公孙策,二人憋了又憋,这才按捺了性子。
同时,外头蹲在墙头的柳青忍不住拍手一句,“妙极!”
他摸着自己的又圆又白的下巴感慨,“这包拯确实有几分本事,难怪满天下的人都佩服。”
黑白无常面容微微变了又变,许是未曾想到包拯竟是这般作态,倒叫他二人像极了话本里咄咄逼人的恶人,然而心底又忍不住升起敬佩之意,不由怀疑自己可是果真误会于人。他二人定了定神,未有松口之意,极有默契道:“自是应当如此。”
“敢问孟三娘一案,何人何时曾来开封府衙报案,遇上的又是哪个当值的衙役?”包拯先开口道。
“三月廿八那日中午。”谢必安答道。
“孟三娘老父孟伯见她一夜未归,便出门往来寻。孟三娘往日在景连书铺抄书赚些银两,可那书铺掌柜说她前一夜早已归去,翌日也未曾来,他便回了那外郊的荒院,这才发现孟三娘被人杀害,弃于荒野,他将尸首带回荒院,便来寻开封府衙报案,可在开封府衙大门口叫两个衙役拦了去。”范无救冷然道,唇角还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显几分讥诮, “随后在听闻孟伯报案原委后竟是径直将孟伯送出强行送出城外……若非孟伯碰上我二人,以孟伯病躯在荒郊野岭怕是残喘不过几日就西去,此案也无从查起了。” 也正是因为此事,正因为包拯曾有叫他兄弟二人也佩服的清名,他才对这满天下盛誉的包拯恨极恼极,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场之上无清名,这包拯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辈。
相较于范无救,谢必安的神色更阴沉些,白白的脸更像是大白日里出巡的游魂。
“那敢问苦主何在?”包拯八风不动,他神色如常地对上黑白无常二人,“你二人只听他喊冤,可曾求证只字半语?又是如何得知孟三娘乃柴颐、刘琦二人联手所害?”
“我二人自有我二人的手段,自然不会冤枉了柴、刘二人。”范无救古怪地笑了笑,“这汴京城我头一回来,可汴京城里有眼睛的可不少,能知晓那夜柴颐、刘琦与孟三娘一并离去的人也不少,且那刘琦不知悔改、将此事当做笑料告知书童,取笑孟三娘想当贞洁烈女白白送了命。个中污言秽语公堂之上我便不多说,总归叫我二人听了个正着。”
范无救顿了顿,像是想大笑出声又压了回去,眉目间锐利如冰刀血刃:“包大人说说,这可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大胆!卑贱之人竟敢诋毁王侯子孙!”本因为包拯不按常理出牌而稀里糊涂的刘夫人总算是回了神,搞明白这范无救是在告她儿子。
她立马冲了出来,头上的发簪步摇都在摇晃,面上胭脂水粉掉了不少,唾沫星子几乎就喷在范无救脸上,“包大人你竟是任由这些卑贱之人侮辱勋贵?!”
“……”包拯未言。
刘夫人直直盯着包拯,就差没将食指戳到范无救的鼻梁上,见包拯神色平静,莫名气虚了几分。可她本就是个浑的,紧接着就如同泼妇骂街般,瘫坐于地,大哭大闹起来,“我可怜的儿啊!死后也不得清净,叫庶民刁民如此诋毁,还有没有人做主啊!”
公堂上下俱是瞧着她哭闹了好半晌,无人说话。
这诡异的寂静仿佛戏台上唱砸了戏,叫刘夫人心底越发没底,哭闹之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好在这回无人嘲笑了。
这时,包拯微微一笑,对范无救颔首道:“此话不假。”他这一颔首更多的是对范无救此时的冷静有所赞许,没有脾性上来直接折了刘夫人指向他鼻子的手。
他赞同后又继续道:“只是审此案前,我既有言在先,自得先洗刷身上的污名,否则便是审案,你兄弟二人心有芥蒂想来也不会据实道来,因而有几句话欲问苦主。”他的神色清明,虽未有立于居高临下的桌案后方,甚至不已官位自称,却一身正气凛然,伟岸的躯体似松似钟,不动不摇,叫人打心底相信他包拯所立之处便是大宋法理的最坚定的那条底线。
谢必安看了一眼外头越来越多地围来的百姓,终于道:“包大人明理,草民佩服。苦主孟伯就在城南棺材铺,包大人有何话要问?”
包拯凝视了黑白无常一眼,对一旁的王朝道:“传开封府衙一众衙役上堂。”
“公孙先生。”包拯负手而立,“开封府衙花名册何在?”
公孙策眼睛也不眨,仿佛是戏台上排演过上千遍的戏码,伸手就取出早就备好的花名册,在黑白无常面前轻轻一甩手,折页的本子如瀑布般摊开了。
公孙策道:“开封府衙三板衙役,除开四位六品校尉,统有门子二人、 皂隶二十人、马夫十二人、禁卒八人,轿夫与伞扇夫六人,灯夫四人,库卒二人,仓夫四人,民壮三十人,在编八十八人,另有白役四十人,一百二十八人。”
话语间,衙役们已然在王朝指挥下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站在大堂外,公孙策走上前,指着外头的人对黑白无常道:“开封府衙衙役俱在此外,但请苦主一寻是哪个开封府的衙役胆敢将苦主撵出开封!”
他神色平常,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流,叫人心头一震,“开封府未有徇私枉法之辈,亦无贪财怕死之徒!”
话音落尘之处,势不可挡、难以逼视。
包拯望着府衙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口吻沉稳而笃定,“我开封府的登闻鼓一日不倒,这天下就没有接不了的案子。”
“好!!!”也不知是谁起了头,百姓忽的叫喝起来,其中还夹杂这几句赞美,说包拯是天底下最好的青天大老爷,说公孙先生文人风骨举世无双……此番局面又变,原是百姓心底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包拯往日清名都是做出来敷衍老百姓的把戏,便是不信黑白无常的话,也生出了个疙瘩,等着哪日膨胀酿成大祸;可如今却又松了口气,心道包大人与公孙先生绝不会欺骗他们。
公孙策与王朝点了点头,王朝紧接着喊道:“传景连书铺掌柜的,开封朱雀门、南熏门守卫上堂!”
谢必安与范无救的神色微动、抿嘴不语。
首先来的是两个魁梧的汉子,紧随其后的才是那景连书铺的掌柜。掌柜的心里犯怵,行了礼后也不敢多言,低着头、缩着脖子,等包拯发话。
“掌柜的莫慌,”包拯瞧出景连书铺的掌柜的不自在,“我只有两句话要问问掌柜的。”
“大、大人请说。”掌柜的定了定神。
“前半月曾有一位孟姑娘在你的景连书铺抄书,可是如此?”包拯这句话是好几人与掌柜的问了几次的,这般再提一是为了叫外头百姓知晓,而是安掌柜的心。
掌柜的点头,“却是如此,不过她八日前就未曾来过了。”
“可有人上门来寻?”包拯问道。
“不曾,草民也当她是银子够了,这便不来了,本来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就多有不便,银钱也是一日一结,因而未曾追究。若不是前两日开封府的上门来问,草民早忘了此事。”掌柜的道,他紧接着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她竟是香消玉殒,若草民能早些发觉异常,断然不会叫她尸首落于荒野几日……”
黑白无常神色微变,便是傻子也瞧出他二人怕是被蒙骗了,这才杀人犯法引来祸事。
包拯又转而望向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三月廿八当日可是二位在朱雀门、南熏门当值?”
“回大人,确是如此。”两汉子颔首。
“还请苦主上堂辨认一二,是哪位衙役将他撵出开封。开封城门守卫在此,虽说时日已久,也许还能记得一二。”包拯对黑白无常道。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也瞧不出神色如何,只是相□□了点头,一并吹了个口哨。
哨声刚落,蹲在墙头的柳青蓦然起身,面上隐有惊疑之色。不多时,围堵在外头看热闹的人不知怎么的就分开一条道,一个驼色罗衫的鹤发老头背着神色憔悴、满头灰发的老者慢悠悠地走了来,无人敢拦,反倒一个个中邪着魔似的让出道来。
公孙策见罗衫老者气度不凡,定睛仔细观之,才惊道:“周老师傅?”
此人正是城南棺材铺的周老师傅,而他身上背着的老人比他年纪还轻,大约五六十岁,则是这起案子的苦主孟伯。
公孙策见孟伯面容有异,下意识地上前扶了一把脉,周老师傅放下孟伯便退之一侧,慢悠悠地又走了。马汉有心相拦,外头的展昭却对他摇了摇头。
孟伯浑浊的目光落在公堂众人身上,最后不知所措地望向黑白无常。
“这位老人家可是孟三娘的父亲?”包拯敛了一身气势,温声问道。
“三娘……”孟伯先是怔了怔,木然的神色渐渐起了变化,“ 是……是,我闺女儿三娘叫人害了…… ”浑浊的眼睛落下泪来,嗓子里沙哑地滚出了几个字眼,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令人观之动容。若非心底凄苦,如何能有这般神态,先头认定黑白无常被骗的百姓这会儿又摇摆不定起来,心道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死了闺女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再添孟伯身形瘦削如柴,脖颈上一道刺眼的粗绳淤痕,更似孑然鳏独、无处立身之人,十分可怜。
包拯见孟伯话都说不清,便又对景连书铺掌柜的道:“你们可曾见过此人,孟三娘的生父。”
掌柜的仔细盯着辨认了一会儿,才摇了头,面上亦有同情之色。
包拯又将视线落在两个魁梧的汉子身上,瞧出他二人欲言又止。
“我是见过的。”这话是南熏门、也就是开封外城南边城门的守卫说的,“哪一日倒是忘了,怎么也说也有七八日了,他那日一边走一边哭,和一个老太婆走在一块儿快天黑时出了城,最近出城的人少,进城的人多,我留了心问了两句。”汉子迟疑地端详了几番孟伯,又继续道,“上前问时,那老太婆还说来京寻闺女,没想到寻不着人,只能回老家去了。”
“确是个老太婆,不是开封府衙役?”这话是王朝问的。
“当然,你们开封府的衙役我虽认不全,但总归脸熟,汴梁口音一听便知,那老太婆定是个外乡人。”守卫又道。
朱雀门的守卫汉子也插了一句话:“老太婆我没瞧见,不过我见着他在朱雀门那附近独自徘徊了好久,还当是哪家的老儿犯了病走丢了,与我一块儿当值的人都有瞧见,皆可为证。不等我们去问,他又自个儿出了内城。”
几番证词都与先头所言有所出入,可哪边都不似骗了人,围观的百姓瞧瞧这边又瞧瞧哪边,心里更没了主意,就盼着包拯快点审出个结果来。
“孟伯可记得当日与你一并出城的是何人?”包拯耐着性子问。
“是、是开封府……开封府的衙役撵我出的城……”孟伯喃喃道。
众人望着孟伯的目光有些古怪了。
“开封的衙役俱在此处,你可认得出是哪位?”包拯指向外头站着的衙役。
孟伯神色憔悴又茫然,目光从众衙役身上来回扫过,除了满脸哀戚竟是答不出更多来,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开封府的衙役撵我出的城……”
外头的一个少年郎不由低声疑道:“这老头莫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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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
有没有小天使在等我呀!
有的话,今天就三更哦!
小天使:没有,滚
我:QUQ,但是我还是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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