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透出曦光。
浓重的夜色像是在不经意间就变得透亮起来, 就像沾墨的笔掺了水越来越淡,也越来越明亮。
展昭又踩着红墙碧瓦往上轻巧一跃,藏蓝色的衣角错落间东边的日出金光漏出了几分,他的身影直冲而上, 落在墙头上。白玉堂正抱着长刀站在墙上,金红色的太阳不能叫他紧抿的唇线显出丝毫柔软,反衬得他面色冷硬。
白玉堂偏头瞧了展昭一眼, 一双桃花眼未有含笑却上扬了些许,显得锐利了些张扬了些,也舒心了些。
“此事已了?”白玉堂说。
“近日京中之案皆是刘睿为谋逆指使崔珏设局所为,包大人白日应会提审刘睿与崔珏, 待公孙先生录案在册, 罪魁祸首签字画押便是了结。”展昭道。
昨夜影卫前去捉拿孟婆,却只带回孟婆被西北折家军副将一戟斩杀的消息,仿佛天意不叫大宋的天子见识一番江湖毒辣之名的孟婆汤。而叶小差是带兵捉拿要犯, 又因亲兵遭控, 这才动手杀人从而救人,哪里知晓官家的旨意,自然是不知者无罪, 且为平谋逆添功当重赏。顶多只能算叶小差杀意太重,明知是与谋逆相关的人当抓而不是私下斩杀, 但他乃西北军中将士, 与京中把守的京师兵马自然不同。
算来算去, 此事也就作罢。
自然的, 白玉堂便轮不着为这活捉孟婆一事起性子,与展昭之间的为难也消抹于这意外之中了。
谁能想到还有个武艺高强、嗜杀好战的叶小差横插一脚,又仿佛天意不叫两个年轻人为难。
不过白玉堂心底也意外折家军中武艺高强之辈确实不少,前头出了个顾唯,这回又有个叶小差。那十几个影卫武艺不差,但知晓孟婆擅蛊,小心行事还是能有机会捉拿孟婆,不像白玉堂说的那般不堪,顶多要在里头折几条人命罢了。可那叶小差确应是不知孟婆一事,二人头回碰上,还能将孟婆斩杀,可见不俗。
只是里头的古怪,二人未见过那叶小差也不知究竟如何。
随后禁卫军统领又来报,在刘府别院捉到了从刘府地道而来、欲趁夜从汴梁城离去的刘蒙等人,刘家满门具被捕归案,以与刘睿、崔珏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而随着这些人落网,这刘家谋逆一案,从三月借鼠猫之名盗宝,随后犯下重重案子,在这一日就这么轻飘飘的落下了帷幕。
包拯早有准备的瓮中捉鳖之计更是在这迷雾重重的案子里一举把住了命脉,轻而易举地解了难题。
展昭与白玉堂先头留在宫中是为等孟婆被捉拿归案;其次是宫中几番折变,展昭作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自然要留着以防再生事端;其三是官家召见制出迷药的公孙策,给庞皇后把脉,确认她此番身体无恙,展昭自然也要等公孙先生与包大人出宫。不过后两者与白玉堂无关,白玉堂却在这宫墙上站了一夜。
如今天亮,包拯与公孙策皆已出宫,展昭便是寻白玉堂离宫去。
白玉堂忽的瞧了展昭一眼,“有疑?”
展昭扬眉回视。
“有疑。”白玉堂又说道,这回语气更为笃定。
展昭眉宇间隐隐蹙起,不细瞧时难以察觉,但到底是有疑的,只是昨夜集英殿里的聪明人不少,无人提起、包大人更是少有发言,这才按捺了这心口呼之欲出的疑惑。
展昭想了想,“府君崔珏此人,白兄观之如何?”
白玉堂未回,而是伸手指了指外头,白衣随风卷起,从墙头借了力在灼灼然的金日之下只留一道光影。展昭拎着剑,自然紧随而上,燕子飞与白玉堂的轻功路数不同,在这朝阳中犹若一只展翅的飞燕,一只潇洒又优雅的鹞子,似慢又快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白玉堂踩了金瓦又借力而起时,展昭好似却轻巧地掠了过去,仿佛尘埃浮游他就能无凭而起。
大内。
垂拱殿桌案上燃了半宿的烛火熄灭了,书页被风翻动。
陈伴伴弓着身进了垂拱殿,小声问询:“圣上可要歇会儿,这一宿未睡了。”
赵祯好似在走神,陈伴伴这第一声他未能听见,好半晌才侧了头,将手里举着的半截玉笔放进盒子里,上头的雕刻的凤凰展翅栩栩如生。他将盒子往陈伴伴面前一扔,几分轻快道:“陈伴伴,你且给朕辨认一二,此物,朕好似儿时见过?”
陈伴伴定睛一瞧,正是被白玉堂削断的那只判官玉笔,不知何时被赵祯给捡来了,登时吓得冷汗上背。
……
二人最终落在大内皇宫东侧的马行街上。
大清早的马行街上商铺才两两三三地开了门,早点铺子到有人在排队,卖饼的大娘笑吟吟地开张,包子铺前喊着要肉包的、菜包的各种都有,刚下锅不久捞上来的油条色泽金黄、形状饱满,让人食指大动。斜对面的铺子是新来的,做早点的是个未及三十的妇人,她用大的蒸笼蒸了糯米饭,一旁的炉子上煮着加了香薰的肉汤,味道扑鼻而来,案上还备好了切碎的油条。不过因为这汴梁城里一早吃糯米的人少,便只是驻足观望。
展昭瞧了一眼,想起这妇人是从江浙一带来的,好似是温州人氏,与汴梁城里那温州漆器的东家是老乡,二人若是不讲官话竟是这城里没一个能听懂他二人在说什么。
白玉堂倒是闻着肉汤香味,便将长刀往一旁空荡荡的桌子上一搁,挑眉对那妇人道:“店家可有什么拿手的?”
那妇人许是头回见着一个俊公子,还提着把长刀,先是一愣,随即大方一笑,操着一口不大熟练的官话回道:“这位侠士,鄙店开张不久,如今只有糯米饭,可要来一碗尝尝?”
“那便先来两碗。”白玉堂伸出两根又长又白的手指,笑着一扬下巴,示意妇人看向展昭,“若得了咱们开封府展大人的欢喜,日后定是生意兴隆。”白玉堂眼梢带笑,还几番得意问展昭,“猫儿你说可对?”
展昭只得笑着摇了摇头,在白玉堂一旁的板凳上坐下了,巨阙亦是搁在长刀边上,口道:“有劳了。”
“二位慢等。”妇人取了两个陶碗,先是从蒸笼里打了蒸熟的糯米,紧接着是往上放了些切碎的油条与香薰,再浇上一大锅勺滚滚热的肉汤,端上来两碗糯米饭可真是色香味俱全。
白玉堂取了筷子,先尝了一口,便笑道:“这油条怕是炸了两遍罢。”
“侠士好本事。”妇人也笑,“若不炸两回哪有这么脆。”
白玉堂挑挑眉,朝着展昭一脸自鸣得意的模样。
“侠士好本事。”展昭心里好笑,面上却老神在在地重复那妇人之言,自然是笑话白玉堂这一张好嘴才一口就尝出人家做菜的手艺了。
细细说来,二人打从前夜随那魏明魏老酒去寻牛头马面,就再未进食。魏老酒当展昭、白玉堂这一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也没想到去开封府报个信,而开封府里包拯从前夜开始布局,也无人去寻那魏老酒问个明白。他二人在地道里走了一夜一日,打了不少转,早已是饥肠辘辘,又在宫里待了一整夜,愣是没人想起吃饭一事,这便耽搁到了今儿早上。
两个快饿坏的江湖大侠自然是大快朵颐,免了吃饭笑谈。等这一碗糯米饭下肚,那妇人又端了两碗汤上来。
展昭一瞧,黄澄澄、金灿灿,飘着蛋花,在朝阳下甚是好看,他先是迟疑道:“鸡蛋汤?”
“甜蛋汤。”妇人笑了,“热开水打鸡蛋加糖,我们那儿常喝,不知展大人可有尝过。”
“倒是未曾吃过。”展昭道,这才尝了两口。
白玉堂本就口味偏甜,这一碗轻松下肚,“倒也算不上甜。”他摸了银子丢给妇人。
妇人一瞧,这才大惊,“侠士这银裸子,鄙店可找不开啊。”
白玉堂一愣,反应也快:“手艺不错,便收着罢,权当庆贺你新店开门大吉。”
“这可使不得,这糯米饭又不是什么燕窝鱼翅,哪里值当……”妇人连忙要推拒,这银裸子她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赚不到。
展昭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揶揄道:“白兄这散财童子的称号果真是不假,店家便收了这好意罢。锦毛鼠白五爷出出了名的挑嘴,能叫他满意地可就少了,若有来日店家再给他几碗,他怕是赚了。”他知晓白玉堂身上怕是没有比这银裸子更小的了,若是换成铜钱怕是白玉堂就真名副其实的一个腰缠万贯了。展昭自己倒是带了铜钱,不比白五爷豪气冲天,可这会儿却没有站出来替白玉堂省银子。
这开早点的店家其实开店也有三日了,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糯米不好克化,少有人大清早就吃,因而这妇人近日怕是有些窘迫,白玉堂大方给银子自然也有顺手行义之心。
妇人见展昭与白玉堂起身提了刀剑离去,又怕她这平头百姓多嘴得罪二人,攥着银裸子接也不是、拒也不是。
可这一回头,妇人又见桌案上留了铜钱,瞧着位子应是穿蓝衣的展大人所留,正是两碗糯米饭加上两碗甜蛋汤的钱,而白玉堂那枚银裸子当真就是庆贺她开张大吉才多给的赏钱了。妇人忍不住便红了眼,心道这开封城里的大人果真是侠骨热肠。
展昭与白玉堂慢悠悠地顺着马行街往南走,只当饭后消食,不急着赶回开封府衙。
路上往来行人多于展昭打招呼,话语间不免寒暄几句,笑问展昭一早可是出来吃早点,要不要尝尝自家刚出锅的东西。
等出了马行街右拐道东十字大街,这才缓口气。
“孟婆一事,你我可有察觉被骗?”白玉堂忽而道。
这听着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却将二人出宫之前所问接上了。
崔珏此人如何?
崔珏安排假孟婆在马行街被白玉堂一刀斩杀一事,他二人可有半点察觉被骗?
恰恰相反,二人深信不疑,这才稀里糊涂地顺着崔珏的局往下走,顺藤摸瓜查出柴颐、刘琦一案,可见崔珏才智绝佳。
展昭神色不变,沉默半晌才道:“他二人有孟婆汤,有这汴京城下四通八达的地道,手中更是养了私兵和不少有能耐的江湖异士。徐徐图之,使官家庸碌无为甚至行以暴政,再把控满朝文武,在京师兵马中投入孟婆汤将其把控……前前后后累加,未必不能成事。”
白玉堂挑眉,“隐忍五年,可偏偏选择了在这乾元节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谋逆。”
“便是孟婆这一年才成为他二人麾下的人,五年忍得,再一年两年又如何,刘睿尚未及冠,而陛下年过廿八尚无皇子,他们难道还能怕那年事已高的孟婆死了不成。他跟随刘睿五年,为他编织此局五年,到了收网时却漏洞百出。”展昭语气平平,听不出丝毫意味。
“你说昨夜集英殿里除了刘睿那个傻子,有几人是信崔珏最后那番作态就是对刘睿忠心耿耿了?”白玉堂说。
展昭不言。
“可集英殿里提都不提,都装了睁眼瞎。”白玉堂轻嗤了一声。
“包大人怕是有所猜测,这才不提。”展昭半垂着眼。
“你不如说,他不提,怕是此事更深一步到底是涉及天家的。前一次那刘国公的刘夫人说包公踩天家颜面,可到底祸首不是赵家的人,赵祯特地出面更是叫天家于民间声望大盛,可这回包公……”白玉堂的心思跟明镜似的,将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想得通透,他瞥了一眼展昭微蹙的眉头,嘴里到底改了口,“你我皆知包公耿直刚正,此案昨夜他不说,但一定会查,这你还不信?”
展昭听白玉堂此言,倒是一笑,“包大人自然会查,可崔珏原是个江湖人却为刘睿处处谋划,又处处将他推及死路,叫刘家祸及满门。府君崔珏从江湖消失踪迹约有十年,便是来到刘睿身侧也有五年之久,定是早年的旧案……”
旧案,又涉及天家,只怕是多年前的冤假错案了。
若非是冤假错案,集英殿里的人包括官家、八贤王、庞太师还有包大人,自然是理直气壮地掀开了那遮羞布说的。
他二人心底对当时那句崔珏与刘府满门有深仇大怨的猜测是不变的。
展昭与崔珏对上话时,原是不信他所言的开封府上下都中了孟婆汤一事,若真中了,完全可叫他二人前来刺杀帝王,而不是自己这般胡搞。刘睿是个傻子,可那府君崔珏有如此才智给展昭、白玉堂二人设套,难道也是个傻子。
可见孟婆汤一毒是真的下了,府君崔珏正需要刘睿是个傻子。
而府君崔珏与刘睿,或者说与刘家满门是实打实的深仇大怨。更奇的是,既有仇怨,崔珏杀他刘家满门也是简单至极,却偏偏几年来在刘睿身侧当那打下手、出谋划策的谋士,硬是将赵祯也算计在内,费尽心思给刘府安一个谋逆、株连九族的死罪……甚至罢他自己的命也算计在内。
“他五年前就在刘睿身侧,这案子还得往前推。”白玉堂又道,又一次伸出了他的两根手指,“想查清楚就得先弄明白两件事。”
“第一,崔珏与刘府的仇怨。”展昭道。
“第二。”白玉堂眉梢扬扬。
“府君崔珏的身份来历。”展昭又道。
“可还记得天长镇的白骨案。”白玉堂的声线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被热闹掩盖,却又清晰地传入展昭的耳中,“他兜了个大圈子就是为了叫刘家满门抄斩,你说有几分可能,他当年亦受此害。”他抱着刀侧仰着头瞥过那红色的宫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展昭脚步一顿。
“崔珏昨夜之言不可尽信,”白玉堂轻声说,“但提起的那孟三娘主动寻上柴颐与刘琦我是信的。”
“书铺老板娘的话历历在耳,也算能佐证一二。”展昭微微颔首。
“那么,猫儿你猜,”白玉堂嘴角挑开一个张扬的笑容,“孟三娘所住的那外城荒院是不是也是一个意外?这汴梁城里寸土寸金,别说内城,便是外城也多不得这么大一个宅子荒废。”
展昭偏头瞧见白玉堂的一双桃花眼底映着朝阳,眼波流转,熠熠生辉,是笃定又自信的光华,叫人望之入神。
“那日在外城查孟三娘时,你碰上了百毒门那几个丫头,白爷独去打听那荒院的事,听闻一事。”
“那荒院是在十多年前是一个官吏的宅邸,世代为官算不得寒门,院里种了满院子的桃花树,也是一时美景。大概九年前,那官因祸乱朝堂的罪名落马,满门抄斩、连同家仆无一幸免。宅邸本是要卖人,可不知何时传起了屋内官吏当年害死了不少人命,都埋在这下面,冤魂无数,买了宅邸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这才渐渐荒废。”
白玉堂望进展昭眼里,深潭般的墨眸仿佛有了几许微波荡漾。
“那户人家正巧,姓崔。”
大牢之中,一个身着官服的人缓慢地走过过道,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乌黑的面容上一双犀利的眼睛捕捉到里头关押着的年轻人。
一句平平淡淡地疑问,扫开尘埃,如惊雷疾走而去。
“你原名,可是唤作崔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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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嗯。
不过小天使们……为何突然在评论区排起了队=-=
_(:з」∠)_
已经开始想下一卷,但是总惦记着这一卷有没有BUG,哎呀呀。
今天我早点来了,所以也能早点睡啦。
晚安宝贝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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