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字犹若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扎进这中年男子的心口。
田起元田知州的身躯抖动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竟是一声不吭就淌了泪。
白玉堂眼皮都不动,提着刀站了良久,半是留神在瞧这田知州的神态举止, 半是神游天外,想得正是济世堂内的几个病患和那饮水而死的乞儿。
忽冷忽热,状似疟疾, 瘫卧发作,痛饮热酒……
“你那热酒里还掺了发散的药物。”白玉堂笃定道。
田起元瞧出眼前的侠士非是寻常江湖人,见识不凡,便是隐瞒无用, 只是羞愧含泪地颔首。
白玉堂瞧着田起元这披头散发的憔悴模样, 连薄衣都被田夫人先头扒开了,当今读书人自爱自重,以衣冠不整为耻, 这大宋朝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如田起元这般放浪形骸之外的书生了。可再往前数八百年, 同在这汉人的土地上,有这么一群文人自诩风流,乃是当世名士, 他们纵声高歌、肆意酣畅,脱衣裸形以求旷达率真, 他们论道、避世、写尽诗文妙章, 各个放浪形骸、任情恣性, 他们亦爱行散、不喜静卧, 尝尝疾走至出汗最佳。说是不喜,不若说是不能。这些桀骜无礼、口吐狂言之人非是皆天生如此,不过长年服散罢了。
服散服散,服的自是五石散。
服散后须发散,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却又得饮热酒。倘使浑身发冷时裹了棉衣棉被,贪了一半热食,发散不当都能叫人一命呜呼。
早在前朝此物就被列为禁物,早年神医孙思邈便有言敬告世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倘使田起元非是惺惺作态,与他装疯做戏,显然这服散之事非是田知州心甘所为,而是招了人毒手。也难怪他抱病府内,分明神色清明却不见外人,只叫田夫人招待,连看诊郎中都留在府内,只怕是不便衣冠齐整,又怕这五石散发作,叫他丑态尽显,若是被人发觉告发朝廷,这田知州此生的仕途是毁了。
白玉堂既是孤傲、颇有几分恃才傲物之意,自是一身才华,一颗七窍玲珑心,最擅做戏也最擅识人,既是没能从哀哀戚戚的田起元身上瞧出古怪,便且先信了这两句,是真是假终归有待他查证一二。
白玉堂在庭中踱了几步,思忖的无非是五石散从何而来。
大宋世人如今许是不知,这五石散与寻常毒物不同,配方样样要的是名贵之物,非是常人弄得到的,更别说下给济世堂那些平头百姓、孤苦乞儿了。
“你可知何人欲害你?”白玉堂到底问了此疑。
田起元如他所料,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说是何人欲害我,便是这五石散何时所下,我都一无所知。”田起元苦笑道,“我为官几载,便是遇上安乐侯陈州作孽也未曾意外,可万万想不到……”
“外头传闻你是四月初病倒,你那之前可有出行,见过何人?”白玉堂问。
“虽说是四月初病倒,实则我仔细想来比那时更早些。”田起元说道,他细细回想前几月之事,“三月便有不适,那时只当上山时邪风入体,随后便是早早觉得天气燥热,别无他状。待四月才察觉不适,连脾性也暴躁了几分,阿仙察觉一样,这才请了大夫,可大夫也查不出一二,而后……是我自己发觉竟有服散之状,与书中所录无差……”
“三月你曾去往何山?”白玉堂细问。
“三月清明,因回不得陈州祭祖,便同夫人一并上了城南桃山。”田起元说。
白玉堂眉梢微动,又问:“可在桃山用食?”
田起元有些记不清,好半晌才摇头,“不曾。”
白玉堂沉吟片刻,“此人下毒悄无声息,你可有心疑亲近之人?”
田起元微微睁大了眼,竟是恼怒道:“侠士莫要胡言,我夫人待我情深意重,又是患难之交,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下此事。”
白玉堂只是瞧着田起元不说话,倒也没有因田起元怒斥而恼。
“白侠士且信我,内子绝无可能害我。我田某无才无德不过小小知州,成婚十多载,阿仙虽与我颠沛上任也无怨无悔;你莫瞧她生得如花似玉,但从无旁的心思,便是当年便是那安乐侯庞昱掳了她去,也甘做贞烈之妇,决不从权从财。田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侠士如何能辱她。”田起元被白玉堂拿刀指着要命的时候也不曾生胆气怒骂,可为了田夫人竟是动了气,这模样与田夫人横眉竖眼地怒骂白玉堂的模样竟是有几分夫妻相。
白玉堂一笑,不做辩驳,只问道:“你既信她,且问身旁可有其他亲近之人?”
田起元瞪着白玉堂白天,才怂了气,郁郁道:“我田府小宅小院,老仆五六,生活起居皆是夫人照料,不经旁人之手。”
这也是为何他恼怒白玉堂之言,他身旁亲近之人说来也只有一个田夫人。
照田起元的话看来,还是那桃山之上有疑。白玉堂心有所思,却不曾表露,只眯着眼对田起元道:“有多少人知晓非是重病,而是服散?”
“只有夫人与那看诊的大夫知晓,还有托府衙之事暂由杨主簿照应时,他看出了一二,细细告诫我在府内早日解散,保密至今。府内仆从不懂,只以为我应是得了重病。”田起元说道。
“你可有在解散?”白玉堂盯着田起元。
“……”田起元一时无言,惭愧道,“是田某软弱,解散之苦抓心挠肺,亦不敢直接断散惹出是非,只能徐徐图之,但田某敢说却在解散之中。”
“所服五石散从何而来。”白玉堂只管重点。
“是托大夫出城我所知古方重金配来的。”田起元道。
“你知晓五石散古方。”白玉堂骤然冷下声。
田起元羞愧地恨不得钻地里去,“在陈州时,从祖屋寻见的,不知真假,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怕服散不及……”到底是怕死的。
“你倒不如你夫人胆大。”白玉堂生性乖张,脾气说来就来,一双方才且含笑的眉眼登时阎罗还要凶煞几分。他猝然逼近,因身形颀长,浑身带煞,气势叫人颤颤咧咧当场就像跪下,可白玉堂才不管田起元心中惶恐,只冷声道:“你可知城内如今躺了多少得了怪疾的百姓,就在济世堂里,还生了一起命案,从症状来看多半是遭人下了五石散,而那五石散……极有可能就出在你这婺州城的父母官府里。”
田起元双眼瞪大,双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哑声惊道:“什、什么?!”
“你不理世事只怕服散一事泄露叫仕途尽毁,官府连个做主查案的都没有,乞儿的尸体还躺在济世堂里无人验看,婺州城疯言疯语都说是传了怪疾,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人心惶惶。”白玉堂居高临下地看着田起元,字里行间都藏了毒箭,每一发都命中要害,他心中恼怒,如今发恼没拔刀确是少有的隐忍。
“怎、怎会如此……”田起元红了眼,不知是愧极还是恨极,浑身战栗,竟是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我……”
他瘫坐于地,仿佛天塌,光顾着懊悔恼恨,却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等不及你后悔,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且昭告城内五石散一事,莫要令怪疾之言遍布城内,引的民心惶恐。”白玉堂紧逼道,目光凛凛似刀,“派人立即彻查那患病之人和乞儿是否食用五石散,若真是也该查其渊源。”
白玉堂拎着刀,到底只是转了身,未有其他威胁之语,只一句:“你且祈盼五石散最好不是你府中所出。”
田起元被白玉堂几句惊醒,勉强镇静心神,心知此时不是伤春悲秋、责怪自愧的时候,连忙起身,“我这就写告示,明日一早便命衙役招全城百姓,挨家挨户将此事一一说明。”
他说着便进了屋,又在屋前对白玉堂行了拜礼,正是感激白玉堂提点,也庆幸今夜白玉堂夜探田府。
倘使白玉堂白日来,只怕会叫田夫人拦在门外,如何会叫白玉堂正巧碰上他行散,又将田府一事交代清楚,更别说知晓城内发生大事了。
白玉堂跃上屋脊,却没有忙着回府。
他虽向来不是多疑之人,但人心难料,如今婺州城有鬼作祟,若不仔细妥帖些,只怕又生事端。
这一坐竟是大半个时辰又去。
他本就是子时才出门,原是直奔城西而来,半道又改了主意去瞧了一眼济世堂内怪疾之症,打算比对田知州的病状判断是否同源。中途白玉堂耗费了不少时辰,也见着了那济世堂里整夜翻看医书的吴老大夫,对城中怪疾有所了解才来的田府。在田府前前后后折腾一番,又细细追问五石散之事,竟是不知不觉中过了寅时。说来白玉堂去了济世堂后,就对怪疾有所猜度,只是心疑五石散难得,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这才摁下不说,等田府门前一见那田起元心里便中了七八,那热酒端出之时再无其他怀疑。
如此想来那乞儿饮水而死,吴老大夫怕是给乞儿饮了一杯热水,添之厚褥捂身,这才命归西去。
天色蒙蒙亮,但是今日未有朝阳东升,这天上的满月不知何时被阴云遮掩。
白玉堂若有所觉地伸出手,却见雨滴落入掌心。
他刚一怔神,抬头望去,连绵不绝的大雨随阴云倾盆而至。
江南一带的自芒种后第一个丙日便入了梅,可这婺州城的梅雨却来迟了几日,来的时候毫无预兆,就像这临近天亮的一阵铜锣响声。
白玉堂跃起身,从雨幕中辨别出有人在敲铜锣,哐啷哐啷,还有鼓声,咚咚响,自远而近,在这天光乍亮的黎明刺耳地传入家家户户。
他跃至高处远眺城内,竟是从这锣鼓喧天中莫名生了不详的预感。
很快,城内的人都被这震天的刺耳声响从睡梦中砸醒,一个个茫然地探头出了家门,口中骂骂咧咧的,都在互相询问是何人大清早吵人好眠。问着问着,见有人再向前走,也纷纷跟上。天降大雨,虽不是所有人都顺着锣响出门,但这几股群为数不少的人流竟是被好几个铜锣响引着拥挤着汇聚道城西的巷子里。
而那提着铜锣、瞧着鼓的人也现了身,是几个穿着古怪的婆子。
那些婆子冲诸位百姓笑了笑,皱巴巴的面容上便是笑容也生得几分怪异,牙齿掉了几颗显得极为寒碜。
几个脾气爆的男人撸着袖子就骂起来,都是些难听的土话,像是这几个婆子不给个解释就要当场把她们弄死在这里。
一个妇人拉住了男人,半是惊恐半是迟疑道:“那好像是孙师婆……”
“还有于师婆……”
“真是……那是马师婆啊……”妇人小声的嘀咕渐渐传开,“她不是被……被白家赶出婺州城了吗?”
“是啊九年前就叫白家的二公子赶出婺州了,你看她那牙……我记得二公子的刀拍中她的脸,愣是把牙打断了。”
那些婆子面不改色地笑着,“大不详……”其中一个说着,重重敲响了铜锣。
“大难临头。”被叫做孙师婆的人绷着脸说。
“婺州城大难临头。”几个师婆接二连三地说,没有异口同声,但说的都是同一句话,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嗡嗡的传开。
本来百姓人挤人,吵吵闹闹的哪里听得请几个师婆的声音,可铜锣震耳时,所有人都捂着耳朵闭了嘴,这才听见随后几位师婆的声音。
“邪祟作怪,怪疾入城,不详将至。”师婆们在雨中神神叨叨地念着,扭动着身躯,各个都像是中了邪。
忽然,马师婆指着人群中一人冷冷道:“你家死了人,今晨死在济世堂。”不等其余人反应,她又飞快地指着人群里的好几人说,“你家死了人,昨夜死在自家院;你家死了人,前日死在病榻上。”她像是被什么附了体,双眼无神,冰冷冷的表情叫人害怕。被指中的几人各个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确是被这位马师婆说中了。
咚咚锣鼓响,师婆接二连三地变得神神叨叨,手里摸出湿透的符纸乱晃,“你家要死人,婺州城要死人,不详,大不详,天绝婺州城。”
大雨之中一道惊雷,照亮师婆们苍白的面孔。
“人死了……”有人从街道那头叫喊着,跌跌撞撞地跑来,“济世堂那些的怪病的全没了……全没了!”正印证了师婆所言。
“死了……”
“没了……”
围在此处的百姓先是喃喃,好似大雨淋傻了人,竟是一时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
“大难临头!”于师婆尖着嗓子大叫道,那尖利的声音在雨中穿透了每个人的耳朵,筛糠般抖动的手缓缓地指向风雨中紧闭大门的田府,“祸端在此!祸端在此——!!!”
“咚——”地一声巨响,雨幕之中闪过一道银光,紧接着铜锣蹡蹡两声落了地。白衣人提着长刀仿佛切开雨幕而来,嘴角勾着笑,浑身冒着寒气,活像是从地下爬出的恶鬼阎罗,偏偏眉目如画,模样精致,一身白衣风骨翩然,是举世无双的公子哥,正是白府俊秀华美、性情狠辣、喜怒不定的二公子白玉堂。
这阎罗如何来的这般快,怎就从城东跑到城西来了,来此的百姓可均是知晓今晨的锣鼓绕开了城东白府。婺州城内谁人不知白府的二公子最恨师婆,便是师婆也怕极了这尊煞神,偷偷摸摸回了城也要绕着白府走。
众人惊退,忙离得那些师婆们远远的,这才发觉那铜锣和皮鼓竟被白玉堂一刀切成了两截儿。
不说那皮鼓,那可是铜打的锣啊,要怎样的力气、怎样的手段才能这般轻巧地一刀切断,截面平平。
白玉堂冲着几个师婆笑了一笑,像是脾气极好,可眼角泄露的均是寒煞,“继续说。”
他用拇指轻巧且漫不经心地顶开了长刀,口中字句那般轻,不似师婆大吼大叫疯疯癫癫,却犹如倾盆大雨砸中了在场所有人的脑门。
“也叫白爷知晓知晓,这婺州城里招了什么不详、什么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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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我昨天在下面留言说三章见展昭……
但我今天写完后感觉,我即将打脸……
离预定要写的剧情还差一大截,天啊怎么办QUQ
捂住自己的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字数和章节犹如脱肛的野马永远跑脱在大纲之外……
QAQ如果三章见不到昭昭,你们还会爱我吗,哇……
今天没有地雷了,不过……感谢枕头小天使悄咪咪的小红包hhhh(づ ̄3 ̄)づ╭?~
明天应该还是日更,不过我有几个策划要写,如果迟于9点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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