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在两个时辰前。
桃山密室之前, 白玉堂于火光下低问,为今日所有关于沈嫮所为的疑惑寻一个理由。
可沈嫮闻言,满目愕然,冷淡的眉头紧紧隆起, 眼中映出的不是阴郁的怨恨,亦不是无情无欲的冷漠,而是白玉堂俊秀华美的面容。她声音极轻, 尽是古怪与意味不明的困惑,“你……怎会生出这般念头。”这句话就像先头高高抬起的拳掌,近在咫尺、来势汹汹,却又无力垂下。
白玉堂这才怔住了。
“……”沈嫮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玉堂, 竟是缓声道, “便是要怪罪,也合该他怪罪,如何是我。”
她又指着那面墙道:“你且说, 他可会怪你?”
她不指名叫姓, 可白玉堂知沈嫮说的是白锦堂。
“他如何会。”不用白玉堂作答,沈嫮说,那么轻那么笃定, 连眉眼的冰冷都消融了些许,像是怀春的少女模样, “便是他非是那般气度, 也将你当作此生最重之人;更何况从云先生批下命数那日起, 他就早早看淡生死。”沈嫮鲜少与白玉堂提旧事, 因旧事中的旧人总让人唇角含笑、眼中含泪,总让人想起如今天下之广、人生之长,与此人再不得一面。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恨别离放不下。
人世命数,不过如此。
白锦堂平生清淡如云,唯有的执念不过沈家三娘入白门、混世魔王此生安,都说死生之外无大事,他潇洒来去死生亦非大事。这般想来他丢下旁人撒手而去,到底顾不上被留下的人是苦是悲、是哀是泣、是念是思……何尝不是洒脱性情中的无情呢。
沈嫮深知白锦堂是何模样,正如白锦堂合该知晓沈嫮是如何模样。
白玉堂向来是口舌伶俐不饶人,冷声笑笑都能被人称作好一张毒嘴,这回儿竟是噤口卷舌、无言以对的模样。
许是见白玉堂一反常态的缄默,沈嫮缓缓又轻叹道:“他不与你说,却怕我猝不及防。早在那日之前,我便知他的命是偷来的。”
白玉堂在他回过神前,已经抬起了头,凛凛目光像刀子。
沈嫮仿若未觉,神色平静,冰冰冷的声线唯有提及白锦堂才会轻软些许,“你我皆知他是世上顶好的人,他放得下,可旁人见他却放不下。连孤身事外的云先生见了他都宁可折了一半寿想破他命数,只愿他再多留人世几日。”
她言辞泠泠,口中所诉过往,是当年的白玉堂也不知道惊人旧事。
“可惜一半寿命也只换他一年半载、随时归去的面相。云先生自嘲自己那命不好,半生寿数所度年岁也只能他换零星日月,且恐怕他离去之日也不好过,叫他莫要怨他。”
“他偏偏笑剩下的日子是云先生仙人手段所赠,度一日,得一日,焉能怨仙人之恩。”
“我看他分明才是仙人的命,凡人是换不来他在人间的几日的。”
“……云先生。”白玉堂低语,他记得此事。
兄长在世时曾提起一位姓云的先生有通天的本事,在一个叫三星镇的小镇上的观音庙里养病。生了什么病要在观音庙里养却是不知,兄长只笑谈他本欲请云先生来府上,可云先生非说那地方于他风水好,自是谢辞了此事。这病一养便是六年,白玉堂当然不知云先生何时离去,只不过早几年他有在白福递来的年礼单子上瞧见沈嫮往观音庙送东西,三年前在天昌镇他便也记得这一茬。
照沈嫮之意,云先生在观音庙养病全是赖白锦堂所赐。
二人又是一番不语。
“当日兄长旧疾复发……”白玉堂的面上带着寒霜,语气却还是轻的。
“正是那时旧伤。”沈嫮答得平淡,可微颤的眼睫到底泄漏了心境不平。
“一年半载、随时归去的面相。”白玉堂又重复道,“嫂子何时知晓?”
这话沈嫮却撇开头,不愿作答。
然而她终究是闭了闭眼,温和又冷淡道:“他外出三月未归,归时那夜我便知。”
白玉堂绷紧了面色。
“泽琰,我不与你提,是不愿你怪他不与你言。这世上也唯有他觉得你尚且年幼,他总说你这混世魔王生来就是该快活的命,不该为这些无谓之事忧愁烦心、徒劳奔波。天意可恨,非是我们信命不作为,而是命在人寿在天。”
兄长的生死,如何能算无谓之事!
白玉堂这话随怒而来,又随怒而消,时过境迁,到了这日却在舌尖喉咙翻滚一遍又咽了回去,再说不出口了。
沈嫮自然不可能将白锦堂的生死当作无谓之事。那些日夜里她小心翼翼地守着日子,想尽办法一定要看住他、一定要养好他的身子,她生怕看不到第二天的日月下他的笑颜,可在那个冬日里到底是因白玉堂落水再无后来,再无明日。
“他含笑而去,是心知肚明,是与你我别过。”
“此生他尽兴而来,尽兴而去,虽是短暂亦见人间喜乐、江湖快事,不得长久也已餍足。”
白玉堂心境几番轮转起伏,竟如刺在喉、舌已断,半句也说不出。
“你如何道我怨你恨你?”沈嫮眉目冷淡,唇角含笑,是冬日白梅枝头颤,叫人动容的柔和,“你今日知此事,可怨我不言不语?”
知者是苦,不知亦是苦,两相苦楚,可能比之?
“……”白玉堂拧着眉半晌不言,不知是在思索她的发问还是沉吟其他。
密道两旁的火光将走道照得明亮,不知为何这偌大的山城里好似并没有多少人,便是偶有人马路过也是来去匆匆的几人罢了。可先前在山城密道,追着丁月华跑的人可不少,却弄不清这些人躲在何处。
桃木教耗财费力建这么大一个山城,还如迷宫一样交错混乱、满是机关,且其中并无凶险害人的圈套,难道只是为了做个藏货的仓库吗?
白玉堂在混乱的线索中捕捉到一条清明的思绪,“嫂子今日……究竟为何来此?”
沈嫮诧异地抬起眉眼,平静无波好似无情无欲的眸中是些许责怪之意。她瞧着他,趁白玉堂不备,一脚踩在机关上,墙应声而翻,“自是寻他而来。”她说。
二人一并随翻过的墙面登入密室。
四下寂静,昏暗的小房间里,依旧只有一口棺木。
可棺木上如清风拂柳、明月照花,面目含笑的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白玉堂面色一变,长臂一伸,将沈嫮护在身后,快步登上前。先头他于此细细打量过的男子犹若他的南柯一梦,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留下。白玉堂飞快扫过拿口寂静的棺材,他最是耳聪目明,能在这昏暗之中辨出第三个人的呼吸。且在这时,他二人俱是听到一阵咚咚作响。
棺材内有什么在咚咚地撞击着棺材板。
白玉堂不假思索,抬手便是一掌。气劲所过,棺木重重划开,掀倒在地,发出沉闷重响。
地板仿佛都震了三震,而棺材里头正抬着一只手,想来正是这只手在试图开棺而出;紧随着一个满脸裹着白布条的人头探了出来,白布条里的眼睛微微睁大似在为白玉堂举重若轻、如推尘埃的动作震惊,“你……”他声音沙哑,也不知是坏了嗓子还是天生如此,又许是太久没有张口,嘴里吐出的词竟然不成音。
沈嫮原是蹙着眉头,与那棺材里的怪人对上眼时竟惊退了一步,又两步跃前,猝不及防地将那人面容上的白布条生生扯断。
“嘶——!”那人痛呼一声,口中发出的不知时痛还是疼的音,可惜只有半截儿就念不出了。
他坐在棺材里抬起面容,色犹春花、眉目如画,清俊秀丽、天人之姿,可白玉堂与沈嫮俱是言语并失,呆立不动。
向来是冷淡从容的沈嫮面色发白,唇瓣发颤,冷且恨道:“……你是何人!”
声音在这小小的密室里传开又碰了壁,成了徐徐回音。
“你是、何人!”第二声再无颤抖,沈嫮眼神冰冷至极,她单手捏住那棺材中男子的脖颈,对着这张她曾日思夜想、细藏于心的面容冷酷无情道。仿佛这男子一字半句的错话都能叫她毫不留情地折断他的命。
唯有近瞧方能得知她含于唇边、自心尖翻滚涌上的一口鲜血,触目惊心。
眼前的人一双与白玉堂相似的桃花眸里乍惊之下、并无惧意。
与白玉堂含情又含锋的眼睛不同,这双桃花眸明澈见底,又偏偏带有三分朦朦胧胧的笑意,最是迷醉人心的温柔与深邃。这俊美清雅的面容本是举世难寻的神仙人物,是世人无不赞颂的清风刀客,是白锦堂,也只有那一个白锦堂。
却偏偏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那是她的如意郎君,是她生死愿同赴的人!
沈嫮恨不得将这个人掐断脖子,毁去面容,烧作灰烬。这番歹毒心思是她从未有过的,可这念头那么近那么冲地萦绕在她的心口,叫她如遭烈火烹灼、魂飞魄散之苦,窒息且痛苦。
“我……?”那棺材中的男人嘶哑嗓音不成调,听来十分扭曲,“我、不知……”他从喉中挤出了几个字,眼神明澈又茫然。
“嫂子!”白玉堂且急急拽住沈嫮的手,如他所料,沈嫮冷不丁呕出一口血来。
她的面色像是掉落的风筝,摇摇欲坠,神伤至深。
可她的手紧紧地掐住了棺材中人的脖颈,扣死在两指间的力道发着颤,是极致的隐忍。
“你、且再说。”沈嫮字句断开,目眦尽裂,可任谁都能在冰冷无情的一端翘肩她藏匿九年、炙热灼灼的深情。
她恨极。
“我……我不知、当真不知……”男人的面容上是做不得假的无知与困惑,他被沈嫮又红又凶的眼神刺痛,挣脱不开她的手,只得偏开了视线,“你、你是何人?可是认得我……我、可与你有仇怨?”他嘶哑的声音终究是将话语连贯成句子。
白玉堂凝眉,手指飞快的从男人的鬓角、下巴掠过,像是冰冷的刀刃一闪而过。
他扶住沈嫮方迟疑道:“不是人|皮面具。”
沈嫮闻言惊愕,连掐着人脖子的手都松开了,“你……”她的心思瞬息万变,几乎是白玉堂话音一落便听明白白玉堂之意,“你以为是……你见过他!”短短的字词里是千言万语之意。
“……”
空寂的沉默里是三人的呼吸声。
白玉堂心觉异样,往日一颗七窍玲珑心竟因身在局中稀里糊涂起来。他冷睨着那摔在棺材里,扶着一侧小声且痛苦咳嗽起来的年轻男人,目光从男人的面容、手臂等处一一滑过,才冷声对沈嫮道,“我见到的不是他。”
那棺材上本躺着一个男人,那人面目含笑、乌发披散,身着茶白长衫,有着与白锦堂无二的身量与体型;那人闭着眼,却有一张天衣无缝的面容,那淡色薄唇,那眉梢舒然的弧度,那右手小指向下两寸米粒大的红痣,均是白玉堂是刻入骨血般令人熟悉的模样,便是他也找不出丝毫端倪。
而不像眼前这人,虽是活生生的喘着气,空有一张与白锦堂相同的容颜,却不同的。
他的一举一动,与当年的兄长相差甚远、望尘莫及。
“在这上面,本该还有……”白玉堂指着那掀翻在地的棺材盖说,“一人。”
这话才出口,白玉堂自己就怔住了。
那里本来躺着一个男人,风采斐然,便是昏睡不言也有几分清风拂月般的气度,只是面色红润、呼吸微弱,对周遭之事半分不觉。
白玉堂飞快地扫过这间小小的昏暗密室,他先头所见绝非他的黄粱一梦,这里有着他所不知的另一道门,他与沈嫮堵在那扇门前许久,那人定是从另一道门出去的。那人……那人……!白玉堂竟是心头大乱,心中模糊的思绪匆匆闪过的是沈嫮的言辞,是那个仙姿佚貌、真假难辨的白锦堂,是如今沈嫮的怒容,是棺材之中白布裹脸的另一人,这些交织在一起终于变成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嫂子不知他!”白玉堂错愕道。
他此前在这密室内只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
那呼吸微弱难辨,但只有一个人。
“我——”沈嫮的声音从未这般高起,被白玉堂这话狠狠捏住了心口,痛不欲生,“月华何在!”
沈嫮几乎要腿软跌落在地,早在白锦堂离世之时,她便情伤重病,在咬牙硬挺着生下白芸生后,更是身子虚弱一日不如一日,可她这会儿神色傲然又倔强,决不肯发昏晕厥不理此事,她不许自己这一刻倒下,“我来寻锦堂!我托她潜入桃木教找寻夫君的尸首!”
若有人带走了棺材上的人,又或者棺材上的男人自己醒来离去,不必讲人藏入棺材中多此一举。
此人,一开始就在棺材内。
沈嫮单手拽住白玉堂的衣襟,大恨道:“九年前是我存了念想,不想叫他归尘归土,待我身死再与他同去!是我将我秦川沈氏所存上古玉蝉置于他口,他该是面目如生、经年不变!而不是被贼人偷去了模样!”
那是一张与白玉堂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霞姿月韵、俊美清雅,不是那面具做的天衣无缝叫白玉堂也辨不出真假,是他白锦堂的尸首!
那便是他亲兄白锦堂。
室内昏暗,白玉堂只见那人面色红润、唇瓣含笑,是亲兄九年前故去的模样,便已心头震怒,竟为察觉那微弱非是棺材盖上的人,而是棺材中的另一人。眼前的活人也不有因沈嫮记忆所造的人|皮面具,而是比着白园中被开棺盗取的白锦堂的尸首依样画瓢、改头换面!
沈嫮红着眼,牙齿磕碰打颤。
“月华何在?!”
不知何处地牢,台阶上的女人蹲了下来,对水池中的饱受折磨却目光轻蔑的人笑笑,用亲切又冰冷的语气一遍遍地重复问道。
“你是何人,缘何潜入我桃木教?”
“你们这些江湖人来此……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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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嫂子与白玉堂两个时辰前的鸡同鸭讲……
虽然有那么点虐,但是仔细想想他们各自以为讲的是自己想的那件事……ebr />
尤其是连起来看之后……e
恭喜各位小天使被我成功套路,你们怎么会这么大意又中招了。
你们忘记当年……温老六的事,我也是这么把你们骗了吗!
看你们前几天认真分析,我真的……你们真的太可爱了!
诶嘿嘿嘿嘿~
所以……你们应该猜到那个关起来的人……是谁了吧。
是被白五爷一个翻墙猝不及防被抓的丁三,你们可还曾记得,我写过丁三和白五爷算得上臭味相投,骨子里都是一样傲气,所以他们看上了同一个男人(误)所以他们同处多年,但俩谁也看不上谁~这么想想,丁三狼狈至极下的谈笑风生,是不是,帅爆全场?
阿洛:五爷你……抢人家的男人!打伤人家!还害她受苦!
所以,我可爱的小天使,在哪里呀~
还有羲和以及阿c大宝贝的长评,啊啊啊土拔鼠式尖叫,太开心了QAQ啊啊啊啊发疯!
琉璃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2 00:48:49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9 00:24:33
咸腊八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30 17:41:15
谢谢小天使的包养!!=3=我继续写稿子啦=3=爱你们~
ps,发现之前章节里的人、皮面具被和谐,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懂的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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