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回 侠客慈,人命轻重怎来论

小说:[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昭儿, 你既向往快刀烈酒、快意恩仇的江湖,可知在世为侠,须应学得什么?”

    “可是飞檐走壁、高强武艺?”

    “轻狂。”

    “昭儿错了?”

    展昭将剑鞘甩了出去,击中了人, 目光微抬,身影晃了一下,犹似游龙惊鸿, 轻灵如燕;在众人的目光看来,他的动作实在简单,一横一竖一挺一撩,剑招平平无奇、毫无花哨, 却听黑沉古剑发出凶兽般的轻吟, 高山重海崛天而来,避无可避。

    “错了,侠客须学得心怀慈悲。”

    虽手掌杀伐、握利刃, 当怜悯世人疾苦, 仁义为先,人命皆重莫当儿戏,不可忘了本心, 空造杀孽。此方为侠,反之, 为贼。

    漫天火光烧成血光。

    他原且要往前杀出一条血路时, 只是将前来抵挡的人或伤或杀, 细细算来, 这一路也不过几十人罢了。

    可这一剑所过处,眨眼须臾,数十人俱是抹开要害,俱是命断无声。

    纵是这些瞧着不怕死、听令拼命围来的灰衣教徒这一刻也心胆俱裂,知晓死这一字临头而来的恐惧。

    展昭仿佛不曾察觉那些人的目光何等仇怨、何等惧怕,微沉的目光一扫,却闻奇声。灰衣教徒纷纷抬头,登时目光大骇,墙上一整排的火把木棍不知何时被剑气削断,咔哒一声滑下,横斜倒落在众人头顶。他们又想起之前,也是火把掉落,可这一剑去,远比之前更可怕,往前往后的一整条走道,剑气纵横之处,火把全数掉落。

    前头的人往后退,后头的人往前挤,火烧在人头上、身上,躲不开也逃不掉,滚滚浓烟起。

    走道上漫开了浓重的血腥气,也留下了排排列的尸首,一时之间火光剑影、血溅尸横,惨叫不绝,阿鼻地狱。

    展昭那墨一般漆黑、可映满天星空的双眸仿佛被血色染红,深潭般一望不见底,却又偏偏明彻通亮,可知心神清明。他站在那密室门前,目光淡扫走道上的众多灰衣教徒,但十分认真,仿佛要将这围在走廊的数百上千张面目一一记下。那不是地狱爬到人间的煞神阎王、嗜血修罗,那是慈悲为怀的神佛甘入地狱,以战止戈、以杀阻恶、以身还孽。

    “白夫人。”展昭唤了一声沈嫮。

    他原先从沈嫮口中得知丁月华在此,并早在两月前就潜入桃木教,又在今日被抓一事时尚未多想。只是隐隐担忧丁月华被抓已有两个多时辰,倘使桃木教的教主怒不可遏直接将她杀害……别说他们二人,便是白玉堂急急追去,也只怕连尸首都寻不见。展昭见沈嫮虽面色冷淡,实则眼中半是悔半是惧,到底没有多言。

    他又不是傻子,即便早先不知沈嫮与丁月华有何交情,如今也瞧出丁月华会潜入桃木教与沈嫮脱不了干系。

    此事又可见他猜许不假,前头虽有指向沈嫮的种种怀疑,但她终究没有害白玉堂之心。非但没有,且许是对白玉堂十分关心,瞧着冷心冷情,对白玉堂看重想是比之。

    展昭遂安下心来。

    随后展昭开了水牢大门,与沈嫮一并寻见了丁月华可谓是大幸之事,展昭却另生疑虑。瞧丁月华被关押在水牢之中,不像是这桃木教人因她奸细的身份怒而折磨凌辱于她。她身上鞭伤甚重,行罚之人却好似在她命绝之前的一口气又停了手,将她收押于此,给她些许喘息。展昭难说这桃木教的人到底是想要留着丁月华的命来几番折辱,以泄心头之恨,还是……想要拷问她。

    她潜入桃木教多半是沈嫮,此事展昭猜得到,桃木教的人却未必猜得到。

    既然丁月华来历不明,少不得严刑逼供、细细拷问于她,弄明白教中可有其他细作。展昭不知桃木教中人是否得手,但他猜她如今尚活着,伤势虽重,乍一见还有心神尚且平静,并无崩溃之相,想必她是硬扛下了。展昭不由赞叹丁月华却称得上女中豪杰,同时,他便隐隐有了不祥预感。他想起吴家三具尸首被拖来山上,只为引他上山,设下种种圈套将其诱杀。

    桃木教的教主……深谙侠士之道。

    否则又如何会认定三具与他并不相干的尸首,能将他引来桃山。

    既是如此……

    展昭一步步登前,早前落地的剑鞘被他脚下一勾,飞入左手。

    这教主拷问之时,缘何不以这十几个送饭妇人的性命威胁丁月华?她非是做不出这种事,也对江湖人硬气的秉性、及软肋所在瞧的明白。

    除非,教主在拷问之前,为泄愤就早早将十几个引入奸细的送饭妇人杀害。

    不想丁月华遭了如此严刑拷打,硬是半句话也不说,此时才想用她们的性命威胁却是晚了。此时丁月华为应付教主已是心神俱疲哪里还有空细想,白玉堂既然不是去救这些妇人了,只怕也是不知。

    展昭眼中闪烁,弄不明白为何那教主分明心思歹毒狡诈,趁丁月华不知此事哄骗未必不可,那些尸首尚在此地,主动权也握在教主手中……莫非教主不想叫丁月华知晓那些送饭妇人已经被杀?这么想好似也不太对。且如今也说不准那些送饭妇人到底是何时被杀,总归是在今日这三个时辰内。此外……桃木教手中应是有添了樱粟的五石散,他们能给城中百姓下此等含瘾剧毒,用以折磨拷问丁月华未必不可。缘何不用?

    展昭心中重重疑虑未解,这会儿也顾不上细想,只能丢下那些可怜的断头妇人尸首,闯出这龙潭虎穴。

    沈嫮亦是果决,见室内一个活口不留,虽是错愕惊痛,也知回天无力,带着丁月华紧跟上展昭。

    此事,若叫月华知晓,该是何等痛苦!

    沈嫮绷紧了牙,目光狠戾竟与白玉堂那玉面修罗的模样有了几分相似。

    他们不在犹疑,有意一口气突出重围。

    然而这条走道上的浓烟火光之中,二人忽的停了脚步,对视了一眼。

    有什么不对。

    不过一条走道被展昭引火,怎会片刻间四处皆是浓烟滚滚?!

    展昭与沈嫮的眼睛俱是被浓烟熏的难受异常,也忍不住去掩住口鼻。不知想到了什么,二人俱是神色一变,这烟不是他们所为。

    桃木教第七层的后山腰出口处,身着粉衣的女子冷然地站在一侧。而十几个灰衣教徒正堵在通道处,通道口的机关被关了大半,只留了让人蹲趴才能通过的一道口子,而这道口子前堆放着众多树枝、草木。熊熊大火燃烧而起,灰衣教徒一半还在继续添柴生火,一半手举着巨大的蒲扇往里头扇风,将柴木烧起的浓烟不断地推进山城第一层。

    里头传来痛苦呛咳,那不是展昭三人,而是仍旧在里头围堵三人的灰衣教徒。

    他们嘶哑地大吼大叫,从浓烟那头往这边跑,却被关了大半的门和堆起的柴木火堆拦住、被滚滚浓烟呛得或昏厥或死去。

    站在一侧的粉衣女教主面色冷酷,眸中映着火光,一动不动好似半点不觉那些呼救的人是被她派进去围堵展昭的手下,甚至她仿佛一点儿也听不到这些人的痛苦哀嚎、诅咒叫骂。

    她的无情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在外头的灰衣教徒无人敢与女教主的平淡目光对上,生怕那目光里含着吃人的冷血,口中吐出叫他们一并进去陪葬的毒语。这些面色肃然、不敢露出异样的灰衣人心头无一不是庆幸自己如今尚在山城之外。她本可以让自己的手下先行退出山城,关死机关大门,再留一条缝用以将浓烟漫入,可为了阻下展昭他们的脚步,也为了他们不那么快赶到门口、察觉浓烟的陷阱,竟是命令千百人进了城,化做人墙堵住展昭三人的去路。

    对她而言,人命不值三钱银子,谁都一样。

    她要那展昭身死于此,也非是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要这么做而已,哪怕这要填进更多人命。

    山风寒人心,无人不噤声。

    正是这时,三个高大的身影从林中狂怒而来。

    “你疯了不成?!”身长八尺、浑身膘肥、满脸须髯的大汉怒喝着大步而来,声若巨雷,正是早早来此的三位堂主之一。

    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豹头环眼,一个满脸横肉。他们劲装疾服,腰佩朴刀,目光如炬、怒形于色。原本他们是被寻来抓拿闯入第七层的小贼,却不想扑了个空,教主又叫叫他们的人马在桃山之顶布下天罗地网,去杀一个江湖人。可他们不以为然,只让手下前去,自己嫌山城内太闷,在后山腰的林子里练武,却不想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见教主在焚火烧城。

    “想毁我教九年积财?!”

    女教主被推了一把,武艺比不过他们,也就顺势往后走了半步,冷冷含笑,轻言嘲讽:“你莫不是个傻子?”

    “你……!”三位堂主闻言俱是暴跳如雷。

    “别说我是教主,你们此举以下犯上坏了规矩的找死行径。”女教主目光又冷又毒,口中言语更是刺耳,“生的四肢发达,脑花加起来还不足二两就算了,连眼睛都没长吗。”

    “我操——你——”三位堂主瞪着眼叫骂。

    “闭嘴。”女教主对着最前头那高大汉子一巴掌挥了上去。

    啪的一声响。

    四下寂静,所有人心头一颤。

    女教主死死瞪着这三个口吐狂言的堂主,眼神阴冷,“尔敢再言!”她左手拎着的打卷的长鞭已经松了下去,垂挂于地,仿佛只要这三个汉子再敢言一句,挥上脸的就不是巴掌,而是她的长鞭。

    那汉子被打了一巴掌,气得面色发红、目眦尽裂,抓着朴刀的手发着抖,恨不得拔刀就将眼前这臭娘们砍死。

    可他到底没有动手,不知是应着那句上下有别、还是惧怕了她,也当真闭了口没有叫骂胡话。

    “都住手罢。”一个缓慢苍老的声音说道,林子里慢慢地又来了一个人,正是那拄着拐杖、须长一尺、颇有仙风道骨的老头。

    女教主平静了面色不言不语,而三位堂主撇头看去,竟是恭敬了几分,垂头道:“仙老。”

    老人应了一声,冷血的目光扫过女教主,才缓缓声、字字顿顿道:“第七层通去第六层的门关死了,除了那些人和墙上火把,石壁走道也没有其他可用于燃烧的东西,且她不曾在里头放火,自是毁不了石墙,也毁不了山城。”

    “……”三位堂主虽仍有不服,但却不与这老人抬杠。

    “只是我没想到,”老人面色一变,厉声道,“你大费周章,信誓旦旦地在山顶铺下天罗地网不仅没用,还叫那江湖人闯进山城内。我可是提醒过你,莫要再那个小丫头身上浪费工夫,将山顶那江湖人之事看好了。他若活着从这出去,带来的麻烦可不是一点。”

    “……”女教主平淡地掀起唇角,丝毫不动火气,“那仙老却要问你们往日费心练兵养兵,怎养出了这样一群没用的废物。”

    三位堂主倒吸冷气,勃然变色。

    “如今浓烟漫城足以叫他们窒息而死。”老人却瞧着那门前缝隙浓烟直入,挡下了这句话,“尚能补救。”

    “那不过是一个人。”可女教主不领情,又轻蔑道,字词都在火上添油。

    “还得我出此下策。”她玩味地瞧着三个高大的汉子,“三位却问我可是发疯?”

    三位堂主咬着牙不语,任谁都能瞧出他们满额青筋暴跳,眼中俱是怨毒。

    这臭娘们武艺确实比他们都弱,可她不要命。她以一敌三发起疯来那是顶着头断血流、宁死也要将他们拖入地府陪葬的打法,所以她是这桃木教的教主,而他们只是堂主罢了,哪怕再不服也要他们一头,哪怕再怒也得远着她那根长鞭几分。

    她的眼里狠绝冷血,仿佛没有人命,连她自己的也没有。

    “够了。”老人斜了女教主一眼。

    此言落下,五人俱是各自撇过头,静立不语。

    只有山风徐徐,始终未变。

    手下众多灰衣教徒更是目不斜视、埋头只当自己不存在。

    说话间,浓烟已经将整个山城第七层都铺满,从外向内看,透过浓烟一切都是扭曲而模糊的。灰衣教徒虽不断挥动着大蒲扇扇风,却仍有浓烟有倒流向外的趋势。

    女教主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关门。”

    灰衣教徒们赶紧从外合死了机关门,严丝合缝,再无人能从门底下爬出。

    灰衣教徒们又动手将之前烧起的柴木扑灭,有条不紊地将灰烬扫到一边,安安静静地站到下方平地的队列里。

    山城出入机关门和密室机关门不同,每一扇能够从内外侧相互封死的门,一旦从一侧卡住,另一侧绝无凭机关再开的可能,只是平日用不上这机关。如今这第七层……是彻底封死了,里头浓烟滚滚俱是含烟毒之气,只能叫人窒息憋气、或是活活呛死,哪里能留下半个活口。

    女教主见门关上了,竟是卷起长鞭,半声招呼不打,缓步下山去了。

    门前的大半灰衣教徒也排着整齐的队列紧跟上了女教主。

    那老头和三个堂主只是冷睨了一眼,没有言语。

    天色已经越发得暗。

    这日空无艳阳,本就是阴沉得很;这会儿近了黄昏之时,山南面的桃树生的枝叶繁茂,又夹着灌木丛,远远看去一片黑黢黢的阴影。

    不一会儿,她婀娜多姿的背影和一大片灰衣教徒便隐没在林子里。

    “那三人可在山城?”老人这才发话。

    “那臭娘们——”豹头环眼的堂主开了口,被老头瞪了一眼,才改口道,“教主叫那瞎子和跛子去了山顶,听闻那秃驴人在山中,不在桃山。仙老也知晓那三人武功远高过我三人,上回也是他们抓了那白玉堂。本以为有他们足矣,哪里能知……”

    “好了。”老人挥手拦了这话,“事已至此,再说无益。”

    他又眯起眼望着那关死的门,“我们确实小觑了他们,原道那白玉堂江湖成名也能被他二人拿下,应是不过如此。可突然冒出一个江湖人竟是这般武艺高强,连那二人都挡不住。且那白玉堂竟是在你我不知之时跑了,恐怕当日也是佯装不敌,骗过了我等。今日损兵折将……也亏她最后用此计弥补一二,合该你们领罚。”

    “她这计可是让我们的人也填进去不少。”三位堂主轻啧了一声,撇嘴不屑。

    老人目光一冷,“这江湖人独一人便有这般本事,你三人自问可拦得下?”

    “山顶你等带来的人马加上山城之内早就赔了上千人数,倘使不是她急中生智,那江湖人没有死在这里,再与那逃脱的白玉堂联手,我教九年来的心血都要叫他二人毁个干净。山城内那些人即便活着又能如何?”

    “拿这千人的命来换那麻烦的江湖人,能成也是划算的。”

    三个堂主闻言终究是低了头,竟在这毫无武艺的老人面前单膝跪下,忙道:“是我等之过,仙老莫恼。”

    “你们也给我记牢了,如今她才是教主。教中大小事务合该她做主,由不得尔等多嘴。”老人一甩袖,背过身去。

    他冰冷道:“以下犯上,像什么话!”

    “可分明……”三个汉子又欲反驳。

    老人微微一笑,“合该如此,无人知晓才好。”

    山风吹拂老头长长的胡子,他躬着身,拄着拐杖,一张清瘦的脸横瞧竖看竟与那山顶上宗布庙正殿的石像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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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

    我今天写的很兴奋。

    所以我就提前写好了。

    对今天依旧是昭昭主场(附带无知无觉见家长buff)杀气纵横。

    以及白五爷原来想过但是没做的事情,昭昭顺带干了,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效果不太好。

    好了我知道你们又赶着去下一章了,好歹!好歹!留个言啊!

    好歹我第五天(不算v首日三更)双更日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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