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还未有说明白, 为何官府的人将白府与满城百姓混为一谈?”
“白兄你应知展某之意,非是因昨日那人进城,而是展某前日入城时便是如此了。”
白府后院,白玉堂快步穿过走廊,若非一路无人, 月白色的衣袂飞扬而起时几乎要甩在旁人脸上。
“这话你怎问到白爷头上。”
“爷还没问, 不过是少了个知州领头, 你们这官府的人怎么各个像是生时就将脑子忘娘胎里了一般。”
……
灼着火的箭矢贴着弓, 临着面, 仿佛就要火烧眉毛。
箭尖齐齐地指向一个方向,白府的大门如他们所想正大开着, 可里里外外的人僵持在原地,好似一时之间所有人心头茫然不知应做什么。
街道上寂静非常,再无他人, 可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无数双眼睛小心的注视着白府门前的一切。
“展、展昭……”杨主簿眼尖, 口中喃喃着读出了木牌上的两个字。
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竟是一把冲上前,抓起地上的木牌欲翻了个面。可他手心有汗,这一道手竟是一滑, 木腰牌又跌了下去。杨主簿手忙脚乱地去抓, 忽的吃痛一声, 原是一颗石子击中了他的手, 木牌滚落到了金玉仙的脚边, 被她捡起。
金玉仙没有翻过木牌,她顺着那飞来的石子望向了展昭,眼中尽是不解。
未等及金玉仙开口发问,先见到一人踏步上前,是那官差头子。
怼在院落里的官差汉子头领面上原是错愕,可他转过头来瞧见屋顶上的展昭时,面色变了。仿佛那屋顶上站着的不是个面容和善的年轻人,而是越过地狱神佛而来、十恶不赦的恶鬼,他的眼睛登时红了,早早拔出的朴刀指着那人发着颤,大步登了进来。
不是惧怕……他在痛恶,在憎恨。
展昭神色定定地打量了那汉子片刻,身形一晃,一起一落,眨眼之间仿佛鹞子轻巧地落了下来。
院落里的人纷纷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展某许是弄错了。”与众人猜测不同,展昭并未有正面对上这个闯入府邸的官差汉子,只是上前,不紧不慢地从金玉仙手里将木牌捡了回来。他目光晃过外头那些燃烧的箭矢,收在怀里,“你并不是来寻白兄的。”
他不动手,那汉子却没打算留手。
狂怒的朴刀毫不犹疑地在这话音落下的一瞬抬了起来,高举过头,又快又急地砍了下去。
“恩公!”金玉仙惊呼。
她也不曾想到展昭亮出身份之后,这官差头子还能这般不管不顾。
展昭好似脑后生了眼睛,不假思索地抬手,两指精准地夹住了发颤的刀刃。这相似的瞬间让展昭失神了一瞬,他前日入这婺州城时,也有一个年轻官兵费尽全力将兵刃递到他面前。只是那个年轻的守卫胆气早被莫名缘由吓破,刀刃没有半分力气,还得靠展昭才能扶稳;不似眼前这人,是抱着必死的决意与恨意来的,哪怕明知不敌,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砍出这一刀。
听闻城门前死了一个人……展昭微微失神地想。昨夜白福说,死的是一个官兵,被大卸八块、死无全尸,应是个武艺高强之辈动的手。
婺州城门口只有一个城门守卫在站岗。
如今婺州危难,府衙内腾不出人手,应是无人换班。
展昭对那城门守卫印象不深,不似白玉堂过目不忘,便是他这两日后也只对那人有个模糊的印象。
那个年轻人比他矮些,不过年纪应是与他差不了多少。
这电光火石间,那朴刀使了力挨近了展昭的脑袋,却再一分力也下不去。
那领头的官差汉子一身肌肉都拱了起来,面色狰狞。他虽生的不如展昭高挑,好歹体型壮实,但在展昭这瘦高的身型面前却仿佛遇到了不可逾越的泰山。任凭他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在这两指之前再进一步。
不可能的。
须臾间,绝望而痛苦的念头降临了他。
他看见眼前蓝衣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好看的眉梢微微扬起:“你是来寻展某的。”
……
白玉堂到底在门前站住了,没有径直推开着房门,平直冷淡的嗓音倏尔响起:“嫂子。”
几乎是接着他的声音,房门从内拉开了,穿着素淡的沈嫮站在门内,微蹙着眉头,“莫要惊扰月华歇息。”她轻声将白玉堂的话语堵了回去,那生死未卜的丁月华尚在她房内昏迷不醒。
白玉堂的眉梢一立,却在对上沈嫮目光时收回了那凶煞的眼神。
他面容上是扫不尽的阴霾,可心境到底平复了。
“嫂子,泽琰欲请教一事。”
白玉堂的目光微凝。
“老五,这账簿你不是说从婺州其余三家商贾所得今年的账簿,怎与白府牵连甚深?”蒋平闯入书房,目光尽是惊疑之色。
……
“你是来寻仇的。”展昭偏着头问话,面容温和又认真,“城门前的守卫……可是你的亲缘?”
可这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像是一根肉刺扎得官差领头汉子心神一晃。他眼神一变,往日在弟兄们面前耍威风时少不了多话,如今口中半句废话也无,脚下毫无预兆地一抬,再不是在朴刀上施力,径直朝展昭下盘扫去。
展昭眼皮也不抬,脚下侧了一步,忽然松了手。
朴刀挨着他的面颊落了下来。
先是听见倒吸气的声音,紧接着事他身形一晃。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只听两声咚咚响,那官差头子算得上强壮的身形飞了出去,撞在白府的门槛上。钢刀飙飞出去,门前的官差吓得下意识往外推了三大步,犹若被惊散的鸟兽。几乎是哪官差头子落地的同时,门口警惕的官兵有人手抖了一瞬,一支箭脱手飞入,直冲展昭门面而去。
火光在空气里烧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展昭只挥剑一斩,剑未有出鞘,剑气切开漂浮的尘埃正面迎上了箭矢。
众目睽睽之下,那飞驰而来的火箭一分为二,带着火星子从展昭两侧刷了过去,落在地上。
院落内外,一片死寂,连呼吸也齐齐屏住了。
展昭依旧提着剑,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没有拔剑、没有躲闪,除了最初那一步,仿佛连发丝都没有动过。虽无半分血气,但展昭半生与人和善,因而得了个南侠性情温厚的评价,怕是少有这般锋芒毕露。若是有江湖人在此,又或是叫远在开封府的包拯与公孙策等人瞧见,定要为展昭这几日鲜见的侠客锐气惊到几分。
但这里里外外的人俱是心惊胆战,满脑子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念头。
这仅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吗?
莫说一合之敌,他们甚至看不见这个年轻人做了什么。这只是一个人罢了。
世上当真有这么厉害的江湖人吗?
那些自问在相顾无言的视线中交错着,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却在看见对方冷汗直落的面容,将遏制不住的惊慌情绪相互漫开。
寂静之中,白府对面有人心慌意乱地蹬下了一片瓦,差点滚下了屋檐,清脆的炸响叫人心头一突。
展昭顺着这声往外踏了一步,目光却落在院落里那魂不守舍的杨主簿身上。“前几日,济世堂吴家五口当众被私刑杀害之时,你们婺州官府好似没有这么硬气。”他平静地说,声线温和有礼,言辞却犀利非常,“白府被婺州百姓夜围之时,多人伤亡时,你们婺州官府……好似也没露面。”
他提着剑犹若闲庭漫步而来,“莫不是白家人少势寡,瞧起来比较像那熟透的柿子?”
可惜他谈笑自若却无人应答。
那摔在门槛的官差头子捂着胸还爬不起身,而杨主簿叫这几句话惊回了神,却浑身僵硬不敢接话。
“怪道白兄这门槛加得高了些。”展昭仿佛叹了口气,垂下的目光依旧沉静又坦荡,也不今日为何牙尖嘴利,学了白玉堂十成十的嘴毒。
他口吻平和,半点不似在讥诮于人,“只是展某瞧着白府还得贴俩门神更为齐全。”
山风拂动院中花叶。
后院深处,沈嫮领着白玉堂进了院落侧边的小厢房,虽是用钥匙开了门,但屋内并无灰尘可见往日常用。房内简陋,摆了桌椅与长塌,还有四五个书架、堆满了书册,笔墨纸砚俱全,随着开门时风一进一出,隐隐有一股檀香飘了出来。
沈嫮往日从不踏步前院,至多在逢年过节时于花厅会见白府管事,而这屋子正是她往日料理府内俗务的房间。
白玉堂匆匆扫了一眼,未有踏入。
等沈嫮从书架上取了厚厚的三本册子递来,白玉堂方才抬起眼。
三本厚厚的账簿,与展昭顺来的三本账簿相差无几。
白玉堂按捺住眉眼间滕升的怒气,仿佛一脸比那泥菩萨还要沉静的面色,低着声道:“何时开始如此?”
“……”沈嫮定定站了半晌,轻声叹气,“许有九年了。”
“……”
“……呵……呵呵……”门前一只手缓缓地举了起来,是那个官差汉子。
他在笑,斜倒在门槛前大笑不已,双目赤红却见怒极,“你不过以武犯禁、逞凶行恶的草莽武夫,且知晓我婺州何事?”
“你说济世堂,说这白府内遭围而死的仆从,你怎不回头问问白玉堂这是谁人所害?”
那官差汉子不像是被愤怒与仇恨冲昏了头,见展昭连番讥讽,正气凛然,竟是怒而张口驳斥了起来,句句条理清晰。
“白府里死了多少人,我是不知,百姓夜围白府那日,八个人头就掉在这门前。”他缓慢地坐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展昭,“那一日是我收的尸,也是那日,我看着我手底下的弟兄因指名要白玉堂回府衙说话,在这门前被白玉堂一掌杀害。”
“……”展昭目光微闪,未有应话。
“白家无辜?官府衙役难道就罪大恶极、活该被他杀害?”官差头子恨恨地说。
几句话将门外四十余位衙役官差的心都安定了下来,更不少人红了眼。
“我们便该一日日在这等死?看着婺州百姓被他弄疯成什么德行?!那本都是些大字不识、埋头苦干的寻常百姓,大多数一生未有踏出这婺州城一步,甚至连畜生都不曾宰杀过的普通人,却变成今日……今日……!”
“可笑我往日话本听多了,真当婺州来了个铲奸除恶、侠骨热肠,敢为济世堂出头的江湖侠客,却叫我外甥白白赔了命。”
他瞪着展昭,咬紧了牙,字词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世上哪有什么嫉恶如仇、除暴安良的江湖侠客,都是些手持兵械、仗着一身武艺欺凌弱小,将人命不放在眼里的狂徒。侠客,不过是你们杀人械斗时好听的借口罢了!”
“你当我假公济私也好、上门寻仇也罢,我今日闯府办案,便是要为民除害,便是要捉拿的你二人这妨碍公务、杀人犯法的人犯。”
“你若不服,大可将我斩杀于此,反正你武艺高强我比不得,也好叫世人看看你们所谓的侠、客、风、范!”
他一招手,身后烫手的数十支火箭随着一个不清晰的下咽声接连射出,虽只有数十支,接连三四波,在这咫尺距离的街道上登时犹若万箭齐发、流火万千。
阴沉的天色被火光照亮,展昭抬眉瞧了一眼,墨眸里映出了洒落的火光。
他也笑了一下,分明是那般谦和温润的笑容,却使得那张温和的面容鲜见地张扬起来,与白府内那个心狠手辣的白衣阎罗截然不同又古怪的如出一辙。那些仇恨至极、又句句扎人的话语,好似半点不能使他动摇。
很快,他们知道他为什么笑了。
这个蓝衣的年轻人一跃而起,身似游龙飞燕,黑沉的古剑在他手里转了一圈,随龙吟出鞘,火光尽灭,箭矢齐断。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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