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朱老夫人气的直喘, 手里又没了棍子,竟是出乎意料地把鞋子脱下来,那架势活像是把年过三十的杨主簿当成自己不成器的孙儿来揍。
杨主簿前头挨了一巴掌,还好声好气,脸色都不变的, 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要躲了。
可朱老夫人拔起鞋子太过突然, 抬手就是冲杨主簿那脸飞去。二人距离又近、这准头也差不了, 杨主簿躲闪不及, 整个人呆坐在原地。随后他就瞧见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他面前, 闪电一般快,可又清晰无比地在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来。
那只手抓住了鞋子。
“朱老夫人。”
四个字落在风里。
朱老夫人正是心神大恸, 却听清风送来朗声,甚是悦耳熟悉。
朱老夫人眯着眼睛茫茫然地抬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见一个影子闪过, 是一个蓝衣人, 像是燕子收翅、轻灵落地。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就在眼前, 丰神俊朗的面容含着笑, 单手给她把鞋子又自然而然地穿上了。
朱老夫人年过半百的人了,这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忍不住老脸一红, 张着嘴还未说话, 脑子里先是一句:自己莫不是梦魇了?
好几日未见的那个年轻人又出现在眼前, 穿着蓝衣、好端端的, 谁也不能拿他如何。
“……展、展……”朱老夫人嘴巴动了一下, 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碎响和一个笨重的倒地声。
面前这个年轻人眉梢一动,又微微笑着开口了。
“得罪了,老夫人。”那声音微微含笑,像是琳琅落水,像是朗月疏风,清澈动听。
登时天旋地转,朱老夫人晃过神时她看见了被推开的房门,摇晃的烛火,墙面桌椅,还有被五花大绑的美貌妇人,这一瞬她竟是已经在屋内。
那个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美貌妇人整个人连着椅子倒在地上,正摸着地上那摔碎的花瓶碎片边缘想要割开绳子。他们三人闯入屋内,使她瞪大了眼睛,面上的表情凝固在一个既愤怒又惊诧的瞬间。
紧接着门关上了,风吹灯火动。
被搁下在一旁的杨主簿面色隐隐发白,好似被蓝衣人一带一进的身手吓住了。
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先转身去开房门瞧一眼外头无人,才将门关上。
朱老夫人站在原地,茫然地抬起头,口中无意识地先“啊”了半声,指向屋内含笑的蓝衣年轻人,整个人都发起颤来,泪如泉涌。她又见杨主簿紧着眉头犹疑了一瞬,要对着那年轻的蓝衣人扶手一拜。
杨主簿尚未来得及开口,那年轻人手中黑沉的古剑在杨主簿面前晃了一下。杨主簿瞧不清那虚影,忍不住退了一步,而朱老夫人看着屋内那被五花大绑的金玉仙绳索被砍断,分毫不差。
杨主簿这才恍然,面带愧色地上前扶起金玉仙一拜:“田夫人受苦了。”
因杨主簿吩咐,金玉仙早一步被官差送来书房,她被捆了一整夜,浑身酸麻、精神疲倦,这一松绑可说是解她燃眉之急。她到底是身娇体弱,整个人都经不住软倒在椅子上,也不知先头是什么样的毅力,让她在这关头还想着割绳逃生。
这会儿金玉仙耳闻杨主簿之言,不复先前的冷怒之色,反倒惊疑不定地来回瞧这屋里的几人,“这、这……?究竟是……?”她先将目光落在昨日闯入田府、不由分说绑了她的杨主簿身上,他的脸上微微发肿,显然是挨了不轻的巴掌,紧接着是有几分狼狈的老夫人,“恩公,你们……?”她最终还是望向了展昭。
“下官擅作主张,昨日失礼了,实在……”杨主簿瞧见金玉仙握着花瓶碎片而割伤的手,又惭愧道,“但请知州夫人责罚。”
金玉仙这才隐隐明白了什么,任由杨主簿扶起了他,用虚软的声音小声惊呼:“是恩公与你……?”
没想到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后,杨主簿却摇摇头,转过身来望向了屋内那个神通广大的年轻人:“下官此举许是逾越,还请……原谅下官谨慎,敢问您可是……?”
展昭没有立即应话,而是偏头扫了一眼书桌。
桌上还是压着两张纸,第一张是字条,上是蝇头小楷两行字;第二张被压在镇纸下,所写的正是展昭二字,下面还有腰牌两个小字,这是杨主簿所写,展昭认得他的字迹。而再往下还放着一本卷宗。
“这……这究竟……?”这一沉默,朱老夫人却糊涂了,加之先前费了神,一时间软了腿,被展昭扶住。
“这位是……?”金玉仙自然要问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
“朱氏,济世堂吴家的亲家母。”杨主簿赶紧介绍道。
金玉仙一怔,上前一步,握住朱老夫人的手登时落下了泪,“老夫人,且受小妇人一拜。”
“这、这……!”朱老夫人已经懵了头,还算记得这金玉仙是知州夫人,不敢叫她跪拜。如今她心神大乱,只能凭这几人的面色得出其中好似……不是她想的那样?
“夫君未能……是我田家愧对吴家。”金玉仙泪目道。
“不、这……”朱老夫人卡在嗓子里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她想说不怪她,可她当真不怪吗?又能怪吗?
父母官管辖之下,百姓成了杀人暴徒,不该怪父母官吗?
可父母官又如何能算到人心欲为恶,他自己还不是第一个倒下、危在旦夕?
朱老夫人几乎要痛哭失声,可展昭的手牢牢地扶着她,也好似牢牢扶住了她混乱的心神,她一句也说不出。
展昭偏过头来,神色温和了几分,也终于答上了杨主簿的问话,“杨主簿应是知晓展昭何人了,不是吗?”他瞧着杨主簿肿了半张脸,实在是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风度,有些可笑,可杨主簿神色拘谨,仍旧盯着展昭。
展昭想了想,还是将上次的腰牌从怀里取出,翻过面来。
这一翻面,杨主簿便见着了上回滑了手未能见到的腰牌另一面,嘴里顺着那腰牌所刻的字就念了出来,“御前四品带刀……开封府……”
他的头上出了几分汗,却又隐隐松了口气,对着展昭就行了个大礼,“下官见过展大人。”
如他所料,这蓝衣的年轻人不是江湖草莽,是朝堂之人。
大宋武官里不曾有过这官位,杨主簿再清楚不过,这……这是天子钦点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比婺州的知州还要官大几级。
展昭的剑往前一递,拦住了杨主簿,口中却半分不露端倪,微微笑道:“杨主簿好胆量,若是赌错了,杨主簿近日所为可就是落入我们白家同党的圈套了。”
杨主簿立即冒了冷汗:“展大人说笑了,您那腰牌着实不像是江湖草莽之物。且展大人能带走济世堂吴家尸首,特意绕道官府为其讨冤,一身正气绝非作伪。”他知道展昭的意思。
展昭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字条上。
他能认出杨主簿的字迹,杨主簿自然也能认出他的。
前几日从府衙外射入的箭矢上带了一封信,是用蝇头小楷所写。但凡杨主簿有那么两分眼力,都合该瞧得出上头的字与展昭上回在府衙所留的卷宗所书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展昭没有对官府之人全然露底,却用那腰牌留了一手。
而从杨主簿当日反应来看,他已然有了怀疑。
那字条上的两行字,或者说两件事,就像是送给官府的线索。既然是展昭送来的线索,杨主簿就得赌展昭是不是官府中人,若是,遵从这条线索的含义去行事,若不是,则官府放出流言、欺骗百姓的事将成为官府树立百姓威信的致命一击。当然,杨主簿也可以选择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那张字条,或是与官差们说清这是白家的阴谋,但如今婺州危急,已经由不得他再犹豫了。更何况他那日神色来看,已然对展昭的身份有所怀疑。
近日官府所为,展昭没有出面周旋,全看婺州府衙抉择,原因有二。
其一,官府的官差如今对白家误解甚深,展昭也确实为了让百姓信服白家与官府不是同道,直接将官差赶出了白府。他这会儿再出面,倒是不比官差们自己怀着深信不疑的心思行事来的妙,否则难说会不会走漏风声。
其二……
展昭收起了腰牌,瞧着屋内的老妇人和金玉仙安抚地笑了笑。
“展某此举,让朱老夫人还有田夫人受惊了。”他说。
他本无意今日在官府现身,若非发觉朱老夫人留下,心知他这身份究竟是瞒不住了,倒不如出面一回。
且他再不出面,只怕这位性情刚烈的知州夫人就要割开绳索,用那碎片给杨主簿应头一击了,那可不是朱老夫人的蒙头一棍。
展昭不由得想起白府内一掌断铁锁的白大夫人沈嫮,还有被鞭笞成那副模样还能咬牙硬扛的丁月华,他心里轻叹,果真一个个都是女中豪杰。此乃本心本性,非是武艺优劣。
也幸亏朱老夫人没有在公堂直接戳穿展昭身份,也亏得金玉仙被五花大绑,又口中塞了布条,才能使此计尚且顺利。
杨主簿闻言面露愧色,呐呐道:“此事要紧,因府衙内的官差皆在,不便前去田府解释一二,怕叫外头弟兄们疑心,实在对不住田夫人。”
一旁扶着朱老夫人跪坐的金玉仙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总算明白诬陷展昭与白玉堂乃是他二人自己授意,这才松了口气,大度道:“不过小事,何来受苦之说。”
若非展昭出面,她真的要拿花瓶碎片与杨主簿这文弱书生拼个你死我活,想法逃出此地去给恩公报信了。
金玉仙又缓了口气,半分不恼,反而因此高兴,“事急从权,我今日能帮的上忙,再好不过。”
“夫人高义,且受杨某一礼。”杨主簿忙道。
“杨主簿快快请起,”金玉仙赶紧上前阻了他的大礼,“元郎危在旦夕,婺州城亦是不绝如缕,小妇人受不得。今日是我误解了你,差点当你中了奸计,还望杨主簿莫要怪罪才是。”
杨主簿连忙道:“今日所言俱是言不由衷,夫人忘了杨某早知知州前几月身染何疾,怎会疑心夫人?”
“便是田大人当众倒下那日真是中了毒,且毒物有解,可早前的……五石散确是伤根伤底,解散极难,夫人对大人情深意切,怎会下此毒手。”他若不知还能疑心一二,可他对五石散可是早有察觉,便说不出有毒有解这种话。
“说来今日婺州之难也是元郎……”她说至此,眼含悲戚自愧。早前她只顾着田起元的身子,不想城内生了这么大的事,更想不到她请来的大夫竟是早被贼人买通。
金玉仙垂眉与杨主簿含泪微微一笑,“有劳杨主簿费心至此才是。”
她倒是不怪杨主簿未有与她言明在先,也亏得杨主簿记得将她堵了嘴,否则这夜她定与杨主簿舌枪唇战、辩驳一二,到时才是多说多错,令百姓起疑,乱了恩公的谋划。得幸的是最后来的百姓还是如他们所料……
思及此,金玉仙转过头望向一旁扶着朱老夫人、拎剑静立的展昭,“只是……恩公,这般行事果真无碍……?”
那可是叫满城的百姓都当他二人罪魁祸首的脏水!怎能……!
“无碍。”展昭见他二人俱以平复心绪,便扶着朱老夫人在一旁坐下,“随后几日还须你们费心,定要抓紧时间让全城百姓相信桃木教非是仙人,不过是凡夫俗子的诡计。那桃木教人多势众,若还有百姓助力,后果不堪设想。”
他停顿了一会儿,好似察觉到什么,朝着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转过头对屋内三人叮嘱:“只有人与人斗,才能解婺州百姓的疯症,才能破此局。”
这一城的人都病了,得了名为桃木仙人下凡的怪疾,如今只有对症下药,先救着万户人命。
为此,他们将计就计,顺着最初第二拨人对白府的算计,硬是扛下了这污名,也要让全城百姓对桃木教生出怨怼之心。
“可若了结了桃木教的贼子之后,恩公非是下毒确有小妇人作证,可其他的条条罪状,全城百姓……众口铄金,白侠士岂不是……?”金玉仙忍不住担忧道。
展昭拉开了窗户,回头瞧了他们一眼。
烛光随风灭,黎明后的熹光落在他挺拔的身躯上。
“那就……”他温声一笑,踩着窗户身形一跃,就落在墙头之上。
屋内二人不明其意,唯有金玉仙呆愣在原地。
那边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正拎着刀百无聊赖地站在墙头,瞧展昭出来了,才懒洋洋地道了一句,“你这猫儿好磨叽,叫白爷好等。”
“白兄怎不在府内等候?”展昭笑言。
白玉堂眉梢一跳,两指往前一递,露出一本册子,正是那困扰他们小破册子。他好似有些自得,棱角分明的面容被天边洒落的金光勾勒出张扬又明艳的笑意,“解出来了。”
展昭瞥了一眼,面露意外之色,由衷钦佩道:“还是白兄大才。”
二人几个纵跃,像是随风而去。
而风里还有那一声飘忽不定的温温笑语,烫人心弦。
“那就,只能劫一回法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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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
嗯哼,如你们所料,这背后是昭昭和五爷在布局。
杨主簿是布局的棋子,但是他明白了昭昭的意思,所以在暗中配合昭昭,算是合作吧,虽然昭昭没有直接出面过。
从流言到公堂之论,全是攻心之计。
嗯哼哼哼,恭喜雏小天使,你猜对了大半~除了田夫人hhh田夫人是没机会知道的,因为她先回了田府,而官府又疑心她。
那个书生可以算托,也可以不算托,因为能在公堂上出现的已经是城内少数的理智分子了,不能算全然无脑了。
只不过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得知了浮在表面的这层看上去特别真的真相,作为救命稻草。
要说机智还是杨主簿机智的。当然书生也提早知道了一些事。
然后我想想还有啥没说。
我终于想起来了。
前几天有一章,那个小丫鬟说五爷:何曾……(后半句是:何曾这样像只开屏的孔雀)hhhhhh(闭嘴)
好了,没时间了,晚安小天使,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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