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杨主簿有恃无恐地望着展昭, “杨某是真心实意想为展大人剿灭桃木教的匪兵,展大人何苦要盯着杨某。”
“婺州城一案,你乃祸首之一,恕展某不得不将杨主簿留下。”展昭温声说。
杨主簿摇了摇头,“展大人, 你还是不明白。”
他指着那奔跑来回救火的百姓, 指着田府墙外的婺州城, “杨某人是说, 你们没有时间再盯着杨某了。”他背着手退了一步, 神色坦荡地瞧着城外,虽有鹰视狼顾的阴险之相, 却从未有露出狰狞之色来。
“你若是说你传信桃木教的匪兵,让他们早早来攻城一事,展某知晓。”展昭平静地说。
“那展大人可知他们有多少兵马?”杨主簿反问。
“约有近万。”展昭说。
杨主簿闻言不吃惊, 反而笑了一声, “那展大人可知城内可堪大用的厢军守军有多少?”
“减去杨主簿手下的人, 许是连三十人也没有。”展昭神色平和, 口中所诉状况均是紧急无解,可他好似不忧不恼,置身事外, “此去汴京来回寻常百姓再快也要月余, 援兵许是到不了。”
“展大人心知肚明, 却无忧色, 始终盯着杨某。”杨主簿这才生出几分佩服来, 审视了展昭片刻才道,“莫不是早做好准备,想捉拿了杨某这罪人前去东京复命?”
“……”展昭瞧着他一会儿,润着清光的墨眸里心绪难辨,竟是问道,“是又如何?”
杨主簿沉默了一会儿,又退了一步,站到光亮处微微一笑。阳光将空气里的浮尘都清晰地照了出来。
“展大人非是这般性情之人。”
他的神色在垂眼的瞬间狠厉万分,竟是袖中滚落一把匕首,转身就往院落里昏迷不醒的田夫人脸上一刀下去。
刀尖铮亮,疾如闪电。
可杨主簿非是习武之人,这一刀看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展昭眼中着实缓慢。
展昭剑都未拔,轻轻一扫,那匕首就被挑飞落地,发出铿锵脆响。但这须臾间,他好似察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登时望向了院落内救火的百姓。
“瞧,展大人,”杨主簿微微笑,“就是这般。”
飞扬的尘埃之中有细细的粉末扬起。
“展大人,杨某再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罢。你若真能弃了这城,才有出路……”
……
“只你一人?”那瘸子瞧了半晌,山路上也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他逃不出来了。”那油腻胖子在三人面前停了下来,摸了一把满头的汗,盘腿一坐,笑容可掬地说。
“哦?”瞎子玩味地应了一声,“这么说来,他还是被展昭发现了?”
秃子转身跃上了树尖,从茂密的树丛之间去瞧那山底下的婺州城。
小城门前依旧是长长的队列,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灰色的溪流,在城门前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住,因而凝滞在原地,再不能动弹。
而城门之上坐着素白浅衫的年轻人,他微垂着头,眉宇间的阴霾之下是隐隐约约的忧色。
这支万人的匪贼兵马……
城内西巷田府,人来人往,木桶几条队列的人手中交替。
可是那泼了火油的屋子火势怎么也消不下去,虽说没有烧至隔壁,可那滚滚浓烟和灼人热浪也让人心头不安。领在百姓最前头的官差头子抹了一把满头的热汗,心知是救火人手太少,再添屋内火油实在太重,杯水车薪,这才遏制不住火势。然而城内人心惶惶,愿意这会儿来搭把手的都在这院落前后了,要想召来更多的人救火也不易,他连先头抱着田大人与田夫人痛哭的年迈老仆们都支唤来帮忙了,且水井到底太远,只能尽力而为。
幸亏屋子无人,这场大火终究是无人害命……
他这念头才刚刚升起,竟是看着一人飞入了冲天大火之中。
官差头子大惊失色,从窜起的烈火之间辨认出那个人的模样,“杨主簿!!!”他惊呼,所有百姓都随着声高喊抬起眼,震惊地看着那小胡子的书生不知如何连着烧断的门一并撞进去,一眨眼就滚进尚未熄灭的火场屋内。
他是被人一脚踹进去的,有人闪过这个念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杨主簿立即在火势里被炙烤得痛呼大叫以来,可他阴鸷的目光在火光里发着亮。
“跑!快跑!”
他高声呼喊,“白家携桃木教的贼子……!”他呛咳起来,很快趴了下去,声音被浓烟灼疼,又像是一口气喘尽了,喊不出声,“攻城来了!”
那声音惊退了院落内外在救火的人,有人呆滞地站着,好似不解其意;有人快步往外跑了起来,面容惊恐……
“快跑!!!”
只是一瞬间,杨主簿在火里倒了下去,身影被熏人的火焰浓烟遮住,再看不清。
官差头子且要闯入其中救人,却被不知为何猛烈卷到面前的大火拦住,照理说正在渐渐弱下去的火势竟是在这瞬间又高涨了起来,明亮的火光直逼人面,“杨主簿!”他惊愕且仇恨地回头,用几乎要吃人的瞪着那个蓝衣年轻人。
然而展昭恍若未觉,只是凝着眉好似有几分不解。
“我虽难信世上果真有展大人这般性情的人,可杨某既然见着了就得信展大人这颗赤诚之心。你不会弃这婺州百姓不顾,更不会顾着捉拿犯人,而赔上无辜性命。”
“展大人,你这样的人,世间少有,杨某佩服。”
“可杨某也实话实话,你这样的人太容易叫人看出弱点,太容易叫人利用。”
他先是从空气里抓了一把,才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一边缓步走上前。
里里外外的百姓都呆住了,他们并不是都知晓这个蓝衣的年轻人是谁,但是这一刻,看着这个提着剑、面容温和的年轻人,所有人都想起了前几日的传闻里白家同党的江湖人。
有人说那个江湖人杀了官府的守卫。
有人说那个江湖人在桃山之上杀进杀出犹若鬼神,连桃仙也奈何不了他。
也有人说那个江湖人曾经在济世堂前带走了吴家两个孩子的尸首。
但他们弄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年轻人,直到见到这个人,他们竟是忍不住想,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这个手握凶器,却温润平和仿佛再和善不过的年轻人真的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江湖人?真的是邪魔白家的同党?
他们稀里糊涂,又惧怕地看着他,不敢进也不敢退。
这一刻,比起冷煞犹若阎罗的白玉堂,这个蓝衣人好似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绪。可这心思要叫熟识展昭、白玉堂二人的人知晓恐怕是一整年都乐不可支,谁人不知白玉堂喜怒无常,展昭纯善温厚。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其实不过是一眨眼,他们看着那个年轻人也走进了火里。
有人后知后觉地想起几刻钟前似乎也是这个年轻人冲进火海,将田知州、田夫人还有杨主簿救了出来。可为何他还要将杨主簿又一脚蹬入火场,自己也一并进了冲天烈火之中。
那官差头子双手发抖地低下头,看见手里确实握着一个瓷瓶。
他登时扭过头,对着院落内还呆立的百姓嘶声吼道:“出去!离开田府!”
“解毒。”那个年轻人说。
蜀葵曾给过展昭一瓶解药,虽不能说解百毒,但对世上绝大多数毒物是有用的。
展昭踩进火场不过片刻,地板就被他踩裂,滚烫顺着鞋底贴在他脚底心,而火焰像是藤蔓缠绕着他的衣角,烧了上来。
可他并不理会,只是快步往前。
杨主簿确又骗了他一回,那粉尘只怕是他随手从哪儿弄来的灰烬,非是他故意误导展昭的害人毒物。在见到他闯入火场时杨主簿就做好被揭穿的准备。想来他唯一疑惑的不过是展昭与白玉堂是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又已经知晓了多少。
以杨主簿的聪明隐忍,又能设下此局残害百姓毫不留情,可见心思歹毒且坚定,哪怕是被展昭拆穿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展昭一直提防着他。
没想到杨主簿以一招小伎俩就骗过了他。
展昭心知杨主簿说的不假,杨主簿非是骗过了他,而是心知展昭赌不起。那一脚是展昭故意往火场里踹,也是杨主簿所求。展昭不能赌杨主簿身上的毒是不是真的,有多大的用处,能否真的害了院落里救火的百姓……唯有让他远离百姓,将他隔绝在火场之内,展昭才能放心。
那瓶解药是备不时之需。
不过也如他所料,从屋外看虽是火势极大,可屋内贴近书架的那一片却被早早清理干净。
当然屋内四处浓烟滚滚,一口气憋不住就会死。
纵是展昭耳聪目明,在这样的浓烟之中也多少受了障碍,更何况他在寻找机关。杨主簿一进来虽是大声呼喊,实则憋了一口气逃生,他那般痛呼不过是将计划周全达成,同时陷害展昭。烈火烹烧、敌手威逼、谋算遭泄,杨主簿俱是从容,时时刻刻想着下一步,任谁也别想从他的面容看出他下一步的打算。何等隐忍、何等心机……何等可怕。
展昭往日温和,到了这时竟也被气的恼极,几番寻不见屋内机关,竟是一剑冲着书架砍了下去。那架子原只是瞧着木质,实则用木屑在外头包了一层,内里乃是铁铸。可还是展昭情急之下一剑切开了半截儿,虽未有全部切穿机关墙面,但幸运的是古剑不知挨着哪儿,书架转动了起来。
展昭不必再挥第二剑,甩了甩身上的火星子,带着一身狼狈进了秘道。
才一脚踏入其中,展昭便愣住了。
本该在逃生路上的杨主簿就倒在秘道口,一旁还有另外一具杨主簿早就备好、用以替代他假死的尸首。
他没能逃掉,而是隐忍着火烧之苦逃入秘道后,又倒在此地。
展昭抬眼望去,这本该是逃生的秘道竟然早被人用数块巨石、泥块、零零碎碎堵得严严实实,别说凭手无缚鸡之力的杨主簿,哪怕是展昭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开。
秃子跃下了树,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字字犹若妙音,“你做了什么手脚?”
闻言,瘸子也偏头去看那胖子,“你瞧着可不怎么高兴。”
胖子笑眯眯地想了一会儿,“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懒懒地打了哈欠,好似疲惫至极地靠在树上,“蛇吞象啊。”
秘道里传来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可怖笑声,展昭一把抓起杨主簿,可他已经直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那半支秃笔到底是谁的人?!”展昭急急问道。
杨主簿半睁着眼,好似已经无法捕捉到展昭的面容,他冷笑了一下,张开口好似吐了一个“惜”字,登时气绝身亡。
展昭这才惊醒这秘道之中才是真的被下了毒,杨主簿性情冷静,决非赌命之人,定是先前挣扎出火场时尚有余力,却没想到备堵死在秘道,一口毒气吸入口鼻,这才命归于天。展昭在火场时便龟息闭气,进了秘道仍旧保持闭气之态,因而未能发觉。
如今于事无补,他只能扛着两具尸首,寻着机关闯出秘道去。
烧了许久的屋子终于在有一次腾起的烈火之中轰然倒塌,展昭单手挥剑,从坠落的屋瓦碎石与房梁木块之中扫出了一条路。
他神色鲜有的冷肃,在进入田府空荡无人的院落时,便知晓那官差头子已经照他的意思将百姓驱赶出去。
展昭搁下了两具尸首,缓缓抬起了头。
多日前,白玉堂与展昭谋划攻心之局时,合谋过几种后招。
首要的便是白家这口扣死的黑锅要怎么甩脱,可他们又心知欲将那桃木教拖下水,这脏水是洗不干净的。唯有一种解法,便是叫婺州城的百姓知晓,桃木教一伙乃是谋反匪兵,而白家才是护他们性命之人。
至于此解该如何实施……
守在小城门的白玉堂忽然抬起眼向远处望去,一眼竟不能将万人的匪贼兵马看全。从队伍末尾到近至眼前,灰色的队列里又有人竖起了长矛,这回长矛的顶端绑着红布。这支失去首领后安安静静的贼兵忽然动了起来,迅猛且沉默。
白玉堂心中的狐疑化作了清晰且鲜有的焦虑,他察觉到有百姓上了城门探查。
城内陆陆续续传来惊呼,他却不知展昭是否有在城内控制住局面,如今这匪贼临城、无兵能守,只怕要把全城的百姓都吓软了骨头。
城南南山之顶,那瞎子忽然又重复了这个词:“来了。”
这回是胖子睁开了小憩的双眼。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远而近,是快马行进,是马蹄笃笃。
秃子站起身,瞧着婺州小城门上又落下一道飞燕一般的身影,轻声笑语道:“该走了。”他好似十分愉快,因而仙音妙曼,令人沉醉。
“白兄。”展昭的身影终于又落在小城门上。
白玉堂没有回头,只是冷静地看着快速散成不同方阵队列的灰色教徒之中一支快马而来的骑兵。他们身着铠甲,不过须臾,就与灰色的人潮融成一支队伍。
“我们猜错了,展昭。”他说。
二人目光灼灼地望着东边越发高升的太阳底下,骑马领兵而来的那个面容憨厚、平平无奇,却身披铠甲,一呼百应的高大汉子。
“桃木教的真正首领不是那个仙老,而是他。”展昭说。
“展大人,杨某再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罢。你若真能弃了这城,才有出路……”
“你以为是我传信才让桃木教今日攻城吗?你以为桃木教二十年多年来在这婺州只养了区区万人兵马吗?”
“教头早已决定调兵攻城,杀你与白玉堂,那封信不过让此事早一刻罢了。”
白玉堂忽而偏过头,在这兵临城下的紧急局面里竟是还有心情说笑:“猫儿,早说你还不如用劫法场的下策,结果硬要老天给了你用下下策的机会。”
等万贼临城,死守城门,绝不弃民,便抛下一条命也要护这万户百姓周全,为清名永世,亦为侠心无愧。
这才是展昭所言的谋算人心的小人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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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昭昭,五爷,又被骗的感觉如何。嘻嘻嘻。
劫法场这种下策我怎么会用呢,我只会用下下策……hhhh[喂]
心机深沉超能装杨主簿,卒。
嗯哼与虎谋皮,与虎谋皮啊。
不说了,我写完策划就继续下一章,大概两章就可以完结这一卷了,[不要打脸了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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