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回 城危矣,唯有死战浴血生

小说:[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婺州城外杀声震天动地, 刀光剑影无处不在。

    正城门展昭一人当关,虽有五千兵马合围欲破城门,却不得门而入。显然他们没有想到正城门虽然门外没有阻拦,城楼之上也没有守城将士的弓箭,但那城门内放了厚重木桩, 无论如何也通不开。也有个中好手强攀四丈高的城墙, 皆被展昭斩落, 坠下城门, 无一能活, 尸首不过片刻堆满了城门底下。小城门更是死伤无数,白玉堂以一敌百竟是毫不退缩, 片刻犹若收割稻田一般带走数十条性命,且战且退,见形势不妙立即回退城门之上, 刀法配合身法诡谲惊人, 仿佛戏弄这攻城万兵。

    这便是守城的优势, 高高的城墙和城门就是唯一的凭仗, 一旦敌人攻上城墙,优势便不复存在。

    但也正是这伙贼兵暂时没有攻城器械,他们才能确保暂时无人能越过他们入城。甚至, 第一波攻城的失败已经让贼兵生出暂退之心, 这胆寒的退意又被小城门的白玉堂瞧出, 硬留下数十条性命。

    南山之顶, 一只鸽子飞落。

    秃子瞧着胖子收了飞鸽传信, 于那粉衣女教主微微一笑,“教主这般相拦,可是不信?”

    “……不信。”女教主冰冷冷地瞧着山底下的惨烈之状,口中道。

    “第一波杜承轻敌,他便要退兵了。”秃子轻声而笃定地说。

    “……”

    “教主若不信,我们便陪教主再坐几日,待这婺州城战了结。”这话是胖子说的,他将传信塞进衣服,转头大摇大摆地回到先头所坐地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歇息。

    其余三人自然也随他之后,在树底下坐了下来。

    那教主眯起眼不言,从这南山之顶实在瞧不清山底下的情况,一是目不能及,二是千树遮目。

    但是那灰色与褐色的人潮确是在留下不少性命,向后退去。

    杜承退兵了。

    杜承比白玉堂与展昭想象得更通兵法,一看城门难攻,立即下达了退兵之令,于城外扎营。

    尽管他急切于攻下这座城池,也不信仅凭两个江湖人的高强武艺能拦得下千军万马,但他知道没有攻城器械,这城门暂时就是不可逾越的壁障。虽说他原有意凭人命填充活活累死两个凭一己之力守城的江湖人,武功再高强那也是人,只要是人他就会累。但在接连一个时辰内,甚至他自己也几次参与其中,还是被留下了数百条人命。他确实没必要和他们硬扛。

    岌岌可危的婺州城挨过了第一波强攻,才得片刻休息,临近晌午,第二波强攻又随号角而来。

    这回铺在最前方的贼兵手里不是长矛,而是木板,他们欲凭空搭出攻城的竹飞梯,数根长长的树干也被砍下,从队伍中间冲来,搭上了城墙。他们赌得便是凭一人守城,难以估计这城墙各处攀登的壮汉。

    然而谁也没想到,尚未搭起竹飞梯,一桶桶烧得滚烫的金汁混着石灰就浇了下来。

    竟是白府的仆从们随白玉堂的响箭倾巢而出,随白玉堂前来御敌。他们也心头惧怕、焦躁发抖,然而无人退缩,瞧着领头的白玉堂将那惧怕扭变成从未有过的胆气。

    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金汁,被大锅大火烧的滚烫,城门之上臭味冲天,一桶接着一桶泼了下去。

    城底下登时传来连连惨叫。

    被烫的贼兵非死即伤,恶臭难闻,十分惨烈。

    然而战鼓被敲得咚咚作响、震耳欲聋,杜承命人顶着这从天而落的滚烫金汁强攻。他比谁都清楚这烧热金汁需要时间,越给城内人时间歇息,越是让他们预备充足,不如强攻一波,总会找到守城之人忙活不及的漏隙。

    “……为何不从城门一侧强攀,城墙之高四周无差。”南山之顶教主忽然道。

    不必只盯着白玉堂和展昭所在的城门。

    “教主看来是从未有靠近婺州城。”胖子抬起一只眼的眼皮,“你真当这几日白玉堂和展昭只是散布流言,什么都没有做?”

    胖子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冷笑,可偏偏长得白白胖胖,圆圆滚滚,因而笑容也瞧不出冷意了。

    “除了城门这道墙,他们早就防备着有人从两侧攀出,堆起了沙土的麻布袋子。”胖子慢悠悠地说,“那城墙本就有四丈高,须知襄阳城墙都不足四丈,可婺州城因是土城墙,几百年来遭了几次攻城,也不知是哪个知州硬是将城墙垒足四丈。如今再加上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接连几夜垒起的麻布袋子,将近六七丈。”

    闻言,秃子转头瞧了一眼胖子。

    “攀那高墙不要紧,摔下来也就一条命。”胖子讥笑。

    这才是白玉堂与展昭狐疑城内送信之人是个高手的缘故,没想到城内确是有秘道。

    他二人无论如何谋划,也是要做好被攻城的准备,自然早早备了御敌手段。只不过他们算错了桃木教的人马,也算错了桃木教的首领,才令婺州陷入今日之危,否则纵是万兵临城,他们也并无困扰。

    当然,杜承也是有派人手登侧墙,可惜那六七丈高绝非一般人能攀登,摔死在这上头的人算来已经折了近百,几乎是一摔一个准。不知是这堆叠的墙实在高耸入云还是往日他们没有攀登过这般高的墙面,贼军之中非是没有胆大身强的好手,可根本没人能爬过去,爬上去十个摔死十个,邪门的紧。杜承只得放弃了这念头,专心派人攻下城门。

    只要白玉堂与展昭二人倒下了,这城门便是攻破了。

    可他瞧着白玉堂杀进杀出,连毁数根未能搭建起来的竹飞梯,一手长刀、一手捡起了从他的兵马手中抢来的长矛,进出来回、单手拨开密密麻麻的箭矢,除了血染白衣,竟是毫发无伤、面无疲态。杜承也不由为之震惊,为之大怒。

    更多的兵士被杜承派去攻打小城门。

    千万只羽箭如雨点般射向了城门上倒金汁的人,城地下厮杀一片、交战激烈,一时之间血流成河。人数的压制实在可怕,更别说还有徐徐推进的长矛步兵,便是白玉堂武艺高强也被强行逼退了多次,回到城门之上调整一二再提矛拎刀而战。城门之上懂拳脚的不过几个白府的仆从,又不似底下的贼兵身着盔甲,少不得被弓箭射中,非死即伤,惨叫不绝于耳。

    相比起正城门面临不过五千人手的展昭,小城门这头几万大军压阵,实在可怕。

    那五千人在正城门也不过是牵制展昭罢了。

    这一仗打得昏天黑地,甚至几次伤了白玉堂,数根长矛几乎要穿过他的胸膛,被他堪堪躲过。

    若非后来沈嫮代守正城门,而展昭及时从正城门赶回小城门,与白玉堂交替为战,只怕白五爷的命真要给列阵的贼兵大军留下。可便是如此,小城门上的白府仆从也丢了一半人的性命,这才只是头半日,云梯等真正的攻城器械尚未运达城下。

    城外战役的凶险随着惨叫与号角战鼓声传入城内。

    城内百姓起先战战兢兢,生怕因白玉堂、展昭二人的狂妄相拦,得罪了外头的贼兵。

    他们跑回了自己的宅院、闭门不出,被震天动地的声音吓哭的孩子不计其数。有人茫然四顾,有人蜷缩惧怕,有人求神拜佛,有人绝望等死,也有人恶意地暗恨着、向天上的神仙祈愿两个年轻人早点被杀死。他们口中念着自己与白家无关,与白玉堂无关,若是他们在这么拦下去,上天发怒攻城兵马算在他们头上,他们婺州百姓该如何是好,谁还能救他们?

    他们岂不是逃不了一死……?

    短短几个时辰里,无数百姓几乎崩溃。

    而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漫长的等待里没有人入城,一个也没有。

    只有厮杀声、惨叫声,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拦在城门处的那些强悍且坚毅的身影。朱老夫人跑遍了全城,拍着每家每户的门,无惧甚至忘却这些曾经杀害她亲女一家老小的疯子,哆嗦着腿脚、嘶声力竭地哭着喊着,一遍一遍,“求求你们”“帮帮展大人”“他是好人”“他是开封府包公的护卫”“他是官家钦点的大人”“帮帮他们”,怆天呼地、泣血涟如。可婺州城犹若空城鬼城,任是门板咚咚作响,无人应答,哪怕有良善不忍之辈也被家中之人死死按住。

    终于,外头两个神一般的年轻人舍生忘死的厮杀恶战惊醒了一些人。

    “他们为何……为何要拼死相搏?”

    “他白家不是和桃木教一伙吗?他白家不是要我寻我婺州百姓报仇雪恨吗?”

    “难道不是……?”

    “那……复生的白锦堂作何解释?到底是真的复生还是白家故意将活人改头换面弄了个假的来?”

    “仙人赐下的神丹妙药怎会是假的?!”

    一些模模糊糊地念头从蜷缩在屋里等死的百姓心头升起,有人在疑惑,有人在辩驳,有人在咒骂。

    “是官府说的!是杨主簿说的!”

    “杨主簿在哪里?官府的人为何不保护我等百姓?”

    有人竖耳倾听,惨叫仿佛将外头的惨烈之战不断的放大到眼前;有人前去城门之上偷窥,被白府的仆从赶下,只能一眼瞥见城楼底下血流成河的尸堆遍地的凶残之状。

    这外头可不是城内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匠户,他们是无所事事、终日训练的悍勇匪兵!可他们在两个年轻人面前,只听兵器交错的当当响,长矛挺入匪兵胸口,纵是铠甲护身,也躲不过深厚内力震荡;更别说那长刀犹若阎罗斩,从脆弱的脖颈入手,黑沉古剑更是专挑天灵盖,重击之下俱是脑壳碎裂,令人惊骇胆寒。

    “杨主簿死了!被火烧死了!”

    “杨主簿是被那个江湖人杀的!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杨主簿说是白家要屠城!”

    骗人的……

    “他要屠城为何要拦?”

    杨主簿怎么会骗人,他为此而死,被那江湖人残忍杀害了。

    杨主簿一心为民……

    混乱的念头像是千万根线卷在一起,将满城百姓弄得稀里糊涂,弄不清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他们只知道外头杀声震天动地,箭矢虽然没有带火星子,但是铺天盖地地从城外往里飞射,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刀子。

    那阎罗一般的白家公子一身白衣染得血红发黑,分不出是他自己的伤还是别人的血,面色有些白显然早已受伤,再无往日风流公子哥的快意,连寒光逼人的长刀都卷了口;蓝衣的侠客不复往日温和脾性,神色冷沉,古剑所过之处俱是人死灯灭、断枪折矛,可谁都瞧得出他蓝衣破损,背后一道长疤、皮肉掀开、鲜血淋漓,肩头更是一个血窟窿,让人震惊到底是什么样的力气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抬起臂膀。

    仿佛不知疲倦,仿佛抛弃生死,仿佛天降战神……

    “到底是谁要害我婺州?”

    “莫非外头的真是仙人神兵来救我婺州,这才被白玉堂拦下?”

    “若是如此他们不必守城,只管离去便是,若要害我百姓,只管杀我等便是……”

    外头是千军万马,他们怎么可能拦得下来,他们为何不逃,因为心知逃不掉仙人追捕吗?

    他们到底是人,刀剑之下虽有亡魂无数,也绝非战场驰骋、看惯数千万人赴死的英勇将士,他们当然会疲倦、会耗尽内里、会身受重伤……也会流尽鲜血而死。在这数万大军不顾生死地扑埋之下,两个年轻人渺小又高大,是芸芸众生之一,也是高悬明日灼灼。

    “他们不必……”

    有人忽然哭了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口中啊啊叫着,念不出声。

    错了!

    错了啊!

    有人放声大哭。

    错了!都错了!

    他们在救我婺州!他们不是贼人!管他是何谋算,是他们……在用性命守婺州百姓!哪怕百姓正诅咒着他们的性命,哪怕百姓把他们与贼人混为一谈,哪怕百姓曾伤害他们、忌惮他们、算计他们。

    错了!错了!

    门外他们供奉多年的桃木仙人才是哄骗他们捐财为恶的贼子宵小,没有仙人下凡、没有仙丹妙药,他们被骗了数年。有人又是哭又是笑,形若癫狂;有人不敢置信、念念有词;有人放声痛哭、痴痴傻傻……

    “是桃木教的错!”

    “是他们装神弄鬼利用你我……”

    田府的官差头子看着昏迷不醒的田氏夫妇,还有一旁杨主簿唇色发黑、显然中毒而死而非被烧死的尸首,呆立不语,心乱如麻;朱老夫人声哑泪崩,不住地走在街上,坚持不懈地拍打着每一户紧闭的屋门;书生推开了府衙的大门,与府衙内茫然无措的衙役们一一对视。

    婺州城内长久的沉默中,一个接一个百姓拉开了屋门。

    山风吹过婺州城。

    今日风从西来,不得已之下,小城门之上白玉堂命仆从丢下烧起的草垛,将底下的尸堆烧了个干净。

    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下策,一个不慎甚至会烧毁城门,反倒给了贼人便宜。但凭他们几人实在拦不住了,白家仆从甚至一部分倒着滚烫金汁,一部分开始各自学起那些搁置已久的守城器械,指望能凭这些阻拦贼子一时片刻。如今城外烧起大火,草垛里还添了白家所有的火油,整个婺州城他白家的火油只怕是占了大半,这一遭几乎用尽,因而城外不过片刻就蔓延至林子,此计虽是下策,但好歹有三点奇效,一免贼兵踏着尸堆攀过城墙来,二挡匪贼继续架起竹飞梯,三也让这伙贼人忙于救火,使精疲力竭地守城众人暂得歇息。

    这场大火烧到了半夜,方才缓缓熄灭。

    许是天要助他们,风向未有变化,从西北而来,护得城门前的周全,反倒是贼兵所在营地四处起火,浓烟滚滚,赔进了上千人。

    可这半日的歇息也等来了贼兵真正的攻城器械。

    因惧怕城池损毁,投石车没能派上用场,但云梯和数千只箭矢在高悬的皓月之下随号角之声一并推进,来势汹汹、面目狰狞!这一猛攻,城门之上瞬间死伤数人,杜承拿下婺州城仿佛计日而待。

    但谁也没想到,城门之上竟然涌出了无数百姓,两方领头的一是那于展、白二人城门一会后赶去救火的孙姓书生,二是那府衙的官差头子。

    “仙人降世是为渡化我等、解众生疾苦,绝非此等养兵攻城、敛财骗民之辈,此乃谋乱之贼所为!”

    “他欲乱大宋江山!”

    “他日城破,你我皆是贼子俘虏,援兵来时定是首当其冲!”

    皓月当空,书生与有意拦下百姓的白玉堂、展昭二人摇了摇头,转身高呼:“城不可破,贼不许入,我不为俘!”

    “唯有死战!”

    成千成百的贼兵攀着云梯,提刀杀来,被百姓所泼滚烫金汁所伤滚落,前仆后继;床弩被官差和百姓一并转动,连发数十,犹若疾风暴雨;提着刀的官兵将云梯之上强攻而上的贼兵砍下,沉默不语的官差头子好似一马当先,杀红了眼;城墙之上的人拉开弓箭,那些绵软无力的箭矢不必瞄准,只管往漆黑的城底下扫射……一人接一人倒下了,生死不过眨眼间。

    官差头子身中数刀,顶在最前头,他双眼血红,已经沾了不少鲜血,身为官差他这辈子都没杀过这么多人,可他手中凶猛心头却是惧怕,他不敢看两个江湖人,也不敢去想田府之景。终于,他抬不起手了,好像听见有人喊他,官差头子一头坠下了城墙,已经生气断绝。最后他还回头瞧了一眼城墙之上,万民守城,生死一战,他想……当日他围了白府,欲逼贼子伏法,可、可是错了?是他……

    错了罢!

    可恨却成贼子之刃,可恨他不通情理,可恨未能真替那外甥报仇……可恨未能弄明白究竟错在何处,又该怨恨何人。若是当日未有错信,若是当日能查出真相,若是早早拦下这些被桃木教骗了心智的百姓,若是官府能早早打醒这些愚昧刁民……可否就无今日城破万民死的结果?他努力瞪大了眼睛,黑暗却漫了上来,一切都跌落了,战火呼喊惨叫之中,这一刻他没想起外甥被分尸的可悲死相,也没想起家中哭得恨极、如今可否安好的婆娘,只有那温静平和的低语:“济世堂吴家五口当众被私刑杀害之时,你们婺州官府好似没有这么硬气;白府被婺州百姓夜围,你们好似也没露面。”

    “莫不是白家人少势寡,瞧起来比较像那熟透的柿子?”

    他跌落在尸堆里,远远看去渺小而并不起眼。

    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看不出是恨还是悔,又或是不甘。

    他无声坠落无人注意,又或是再也顾及不上,城门之上还有熟人倒下。而一人倒下就有一人接上,丁壮俱是提起白玉堂、展昭抢来的长矛为战,老少妇孺协力摆弄抛石机、担土递石、烧火泼汁,石头砸落在徐徐推来的攻城塔上,凄惨之声响彻云霄。尚在家宅之中不敢出门、瑟瑟发抖之人满耳尽是厮杀之声。

    万户百姓,不通兵法、不精杀伐,藏起幼童,俱上城门,皆为守城之兵!

    早日城内流言所生怨怼在今日发酵为一股怒极的恨意,他们并非英勇之士,甚至不少站在墙头上呕吐,不少上了城墙又哆嗦着逃跑,不少一招不敌久跪地求饶,可还有更多的人凭着这股恨意与贼子恶战,守这婺州城门。

    再无人去想谁敌谁友、谁神谁鬼、谁奸谁善……也无人再想身旁那人是否与自己仇怨难解、是否伤亲性命、是否发疯为恶,是否……曾经犯了错。

    烽火不绝、埃尘连天,无人杂念,唯有一愿:杀尽谋乱贼子,活下去!

    羽箭来去、刀光剑影。

    只此半夜,流血漂橹、死尸盈城。

    第二把火在小城门烧了起来,这回火油不足,火势不大,但到底是挡住了攻城之兵。城门之上的人抛下敌军尸首,将其烧毁。

    杜承不得不再退兵。

    天蒙蒙亮,城内响起了哭声,为子为夫为兄为夫……一眼望去哀嚎满城,而半城百姓更是疲态难掩。

    而后一日一夜,杜承不再领兵强攻,换作数波兵士攻城扰乱,朝廷援兵来时尚早,他有时间耗尽他们的精力。此番用兵出其不意,且战且进、且退且走,欲耗守城之人精力,使其精疲力尽,使其担惊受怕,使其不得歇息。本就受伤的白玉堂与展昭两日两夜不曾合眼,全凭一身浑厚内力顶着精气神苦熬。可便是如此,这一日一夜匪军依旧死伤数千,虽城门之上亦有不计其数的伤亡,可远比不上城外敌军损失。仿佛这些身强力壮的匪兵在这壁障之前就是孱弱蝼蚁,连老天都在帮着城内之百姓,要他们这些往日太平安乐的百姓举起刀刃犹若战神附体。

    星辰闪烁,月洒银光。

    南山之顶,身着粉衣的教主持鞭静立。

    她已在此瞧了整整两日,如那秃子所言,仅凭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果真并无一人入城。尽管其中不少是婺州百姓的功劳,可他二人能叫城内曾经发疯为恶的百姓众志成城、共抗强敌,也是他们的本事。

    她虽意外,但非是不能通透。

    城内百姓本就是因鬼神之说与性命攸关才发疯发狂、偏听偏信,做桃木教的刽子手;如今因白玉堂与展昭二人舍生忘死而惊醒,发觉如今始作俑者俱是城外敌兵。万兵临城,性命攸关的凶徒不再是白家,而是早日供奉仙人,矛头掉转……他们不是因受欺受骗怒起,便是往日捐财早有怨怼,当日有多虔诚、今日就有多痛恨桃木教的装神弄鬼、欺瞒利用。

    当然,也有将过错推给哄骗他们的桃木教的百姓。早前几月,城内山野村民非是没有悔悟之辈。不过多是因过错已成,杀人害命,退无可退,一心将过错推给白家,将错就错;而今日暴起,亦不过是欲证早日疯狂为恶是被桃木教欺瞒利用的退路。

    世间百态,人心丑恶。

    女教主持着鞭子,转身下了山。

    黎明将至,山底下又开始新的一轮强攻,数千兵马的损失让杜承怒极。虽说朝廷来兵尚早,可要说来也不过就是这一两月的事,强攻不下一座小小的婺州城,他自是心焦;且他不能与城内耗粮草,他虽有桃木教千万积财,也没法把那些金砖银块变成果腹之物。

    区区一个白玉堂与一个展昭带着一群不成气候山民,就将杜承数年所养的兵马毁至如此地步;便是再过两日他能攻下城池,朝廷兵马一来,那便是杜承与一众匪兵的死期。

    瘸子睁开一只眼瞧她离去,才冷不丁道:“你们那话未免托大,倘使白玉堂与展昭拦不住,或是弃城而去,那该如何?”

    “你这话便是小觑了他二人。”胖子慢条斯理地说,“莫不是吃的亏还不够多?”

    “他二人如何会弃城而去?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满城百姓因他二人之故,沦为杜承威胁朝廷兵马的俘虏,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二人痛快。”瞎子也低声笑了起来,“侠客,可不就是这样的直肠子。”

    “可你们要说他二人武艺高强能拦下千军万马便是过分了。”瘸子不满道。

    “自然不是凭他二人能拦下。”胖子笑道。

    “……”四人陷入了静默。

    “也不是凭那些百姓就能拦下。”胖子又说。

    小憩的秃子终于睁开了眼,微微一笑,声若仙音:“你果然做了手脚。”

    “不过是合了天时地利罢了,总不能叫那白玉堂死了。”胖子眯着眼,笑容可掬地应道,“小王爷还不要将我当球踢。”

    “你高看自己了,小王爷踢不动你这一身膘。”瘸子凉凉地说。

    胖子轻哼一声,不作应答,转而道:“姓杨的有心投靠我等,自是满心为小王爷分忧解难;他心知小王爷容不下第二个意欲谋反做天下之主的杜承,算计杜承之时把白家一并连带。可若非他自作主张,推测你我算计白玉堂与此,却言明不害他性命,是为将白玉堂收入麾下,因而搞出了将白家与桃木教混为一谈的乱局,何至于如此麻烦。”

    “小王爷确是甚喜他二人,也算不得姓杨的弄错。老齐不也说了,此局若成好歹令白玉堂远着朝堂,不做展昭那般的天子门生。若非如此,老花儿也不会将那与沈家有关的元戎弩拿出。”瞎子说。

    “当日定计,你与老花儿都是点头了的。”

    “那是早在三月之时。四月汴梁之事后你们合该知晓那白玉堂和展昭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胖子冷笑,“这计谋还比不上招揽展昭的馊主意,早日探听白玉堂时就有消息说此人不爱理会官府;可打从与展昭有了牵连,简直把官府当自家后院。”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和缓了面容,微微含笑道,“不过此局最终非是姓杨的所成,而是白玉堂与展昭将计就计所为。再瞧瞧如今城内之状,哪个还能信白玉堂与桃木教一伙?”

    “你自己也搭了把手助他二人度此难关,何必冷言冷语。”瘸子不满道。

    “那是天时地利。”胖子说。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莫名其妙地说:“也不知当年建城之人,是否故意为之……”

    从山顶向下看,勉强能看到整座婺州城的模样。

    婺州城与其他城池不同,非是四四方方,而是依山水空隙圈了一块地,大致上像个不太周整的圆,城墙围建因而成了有棱有角多边形状。更准确的说,那是十分周正的八卦图形状。正城门朝西北,小城门朝东南,若固定八门,则以北面为休门,顺北东南西周转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此乃婺州城地利。

    “见到这般城池,焉有不动手一试的道理。”胖子说。

    奇门遁甲八门之位每日变换,杜承领兵来日乃润五月十一,甲日。

    甲日以艮位始作休门,即东北面为休门,顺北东南西周转八门。两座城门分别为惊门与休门,最是凶险,又守着两个可怕至极的年轻人;而到了第二日,润五月十二,乙日,以东南面为休门,两座城门调转了一番,分别时伤门与惊门,还是凶门。这阵合了时日对攻城之人而言,简直是大凶大恶之地。

    可偏偏杜承决意全力攻下城门,自是婺州守城之辈犹有神助,而杜承兵马如梦似魇、死伤无数。

    此乃天时。

    至于人和……胖子摸着下巴笑了笑,“天时地利已有,我只是做了点小手脚罢了。”那两侧无人的城墙乃开休生,杜景死,杜承头日派兵从两侧攀过。这些能够躲开白玉堂与展昭视线的城墙被他做了手脚,但凡有人攀入即为死门,此番派兵自然折损无数。但让这婺州城的阵法活起来的小手脚,早在他待在城内有意隔断城内外传信时,便让八卦阵法的死门转动,拦下信鸽。

    他离城时并没有做什么,如今看来,这恐怕是两个年轻人打从被算计那刻起便有的人和。

    老天爷是帮着他们的。

    而今日天亮后的丙日……东南为休门,西北为景门,一吉一平,添之守城之众心疲力竭、白玉堂与展昭更是身负多伤、守城之物消耗殆尽。只怕是婺州危矣。

    不过……胖子尚在沉思,秃子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该走了。”他轻声说,比晨风还轻飘柔软。

    胖子转头跟上,又听那瞎子问:“那桃木教的千万积财果真不要了?”

    “小王爷看不上,说送天子了。”胖子摇了摇手里的字条说,正是先头的飞鸽传信,“至于明州那些人,啧,泥菩萨过河。”

    空荡荡的白府之内,一个身着茶白浅衫的年轻男子快步探入后院,推开主院的卧室之门。他目光尚未望进去,就被一人突然掐住了脖颈。

    那是一个清秀俏丽的女子。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病态,只身着里衣、发丝披散,仿佛庄静秀美、病弱西子的大家闺秀,可那柳眉倒立、杏眼凛冽,掐住他脖颈的手也力劲惊人。

    “你是何人,胆敢偷入白家后院!”女子冷凝道。

    且待她从昏暗的光线中看清此人面目,径直一脚将男子蹬出了门,“你缘何生的这般面目!沈姐姐何在!”她的目光极凶,“说!”

    那倒地的年轻男子连番咳嗽,不得已开了口,嘶哑道:“婺州被贼兵合围已有两日两夜,白府之人倾巢而出前去守城……”

    女子登时色变,“他们可知遣人请兵明州?!”

    院落风起,无人作答。

    如胖子所料,小城门的新一波强攻终于让整个城门之上浴血奋战的百姓吃不消。

    他们本就是寻常百姓,两日兴奋已过自是显出颓势、节节败退,若非白玉堂与展昭尚在强撑,这城已被拿下。而更叫事态急转而下的,是贼兵立起的新高台,攻城兵马暂缓,城门之上的人却目眦尽裂。

    只见高台上面吊着三具尸首,乃是济世堂吴家三人;但真正让人发指眦裂的是尸首背后还有数十活人,老少妇孺惊恐泪崩、泣不成声,正是婺州城外、山野之中的村民被杜承派兵绑来。

    黎明天未亮,四下噤声,城内百姓双目赤红不敢言语。

    “白玉堂。”杜承也站在高台之上,高声传数丈。

    白玉堂与展昭手中刀剑同时动了一下,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提着长棍全心警惕他二人的杜承身上。

    “你且若不降,他们都是今日陪葬!”

    声落之时,天边降下了一道曦光,正是初日破晓时,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个尖锐刺耳的啸声。

    一杆被射出的箭矢。

    杜承背脊一凉、毛骨悚立,登时转过身去,手中长棍横削而去,有意拦下偷袭的箭矢。可他长棍一挥听见哐当响声,那支划破苍穹而来的箭矢不仅没有被拦下,且猝不及防地正中杜承脑门。谁也没来得及防备,杜承的长棍脱手飞落,提着刀剑要扛着一身伤救人的白玉堂与展昭,盯着那支两指粗的箭矢,齐齐怔住了。

    只在一眨眼间,杜承的脑壳碎裂,他的身躯直直地坠下高台。

    箭矢扎在他的脑门上,微微摇晃,鲜血四溅。

    “别死啊操!”这明亮的声音像是响箭炸开、云雾皆散,第一缕晨光那头有一人提着巨大无比的铁背神弓快马而来,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那一头飘扬的白发上。

    几乎是他出现的同时,震天动地的声音从远而近。

    是马蹄声,整个大地都抖动了起来。

    在东方太阳高升的山林道路上,旌旗招展,漫山遍野之中千万兵马踏破云霄山泥而来,地动山摇。

    城门之上浑身浴血的百姓久久失神,终于望着东升的初日下那个白发年轻人,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跪倒在地,齐声痛哭。

    润五月十三,丙日,婺州城危势颓、城门将破。

    援军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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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

    写了好几天。

    真(哔哔哔)难写。

    关于奇门遁甲八卦阵我终究还是用上了,呵呵哈哈哈……不知道有没有写明白。

    总而言之我是尽力写了,这一章我想了很多,但是写出来的才这么一点,写的时候我自己被自己想象的画面弄哭了很多次,但是写出来……啊我好渣……

    以及,救场的人是谁,你们还记得吗。

    xxx

    这一卷……老实说没有完结。

    如果有小天使还糊涂,应该是我没解释清楚了,所以现在是主线强行科普时间:

    1.桃木教是五代十国的遗党和蜀地农民起义的义军落草为寇,没能被剿灭的山贼,一直有心谋反。杜承是当年义军首领的儿子,仙老是军师,也是他仲父。

    2.山贼盘踞于此,已有二十多年,在十多年前与婺州知州和解,用上供换取侵扰,这才销声匿迹。而后山贼发现这个知州要请兵剿匪,把这个知州杀了,同时威胁了城内商户。白家父母就是在其中反抗,才被杀的,而这时的白锦堂出门在外、拜师学艺、游走江湖。

    3.白锦堂回到白家后,开始调查父母之死,并在九年前查到了山贼的真面目,还没来得及处理,就离世了。这就是九年前的师婆之乱,其实桃木教还有后手,但是还没来得及施展,而白锦堂死了,此事不了了之。而山贼由此转为桃木教,开始忽悠百姓,但整体来说,力度不大,只是让百姓上供寻求庇护。

    4.嫂子开始查白锦堂之死,查到了商户头上,并在之后几年逐渐发现了桃木教的存在。她暗中调查,却不想落入了助长桃木教势大的圈套。

    5.第二拨人因某些原因,在三年之前发现了桃木教的存在,并查到了他们的来历。杨主簿也是这时有意投靠第二拨人,毁桃木教,带着千万积财以及……(哈哈)作为投靠的礼物。

    6.时间线来到现在,第二拨人为了某个与白锦堂有关的目的,先将白玉堂引去开封,然后动了白家祖坟,又与杨主簿、桃木教布下大局,坐等白玉堂。而同时,桃木教的杜承、仙老有意借此机会生乱谋反,煽风点火之下,婺州城民心大乱。

    7.白玉堂与展昭调查此事,发现桃木教与第二拨人各自的目的,设攻心之计反攻,却多处算漏,使得兵临婺州。

    这大概是这次婺州城的主线,笔力不足,没能写明白,跪谢不嫌。

    还有一些支线……应该下一章能解释完全,未免我漏下没解开的伏笔或是我以为我解释了但是实际上没讲清楚的东西,请大家随便提问,脸疼,下章结卷。

    下一卷写什么还没想好hhh可能要停下来好好思考一下。

    写文好难,明明推理超烂的,推理小说也没看过多少,还要凭着一股毅力瞎写推理,我……真是……哎……

    晚安小天使。

    希望quq能看到好多好多评论。

    xxxx

    与阿c说到官府那官差头子一家的下场,其实有设定,但是忘了写,于是来补上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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