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隐祸患,人心浮动月色知

小说:[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夜色茫茫, 风清月白。

    开封城内万家灯火未灭,高高红墙之内,这大宋朝至高无上的圣上也尚未歇息,还在殿内批阅奏章。常言道天子仁明、励精图治,乃朝野天下之福。

    官家不睡, 外头看守的侍卫自然也不能安歇。

    展昭穿着那一身红官服拎着巨阙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前, 说来入宫当差极少, 自入朝为官, 接了入宫当差的日子也不过每月一两回, 又添展昭少不得出门在外,当差一事自然是屈指可数。这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一职, 本就是天子在耀武楼前龙颜大悦时随口所封的虚职,正四品的武官,在开封府吃闲饭多少令人眼红, 可作为天子近侍借调开封府又是另外一回事, 朝野之人只说圣上器重包公, 这才因江湖人才入了朝堂龙颜大悦, 全了包拯这个面子使得展昭官拜四品。

    夜半三更,展昭见皓月当空,神思飘开了些许, 就听几人走近的轻微脚步。

    殿门开了。

    夜风灌入殿内, 一人漫步而出, 正要摆驾离去, 余光一扫, 竟是折了脚步走近展昭,随行诸位侍从在陈伴伴单手指挥下皆顿住身形。

    “今日展护卫当差。”他轻快笑语道。

    展昭侧过身,声线平稳:“圣上。”

    这位年轻的大宋皇帝穿着一身圆领朱袍,身形有几分瘦弱,面相温和平静,仿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没有半分坐镇天下的天子气势,“当差想是比查案无趣。”远远望去,二人穿着相似倒是瞧不出谁尊谁卑了。

    “……”

    展昭眉梢微动,抬眼的瞬间又垂下了眼帘,似恭谨却又透出几分与旁人不同的自在,“无趣可见安乐,惊险多生波折,圣上。”

    “是极。”赵祯赞同道,半点不为展昭言辞无状生恼。

    展昭未有再言,仿佛因赵祯这句话而拘谨起来。

    赵祯悠悠然然地侧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皇城,“只是以展护卫的才干,在这内城当差守夜未免大材小用了。”他笑说。

    “武官与文官不同,多是凭仗军功升迁,去岁展护卫于婺州守城一事实属不易,朕合该赏赐。”赵祯道,此事已去半年之久,这会儿旧事重提不过是他闲言几句罢了。

    可展昭想了想还是答道:“守城是无奈之举,亦是分内之事。”

    “这么说,展护卫无心军功赏赐。”赵祯闻言笑问。

    “当日遭屠戮百姓数千,皆因一时误判,属下惭愧。”展昭微微抬起眸,眸中赤诚坦荡。

    “这么说,朕不该赏,该罚?”赵祯反问。

    “全凭圣上心意。”展昭道,与他而言当日已尽力所为、无愧于心,虽有遗憾,也心知力所能及。

    赵祯轻笑一声,又问道:“展护卫有将领之才,可曾想过去边关?”

    “属下一介武夫,只懂杀人剑术,不懂摆兵布阵,亦无领兵之才。”展昭平静道。

    “展护卫过谦了。”赵祯面容始终含笑,“叶卿班师回朝时曾与朕细细言明婺州之危,婺州城厢军几年前便遭暗中瓦解,成了桃木教的匪兵,全城百姓不过是不懂兵事的匠户,几个府衙官兵也难堪大用,若非展护卫与白侠士苦守城门,想来这婺州已成了叛军匪兵的囊中之物。”他这话语轻巧,颇含欣慰之意,可言语机锋暗藏,使人警醒。

    展昭神色不变,神台清明,“民心如水载舟行,莽夫侠士、一刀一剑护不得天下。”

    当日他二人领着城内百姓拦下了城外五六万的匪兵,是福亦是祸。

    包拯曾私下与展昭提起,官家与此事上不罚不赏是好事。

    赵祯微微点头,轻而易举地跳过此事,转而道:“边关缺人。”在他看来展昭这般武艺的人,在边关上阵杀敌远比留在汴梁内城做个天子近侍有用,展昭此人不慕荣华富贵,天子近侍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无用名头,想必真要调去边关、护佑大宋太平亦是心甘情愿。

    “京师禁军百万。”展昭直言不讳。

    这话答得妙极,连赵祯都面露惊愕。

    赵祯忍不住连连拍手,引得底下侍从悄悄侧目。

    大宋定都汴梁开封,漕运便利,四通八达,视野开阔,一马平川,可以说是无险可守的险地,一旦有贼兵兵临城下,根本守不住一时半会。既然大宋定都于此,合该将兵马安于边疆要塞之地,外敌不能入关,大宋自无此忧;可偏偏百万禁军守在这京畿重地,兵权握于天子之手,一旦边关有误,援兵鞭长莫及,大宋危矣。

    展昭这话实在骂赵祯手掌兵权,实则用兵不当。可禁军百万于京,兵权握于官家之手乃太宗便有,非是赵祯所为,仔细算来是大宋开国以来重文轻武、用兵不当。

    “展护卫确有领兵将才。”赵祯说。

    他想了想,忽而笑道:“你若愿投军,便做这禁军教头,领着百万禁军护卫边疆去如何?你这般牵挂天下却无心权贵之辈,想来兵权交你手中,朕也放心。”

    风声寂静。

    凑的较近的陈伴伴从风里听到了只言片语,不由直冒冷汗。

    这话像是官家的玩笑话,实则凶险之极。

    展昭却平平常常地摇头,半点没有忌讳,“幼时兵书虽读一二,可此事非是属下所悟,乃先父所言。领兵一事非同小可,常言术业有专攻,不可儿戏。”他一如既往的言辞温和恭谦,神色笃定平静。

    赵祯意外地瞧了展昭一眼,好半晌才说:“可惜。”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展昭微微笑了笑,瞧不出是何心思。

    “西夏一事,你可知晓?”赵祯问道。

    “……十月属下已归京。”展昭答得平平。

    展昭七月初八从婺州离去,一路慢行,九月后方才抵达汴梁开封,十月的事他自是知晓的。

    去岁十月李元昊自立为帝,建国号大夏,此事传来大宋朝野俱为震怒,折家军两位副将叶小差与顾唯便是那时领兵折返西北边关。

    “李元昊狼子野心早有此念,去岁不过是按捺不住罢了。”赵祯提起此事倒不似在群臣面前那般寡言冷怒,相反他十分清醒,口吻平静,像是个局外人分析着如今局势,“往后几年,边关要开战。”他的声音轻了几分,有几分痛惜与无奈。朝堂事务繁多,赵祯并不如面上那般轻快,只怕心思比早年重了几分,颇为烦闷,这才有今夜闲谈。

    去岁十一月大宋改了年号为宝元,含有吉祥如意之意,自然是对天下太平无战有所期许。

    说来那离去的叶小差还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心知战事少不得,正和了他好战的心思,本守在开封城就等着与展昭约战,闻说此事头也不回就跑了。边关将领骁勇善战是好事,但赵祯知晓,比起这个,边关无战于大宋才是真正的好事。

    可西夏建国,大宋不可置之不理,否则只怕边关祸乱不断,更别说李元昊他年定会挑事入侵。

    展昭沉默不语。

    他不曾见过边关的战火纷飞是何等惨烈,可他见过婺州城上死去的百姓,还有在他剑下命丧黄泉的匪军。不论敌我,那本该都是天下长安时安居乐业的平实百姓,却在战乱中惨叫痛哭,在战火中断肢丧命,血流之处,人心恍惚。

    夜深风凉,陈伴伴不由上前劝说官家早些歇息,二人便打住了话头,赵祯摆驾离去。

    展昭站至天明,方才离宫。

    他本是习武之人,熬一夜算不得什么,可与官家谈及朝野之乱令他不免添了几分思虑。

    “展护卫,天下可不只有一个西夏,人心欲念也不只是外族才有。”赵祯离去前所言犹在耳畔。

    此话非是赵祯一人所言,包拯亦私下与公孙策谈起被他听到一二。

    北边还有契丹虎视眈眈,草原铁骑意欲南下已久;大宋内还有桃木教这般早年余孽暗中躲藏、窥视、积财养兵;天下之大,便是君主仁明圣贤、百官清廉为民,朝堂之策也有不达之地,少不了如婺州那般百姓受欺、受骗、受害,也少不了为此起义谋反的寻常百姓;江湖草莽众多,人人逞凶斗恶,不遵法理,仍是祸患;更别说朝堂人心沉浮,不是所有人都为国为民登科为官,他们亦有所求权势,为一己私利暗中挑拨、作乱将朝野弄的乌烟瘴气,更有欲谋反篡位、李代桃僵的乱臣贼子。

    人心欲念,谁也掌控不得,却总觉被有心之人利用。

    展昭有几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他将巨阙搁在桌上,竟是望着那黑沉的古剑自语轻笑了一句,“父亲,早年说愿入江湖,快意恩仇,可如今入朝为官却心疑恩仇杀伐、手染鲜血是对是错。”

    屋内寂静,自是无人作答。

    朝廷法理是为天下太平,江湖恩仇亦是为铲奸除恶,说来大道相通,可所行之道到底是不同的。择一道而行之本是无错,只怪他想做那江湖游侠,又自讨苦吃入了朝堂来遵循另一套规则行事。

    展昭思绪颇乱,正要躺下闭眼歇息一二,手拂过腰间却是面色微变。

    腰上的钱袋竟是不见踪影。

    他登时起身,抓了巨阙就跃出房门,差点撞翻了送晒干衣服来的小丫鬟阿冬。

    展昭单手扶稳了那小丫鬟,轻缓了一口气道:“可有撞伤?”

    “展……大人?您怎的……风风火火的?”阿冬茫茫然地抬头,又摇了摇头,只是面上疑惑,从未见展昭这般行色匆匆。更没想到的是,展昭不仅行色匆匆还心神不定,才出了院门,又撞上了第二人。

    这回被撞的人可没有阿冬的运气,他亦是快步跑来,二人相撞猝不及防;展昭习武之人瞧着瘦削实则身强力壮,自是轻易稳住身形,来人直接向后摔去,也不知如何奇根异骨,他这向后一倒还顺势翻滚,眨眼间就成了一团球,重重撞在花坛里。

    “……???”

    路过的丫鬟呆住了。

    那滚成泥球、一连黑泥的人,可不就是开封府的熟人,庞太师的宝贝儿子,安乐侯庞昱。

    他打从陈州案重审,沉冤得雪,还了自由身后,对开封府的包拯好似更怵了,这跑上门来还是头一回。

    今儿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庞昱在花坛里扭了扭脖子爬起身,口中先骂骂咧咧:“谁呀不长眼敢撞小爷——!”他一抬头,与展昭对了一眼嘴巴刷的就闭上了,干笑了一声。

    “展大人。”

    展昭原是有几分愧意,无奈庞昱自个儿反倒理亏认错,一起身便先忙作揖行礼道:“我、我跑快了,展、展大人你莫恼!”他这一作揖手中握着的钱袋也露出来了。

    展昭正要致歉,目光便落在那钱袋上。

    庞昱被展昭沉默的视线瞧的一个激灵,猛然回神,“展大人,您这钱袋,是您的吧,我今儿一早入宫寻姐姐瞧着是从你身上落下来的,你好似没注意……”

    展昭缓步走上前来。

    “我……我就给您送来了。”庞昱扯了一个笑,那模样简直瞧着阎罗王了,比哭还丑。他随年岁增长,身量也张了不少,照理说这会儿只比展昭矮半个头才是,可他说话时整个人缩成一团,在展昭的身影前瑟瑟发抖简直像个小可怜,惹人发笑。

    但展昭没有笑,只是双手接过钱袋,端端正正道:“多谢小侯爷,展某正寻此物,匆忙之中撞了小侯爷,还请见谅。”

    庞昱眨了眨眼,打了个哈哈,仿佛是想不到展昭这般郑重,嘴里字词不成句,“这,不必,你收着,我……我先走了。”

    他说这便往后退,一不留神又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反应比展昭还快,一转头,整个人也转了过去,起身就往外跑,“我先走了。”也不知哪儿练的本事,这一溜烟儿跑的可真是行云流水,连展昭都没来得及拦。

    展昭一边提着钱袋翻看,一边细想了想,仿佛几年前在江宁府庞昱便有这逃命的本事了,心中越发好笑,也不知庞昱将他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

    “展大人。”那呆住的小丫鬟方才回了神,这才想起正事,忙喊住了转头回屋的展昭。

    “嗯?”展昭转过身来,晨光落在他的眸中,嗓音温润如常。

    “包大人找您……”小丫鬟喃喃答道。

    她瞧见展昭钱袋转过身来时倒入手心的东西,不是银裸子,也不是铜钱。那疑似钱袋的锦囊里装着数张卷成细条的小纸条,被妥善细心地保管着。

    就像是一颗不被人发觉的种子安静地种在柔软的绸缎锦囊里,等待着生根发芽的一天。

    令人心思沉浮,令人心神炫目,令人……心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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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章补上。

    半夜为七点半发愁,好像生了耳瞒。

    啊……继续写剧本,本来今天不想熬夜的,想睡。嘤。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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