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静无声。
二人对视无言, 自是耳闻呼吸绵长交错。
展昭终是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眉梢微动,温声先开了口:“待明日, 南侠展昭与传闻脾性不一的消息就能飞满渝州城,确是一场好戏。”他二人本就要抓紧时日查案, 又刻意换了身份,今日白玉堂所为瞧着嚣张跋扈、鲁莽至极,实则是借白鹤门与在场百姓之口为二人打掩护, 骗一骗这渝州城内尚不明真相的江湖人了。想来那白鹤门的新掌门胡一归,定会回去好好地调查,今日当众将他的脸打成红烧猪头的人究竟是谁。
“想来你还做备了另一手, 让柳姑娘支派人手将你这‘展昭’之名传出去。”展昭微微含笑道,“‘展大人‘’总是做足了准备。”却叫这江湖人都以为白玉堂是个性子急躁、不耐烦算计之人。
白玉堂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反问道:“你将计就计, 不就是为了叫爷替你引开视线?”
展昭相顾片刻, 才垂眉一笑, “何时发觉的?”
“何时发觉?”白玉堂重复这四字, 轻轻哂笑,可凛然如刀的目光却连半点嗔色都无。
展昭不语瞧他,待他后言。
白玉堂绷了半天的脸色,这才轻飘飘地开了口,“要论何时发觉, 这其一, 你既然不知游云宴, 也不是为唐门游宴来的,总该有个缘由能让你大忙人千里迢迢来一趟。”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冒名顶替了展昭也要万事讲起条理来,口中且摆了架势要和展昭一条一条地论说他察觉的端倪,“其二,那庞昱无辜背锅,进了大牢,竟是忍着声不显露身份底细,你二人十有七八早早约定隐匿行事;这其三……”
他空着的手竖起了三根手指,盯着展昭的目光没有往日的得意洋洋,倒是生出几分难言的意味,“我这‘展昭’早早入了城,闹的渝州城风风雨雨、各色传言,你还顺着这传闻,特意……”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面前的展昭,在展昭面前抬起了那把黑沉的古剑巨阙,未尽之语的言下之意清楚明白。
“想来你要奉命要办的不是件小事,你要避着人,避着……所有人,尤其是官府的人。”
“……”
展昭顺着这几句沉吟片刻,没接话,竟是侧开目光,伸手搔了搔下巴。也不知是当真心虚,还是心神犹在踯躅徘徊。
白玉堂将声音压低了些,神色越发笃定,“你奉命而来,原是打算隐匿身份、暗中调查,却不想我早在一月前救了个唐门小子,引得传闻纷纷、众人猜忌后,还当真在这渝州城里顶着你的名头行事。”
也就是说,早些来了渝州的白玉堂无意间坏了展昭的打算。
“随后出了庞昱那事,你便将计就计,干脆让爷顶着这名头招摇过市,方便你暗中行事。”
白玉堂眯起眼,端详着展昭的神色,“是也不是?”
见白玉堂步步紧逼,也不知是猜出了什么首尾,展昭无奈,低声坦诚道:“白兄向来聪慧过人。”
白玉堂闻言又是轻嗤,半分没有得了夸耀的得色。
展昭只得望着白玉堂片刻,又开了口:“此事与旧日你我所遇命案不同,乃……”
展昭且轻声慢语,却被白玉堂不冷不热地截过了话,“乃是朝堂官场之事。”
夜未央,月色皎洁,无人接话。
此时的渝州官府华灯不灭。
府衙之中到处都是来来去去的官差衙役,比白日的清冷瞧着要森严肃穆的多。
后院花厅里人影幢幢,好似坐满了人,也不知是在商议什么要事,窃窃低语声不绝,却被隔在紧闭的房门内。门外更是站了不少面色冷肃、腰间佩刀的男子,将这花厅围了个结实。
比起府衙院子里的灯火葳蕤,昏暗的大牢里却只有过道点了零星几只火把,因而各间牢房比起白日更加漆黑,角落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而同住在牢房里的人挤在一起,蓬头垢面,席地而眠,鼾声此起彼伏。
庞昱仍是蹲在大牢正中间,他没有睡,瞪着一双眼睛,在摇晃的微弱火光里像是两个铜铃。要是这会儿有哪个狱卒官差进来瞧一瞧,非得给昏暗中庞昱这门神一般的神色吓出个好歹来。
可他着实困得不轻,铜铃般的眼睛在昏暗中几乎要合上。紧接着他一个困倦的点头,连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脚下一滑,差点正面一脑门磕在地上,庞昱登时惊醒。
醒是醒了,然而久蹲发麻的腿也给了庞昱致命一击。他禁不住发出嗷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脏兮兮、臭烘烘的地面还有些潮湿,在这个阴冷的大牢里透过薄薄的裤子,冻得他的屁股一个激灵。但庞昱已经顾不上脏和冷了,他的两条腿这会儿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一点点地动弹都能让他泪流满面。
庞昱又是气又是苦,像是挨了苦刑的人,小声地抽了几回气,试图召回自己的双腿。
紧接着庞昱听到几声嘲笑,他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是把近处几个牢房里狱友都惊醒了。一个个睡眼惺忪地瞅着庞昱这一出张牙舞爪、又哭又嗷的大戏,比梨园听戏还有意思,原来还有几分被吵醒的恼色,却不想好几人看笑了。
斜对面的年轻人冰冷冷地瞧了庞昱一会儿,等他彻底缓过劲来,重获双腿,才平静地开了口:“你早坐下来,这石地板也早叫你捂热了。”他自是瞧出庞昱嫌弃大牢里又脏又臭,死活不肯坐下来,自讨苦吃。
庞昱按着自己不争气的腿坐在原地没动,也心说早知道就不矜持了,可嘴上却不服气,“捂块石头做甚,小爷有病啊?”
“呵。”那边的年轻人翻了翻眼皮,刻薄道,“你以为你不用在此过夜,如今长夜漫漫,你还是将这石板早些捂热,免得与他一样命不久矣。”
“……小爷命大的很。”庞昱嘀咕道,却忍不住侧头去瞧了瞧一旁那个黑黢黢的人。
那年轻人说的便是他了,满脸伤口和血污,又发了热,白日里还能哼哼唧唧几声,像是头痛不已;这会儿却连个声儿都听不着了,呼吸微弱不可闻,弄不清是大限将至还是早早昏死过去。
庞昱生怕他死了,已经好几回上前探鼻息,还将大牢里那些稻草拢了拢,全给了那人。虽说不比棉被暖和,也想来对着发了高热的病人无甚作用,但总是聊胜于无。他只希望这人能再命大、再能熬一点,千万别等他一睁眼就气绝身亡。
庞昱不是没见过死人,可讲实话他这胆子喂了狗,实在怕和一具尸首过夜。
而且说不准这人罪不当死呢。
庞昱也不是信神信佛的人,破天荒地在这渝州府衙大牢里默念起了他娘老念的“菩萨保佑”。
就算是大奸大恶之徒,真的要杀头,也该送到刑部去审理,病死在这儿谁知道是什么冤假错案。还有这满大牢的人……庞昱叹了口气,又抬起头瞧了瞧这满大牢里曾疯疯癫癫的人犯,斜对面那个年轻人也坐靠着墙又睡下了。他早年兴风作浪、纨绔作风,这几年却又是莫名被蒙冤屈、受苦逃亡在外、连连被追杀,又是坐牢、做苦役……如今对这冤假错案最是敏感,连及对张口不能言、被权贵握着生杀的百姓有了几分感怀同情。
这天下人各不相同、图谋也不同,生死一瞬见,谁也没比谁命贵。
他这安乐侯早早得了皇恩浩荡,快活做个纨绔子弟,从来不知他该做些什么,直到陈州案发。那一路,他挨过饿也见过血,偷偷哭过也恨过。可他一次次遇上因旱灾流离失所的百姓,劳作辛苦多年、安分交着赋税却在一朝遇难时不能得到朝堂安顿的百姓,方知那年从官家手里接来“陈州放粮”的皇命究竟挑的是怎样的担子。
大宋境内每一寸土地上活着的百姓都是大宋子民,他这安乐侯本该去救济遇上天灾困厄的他们,却叫奸人顶替,为非作歹、祸害苍生,庞昱是有愧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不假,陈州案里他不曾害过一个人,他也是被冤枉、差点被害死了的人,他还是王孙贵胄、天子近臣呢。
可正是因为他是皇亲国戚,是官家封的安乐侯,他才什么都没有做才是错的。
庞昱又一次试了试鼻息,想想夜深露重,实在不妥,将自个儿的外衫都脱了给那黑黢黢的狱友盖上了。
可别真死了啊。庞昱苦着脸打了个寒颤,又忍不住念叨展大人到底去哪儿了,旁的打算不说,他自个儿得先出去啊。
他本还雄赳赳气昂昂地想着能大发慈悲,救一救这大牢里生了病的人犯。
可庞昱万万没想到,他心里夸下了海口,却左等右等没见着再有狱卒衙役来,更别说洗刷冤屈、放他出去了!寻个大夫救人更是无稽之谈!这渝州知州怎么回事,说是要审理命案,他这嫌犯抓来都不用见上一见、问上一问?什么狗官!庞昱气得心头问候了一整圈的知州祖上。
幸亏当时那斜对面的年轻人问话时候,庞昱心头嘚瑟,却牢记着与展昭的约定,不可在渝州城里随意的透露底细。他这才没有张口胡言,否则这会儿怕是同坐牢的哪些疯子人犯笑掉的牙都能接成一碗黄牙当石子丢了。
可庞昱想想他当时那神色,也是丢光了脸。
晚间倒是有人来送了一回牢饭,庞昱有心打探一下情况,弄明白怎就没人带他出去。可那狱卒比那开封府的衙役还要油盐不进,任他大呼小叫连个眼神也不斜一下,一个接一个送完牢饭,扭头就走,简直养猪一般了,送个猪食自然不会和猪圈里的畜生说笑!
再瞧瞧他半死不活的狱友,庞昱心说养猪都比这待遇好!猪倌还舍不得自家的猪平白无故地病死呢。
他那番大呼小叫,反倒是引来大牢里好几人讥笑,更有尖酸刻薄之语,叫他省省力气。
至于那牢饭,太……难吃了!
而且还硬邦邦的难以下咽,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他便是被天子下令不能锦衣玉食,也是正儿八经的鱼肉瓜菜,就算赶路时吃的干粮大饼也比这牢饭能吃。气得庞昱想撂脾气,可他想了半晌还是把那玩意儿吃了下去,饥肠辘辘了一整日,总归不能浪费,却没想到随后肚子疼了半个时辰。
庞昱呼口气,感觉满脑子满肚子的气,恨不得这就出去把那渝州知州的脸按在大牢里摩擦,感受一下馊臭具全的牢房滋味!叫他敢对堂堂安乐侯如此嚣张无礼!他爹可是当朝太师!他姐姐可是皇后!最要紧的是他姐夫大宋天子!
他想了一整天也没想明白,他这奉旨办事儿,怎入渝州城才两天就把自己给办进了大牢。
那谁来着,昨儿夜里死的那个,什么少主,还是个江湖人。庞昱心说这江湖人还能叫他捅死了?他们怎不说他是天兵下凡、战神附体呢!就他这点斤两,只怕还没挨近那什么江湖人就反被一拳揍死一个。庞昱又拧着眉想,要是他下手,肯定是先摸清底细,寻个无人的时候,弄点迷药将那江湖人迷晕迷晕,变成个雷劈不动的活死人,他才有机会……
庞昱正暗自嘀咕着,突然听见接二连三倒地的声响。
他一惊,扭过头去看,那些早就挤成一团昏睡的人犯们东倒西歪地躺着。这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庞昱心里却冷不丁地提了口气,只见不远的牢房过道上有影子一晃,火把上的火焰也随着风重重摇晃了一下。那个人影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一眨眼就落到了庞昱的跟前。
“……?!”庞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想起的是上回在开封府衙的大牢也有人这么来到木栅栏前。
紧接着就是惊天破地的一拳……!
那个昏暗之中瞧不清模样的人影,也朝大牢的木栅栏伸出了手。
几乎是同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尖叫,响彻满园,吓得树梢上的鸟雀扑翅而飞。
是一个女子。
同在府衙后院里,一女子推开一间厢房门屋内坐着的那人,登时魂飞九天,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来来回回戒备的官差们皆是一个激灵,须臾间齐聚至房前。
在这夜深人静,只一眼,所有人浑身一凉。
无人应声的空荡巷子口只有一声冷笑。
明月莹光铺满城。
“官府。”白玉堂抬起眼,碎散的月光落在他锋锐含煞的桃花眸里,凌厉逼人。
“无非是什么贪官污吏、奸臣贼兵,结党营私,沆瀣一气,横竖不过一刀的事。”
小巷低语无人听,二人却不知他们所言的渝州官府正是大乱,书房门外官差顺着月光、烛光往里望,只见屋内之人被一支笔杆子戳穿了脑门,鲜红粘稠的血流了满桌。
“白兄。”白玉堂声且落,展昭蹙眉轻语。
可这低声劝告拦不住白玉堂这张激烈刻薄的嘴,“你这猫儿贼的紧,爷倘使不问,你便打定主意做个锯了嘴的葫芦。”他越是气越是笑,口吻虽似清风抚琴瑟,低沉动听,可遣词却听来有十足的不快,非是刺耳之言,仍有两分揶揄刻薄,亦有三分较真沉郁,“婺州离去那日爷所言,你倒是半句不肯留心,全当了耳旁风。”
展昭又是驻足不言。
他面上并无为难之色,只这往日与白玉堂喜笑颜开、你来我往的伶俐口舌仿佛打了结,赠了旁人了,一时之间真如白玉堂所言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
“……”
白玉堂见他眉宇间虽不见紧蹙的阴霾,却扫不去一抹忧色,又不肯接话,心头说不上是恼还是愠。
“赵祯于你下了何旨。”心知四下无人,唯有虫鸣,他便省了那些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盯着展昭直言相问。
这话引得展昭抬眉,眸中几许无奈,却没有出言责怪。
白玉堂不以为意,只那散漫又出奇郑重的目光注视着展昭,非要展昭说上一二。他不是头一回直呼大宋天子之名,倒无畏是大庭广众还是山高水远;至于二人如今换了身份,他这声直言倘使叫人听着便是功亏一篑,不说他二人未有离开那小院方圆两里,便是真有高人技高一筹避开他二人耳目,白玉堂也自认了栽。
“此次你往蜀中来所为何事,你果真要独自搁在肚子里烂?”哪怕是叫人听去白玉堂心说也顾不上了,他也要先顺了心头这口气,将这脑筋轴住的猫弄明白了。
展昭几番犹豫,轻声叹了口气。
这叹息若有似无,在这寂静的夜中,犹如浮沉落在白玉堂心上,掸不走也擦不净,令人意攘心劳,气得他恨不能拔剑将这臭猫大卸八块。哪怕是酣畅淋漓地战个痛快,也好过如此言词别扭、欲言又止,肚子里卡根鱼刺一般浑身不舒服。然而满面阴霾的白玉堂,竟是硬忍着脾气,紧攥着剑扭头踏步走了。
白玉堂这一走,展昭反而禁不住笑了,“玉堂。”
白玉堂正恼极,不知自己哪儿招惹的这臭猫,八成是前八辈子欠了债了,否则前十多年潇洒快活,如今非要一门心思捂块硌人的石头。可这一步,却顿住了。
他提着剑站在巷子口,像是无端端经了一场雷劫。
百无禁忌、万事洒脱地活了二十余载,便是当年忽而醒悟意中人是何人也从未发过愁的白五爷,头回在月色下长叹了口气,头也不回道:“不爱说就憋着。”
展昭且听他长叹委实罕见,一时愣住,又听那诛心赌气之语,仿佛当真置了气不肯理会了。一时万千思绪也如潮涌来,只是又古怪地叫人想起昨日好似也有这般言语,只是风水流年转,三十年河东换三十年河西了。
这渝州城也是邪了门,叫谁都揣着心事,逼得往日的坦荡侠客都成了各怀鬼胎的哑巴。
展昭心下微微发烫,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与惭愧。
想想白玉堂先前虽是发问,却半步没有逼近,只提着剑站在月下,坦坦荡荡、洒脱开阔。他与展昭之间便是生了疑,也是光明正大的问,万没有对付旁人那般去试探逼问,从展昭口中套出话来之意。只此事与白玉堂结了干系,展昭要借白玉堂去引走注意又不肯言明缘由,白玉堂负气也是该的。
可展昭尚未言语,白玉堂先转过身来,眉宇间毫无愠色,只有放肆笑意、灼灼华光,俊美惊人,“你便是不说,爷照样猜得着。”
展昭倏尔抬眼,又听白玉堂道:“且此番行事总归要爷配合一二,你这猫儿还能瞒得过爷?”
白玉堂拎着剑,果真不问了,吊儿郎当地朝外走。
瞧他神采哪有丝毫忧愁愤懑,总归是万事心中皆有数的自负自傲。
展昭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想了想,且提着长刀上前,浑然无忌地问道:“白兄今日去了官府发觉了何事?”
二人出了小巷,沿着空荡无人的街道慢行。
因是笔直大街,月夜静谧,街道宽敞,一眼望去只有二人走在大路中间,一览无余。
白玉堂抬眉睨了一眼,不满地翻了翻眼皮,“不叫爷知晓所为何事,又要叫爷将所查之事一一告知,猫大人这算盘打得真响。”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冷不热同展昭道,“如你所料,渝州的知州与江湖人牵扯不清,古怪的很;又怕极了展大人亲临,也不知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至极。”
见展昭沉思,白玉堂未有侧过头也未有停下脚步,懒洋洋地继续:“你们官府的事,爷才懒得管。但今日你自个儿同爷对调,爷总归能自己查,你可莫倒时指望着从爷嘴里撬出什么口信消息……”
话至此,白玉堂好似忽而醒神,拧着眉头拽住了展昭的手背,目光灼灼。
“你叫我顶着你的名头,是为此……!”
不知是否气极,他拽着展昭的手仿佛在发烫,却又绷着劲,半分多余的力气也没使。
“……”展昭垂眼瞧了白玉堂那手半晌,皓月当空,分明能瞧见那只手气恼都绷得微微发颤,可落到他手上却是半分压力也无。他温声轻笑,仿佛未曾听懂那未尽之语,竟是在这时还玩笑道:“温兄所言不错,今日白五爷当真是要将人一个个气走,独自对月独酌,逍遥快活。”
哪个气哪个……?!
平日混世魔王的白五爷深吸口气,听出展昭默认之意,差点叫这温文尔雅、正气凛然又一肚子坏水的臭猫气的一口气憋死,成了英年早逝的死耗子。
能叫展昭避而不谈,不让白玉堂插手的无非是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争端。
今日渝州知州古怪,展昭既然不是为江湖人云集来的,隐姓埋名、不露底细只能是为这渝州官府。便是展昭不说,白玉堂在张府便有所察觉,又走了一趟府衙,前后一串心里也多半有了猜测。
这地方官府八成是暗中办了什么祸害万民的亏心事,引来了大宋天子的注意。甚至,瞧出端倪的不是天子,而是那坐镇开封,慧眼如炬、明察秋毫的包公,展昭奉的是包公的命。这般谨慎对待,只怕尚未过了天子的眼,不知天子对此是何态度,添之那渝州知州古怪的模样,多半这里头还有皇亲贵胄的手笔。而那安乐侯才是奉了天子命查江湖人云集,二人打着寻江湖小贼的名头,一并入蜀,各自不提身负何命,只提前约定不露底细。
难怪明知江湖仇杀家常便饭的展昭,突然要管起江湖上的命案闲事。
展昭这分明是瞧轰地门的应明杰一案与渝州官府干系不浅,以此入手,送庞昱去官府一探,自己伺机调查;更是为了托他盯着江湖事,帮忙去查这所谓的凶案凶手,腾不出手去管官府背后的古怪。
虽弄不清这古怪所为何事,展昭这般仔细总归逃不脱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以权谋私、鱼肉百姓这几条罪状。这便是展昭所说的今日官府之事与寻常他们所遇上的命案不同。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官官相护,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都说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坏人谋利之事焉能不成为滥官污吏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如何不杀之而后快。展昭故意让他顶着“展昭”的身份,一是为引走各路人马视线,好助展昭暗中调查;二是倘使他发觉有异,非要插手一探,旁人也认定了他是展昭,等消息传回朝堂,天高皇帝远,谁能知晓白玉堂一介草莽坏了哪个权贵高官的事,只当是展昭所为,朝堂上的矛头也绝无可能对上他白玉堂。
白玉堂越是神思敏锐,越是面色难看。
“展昭。”
只此二字落在清风里,又气又恼,又恨又怒,还有千般心绪、万般滋味上心头,却坠入无声无息的夜里。
展昭见他眉眼愠色,便知此事终归没能瞒过,终是叫白玉堂理清了头绪。他面无异色,仍是微微含笑,目光从容,轻缓温和道:“白兄,此事可应?”
应何事?
自是在这渝州城里做“南侠展昭”,引去江湖与官府的注意,助他悄无声息地查案。
他打定了这个周全主意,自是不担心白玉堂发觉,只是最好莫叫他这白兄瞧出端倪罢了。
可相识数年,展昭焉能不知白玉堂这七窍玲珑心的敏锐。
这等贪官污吏,莫说展昭开口,白玉堂绝无坐视不理的可能。因而展昭所图的非是白玉堂不能插手,非是白玉堂不管他这闲事,更非是当真要闭口不言、对他今日西行入蜀的目的意义隐瞒。而是朝堂那庞然大物与那心思诡谲、谋权谋利的朽木蝼蚁、狼心狗行之徒,永无横刀立马、明枪暗箭,剑指白玉堂的一日。
“……”
骄纵至极的白玉堂想是多年未曾这般气恼,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
可他冷着脸半晌,眉梢眼角凝着冰渣凶戾,锋锐的目光像是寒刃,直把人一刀刀削得肝肠寸断……却终究是微微颔首,落下了轻飘飘的一个字。
他还能如何?
今日那戏他自个儿起的头,他还能负气扭头就走,叫展昭独自去涉险不成?又或者在渝州城亮明身份,叫那些人都盯着展昭?
怪只怪他白日未能想到,只当展昭又如往日想方设法地让他远着朝堂,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展昭这是瞧出撵不走素爱自作主张的白玉堂,干脆舍了叫他远离朝堂的念想,自己去做那朝堂居心叵测、奸臣贼子的靶子。
好极!可真是个周全的谋算。
白玉堂松了手,又是拎着那黑沉沉的巨阙往前走了几步,也缓了心口这雷霆起伏的气,口中仿佛不冷不热、轻飘散漫,又仿佛郑重笃定道:“只一事。”
“白兄且说。”展昭不问且应,目光平缓。
白玉堂顿下脚步,回头端详着展昭的面容。
月光银辉之下,展昭仍是斯文清秀的模样,仍是温和谦恭的神色,仍是那双清润坦荡的墨眸。白玉堂心说可真是中了邪,竟是觉得那眼睛里头有春花夏雨秋月冬雪,可又万千风景不及其一。
他摁死了动摇的心神,不敢期许从展昭神色里抓一抹僭越的心思;但在不躲不闪的相顾无言中,他仿佛又从展昭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心头那个发了疯的和尚一边拼了命地收神念经,一边止不住的又怒、又喜。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
展昭同他说过数回“莫要入朝堂”、“朝堂水深”、“莫受朝堂所累”,分明是他这不知变通的猫,硬要立于包公跟前,不管不顾地置身于朝堂漩涡之中。
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伦理纲常何其悲,私心私欲忍必苦。
白玉堂收回目光,心下一哂,总归是在忍住了那句翻来覆去的“你若辞官,何来此忧”。
江湖人称南侠展昭乃是儒侠,温厚知礼、仁慈纯善,白玉堂看来这些都是世人言辞枷锁。旁人要他守着规矩礼法,要他事事谨慎留心,要他做该做的展昭,而展昭……本性亦是如此。山河朝野、黎民苍生,展昭从容隐忍,亦快活观世,旁人说展昭如何如何,他当真如何如何,非是听从了这言辞枷锁,而是顺心而为,是求道荆棘路、行之甘如饴。
因而白玉堂虽几番嘲讽,但从未真心劝过展昭一句“辞官策马江湖、仗剑逍遥快活”,除了黑白无常那日胡闹笑语下暗藏的心思,最不知分寸也只有那句法场戏言。
辞官纵江湖,他万不能说、万不该说,也不愿说。
平白叫他自己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他确确实实、坦坦荡荡、无惧天下世人窥探评说的心意。
白玉堂拎着剑,吊儿郎当地站着,却像一把永远不会弯折的刀,凛然、笃定、凶戾,还有张扬肆意下的强硬。
“展昭。”
展昭含笑应了一声,叫白玉堂想起大半年前那个七夕的碧色长空,还有水榭里但笑不语的人。他与展昭胡搅蛮缠地闲谈,自顾自说定要掺和到展昭所在的庙堂,却好似没得到展昭的允诺。
难怪这贼猫生了今日的心思。白玉堂又是一哂,总归是承认气极恨极,亦是从未奢求的无边欢喜。
展昭所为,非是看轻了锦毛鼠白玉堂,不过心之所愿罢了。这猫此生坦荡正直,不曾私下费尽心机算计一厘一毫,如今却未雨绸缪以至于斯。
他望着展昭笑了一笑,眉眼昳丽,恼极怒极,烟消云散。
“展昭。”他仍是道。
“天下虽大,你尽可胡为,只这碧落黄泉、危墙险地,你休想甩脱白爷独去。”
“……”
声落尘中寂静,夜色正好,无人作声。
展昭好似抬着眼认真瞧了半晌,不知是在瞧月光,还是在瞧白玉堂。
在比风穿松林、水漫溪石更漫长的时辰里,空荡宽敞的街巷才徐徐传来温声一笑,敞亮又清朗。
“此话,展某亦要赠君。”
※※※※※※※※※※※※※※※※※※※※
好了我又来了。
我昨天,噢前天,通了两个晚上宵,写完了,却伤心的发现没法发。
心好痛。剧情线不完整,情绪流也被我拆了又合合了又拆,横看竖看都不对,气得想咬人。
quq
这章算是勉强满意的一版了。
本来是七夕的糖,后来因为种种意外发生了变故。
作为赔礼,超长八千字送给你们?
所以看到这儿你们还觉得昭昭对自己的心意一无所觉吗[认真]
我要睡觉了,我八月flag又打脸了,心绞痛。
还有好多事没做,感觉编辑要拔起40米长刀来砍我,而我还在写更新。
晚安。
明天会掉落好多小天使吗?
好久没有感谢包养我的小天使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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