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宴者谁,游宴招得司马心

小说:[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唐姑娘有话直说, 展某愚昧,不懂言下之意。”

    夜风将不冷不热的轻笑吹散。

    水榭楼台,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先是有人低语、有人举杯, 三两句议论之后, 相熟的江湖人坐在一起把酒笑谈, 仿佛先头那清风明月、杀人不见血的一曲都是如梦似幻;东道主一走, 个个反客为主, 扫去空气里的尴尬,气氛也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展昭坐在角落, 微微拧着眉,一言不发地扶着酒杯,大有冷眼旁视的煞神白五爷风采。

    这倒不打眼, 江湖人性情不同, 有豪侠作风、自然也有孤僻独行侠, 寡言少语、冷冷淡淡坐在一旁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是江湖宴请之所, 以武犯禁之流,不比朝堂官员和乡绅富贾你来我往、虚与委蛇;且既然唐门游宴是为招亲,宴请的自然是二十上下至三十上下的年轻人, 哪个不是各自门派的少主、掌门弟子云云人物, 各负傲气, 断然做不来以谁为首、自己做那趋炎附势的下等人, 因而水榭之内不过各自为乐罢了。

    只是展昭明眼瞧出, 这水榭游宴上的宾客非是当真将先头之事忘在脑后,至少不全都是。

    他暗下凝眉,心道入了渝州后,处处糊涂不说,前一件事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后一件事接踵而来。唐门游宴没能给他所查的江湖命案指出一条方向,突然新添命案不说,还多了新的谜团。他且得想法子弄明白这水榭之中的宾客究竟何人,方能入手查先头命案与这雷琴、还有巴蜀江湖弟子的干系……

    展昭搁下空酒杯尚且犹疑,忽而扫见一人眉目微扭说不出的古怪,像是狂喜又像是震怒,整张面孔在幽幽的灯火下晦涩不明。他且抬眉细看,方觉那人也是在瞧他,眉目之间果真是惨淡苍白又带了几分见熟人的欢喜。

    正是那千霖宫的少年郎杜湛林。

    见展昭与他对上视线,又坦坦荡荡、和和气气一笑,杜湛林立马提起桌上的酒壶酒杯,含笑快步而来。因满座侠士都是这般随意作风,倒也无人注意杜湛林。

    “白玉堂。”他轻快道。

    展昭见这少年郎全然自来熟,一屁股望一旁坐下,搁下酒杯与酒壶笑道:“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

    “想不到杜侠士也在此。”展昭道。

    他可未曾忘记昨日杜湛林嘀咕这唐门行事无忌、与魔教为伍,今日却赴了这场招亲宴。

    “什么杜侠士,好歹也是第二面了,唤我湛林便是。也不是我想来,这不是请柬送上门了,哪能随口推了唐门。”杜湛林眉梢一扬,好似因展昭生疏而有些不快,又端详着展昭面色抿了唇迟疑道,“你……我早便见着你了,但老见你旁边跟这个凶恶的仆从,不好招惹,因而没上来打声招呼,你可莫要恼我。”

    展昭轻声笑笑,“杜侠士多虑了,白某惯来如此。”

    杜湛林这才面色好了几分,提酒给展昭斟了一杯,道:“不管怎样,我给你赔罪,你我就揭过此事如何?”

    展昭任由他敬酒一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杜湛林仿佛是个张扬惯了的少年性子,便当展昭允了,又摆弄着酒杯,左顾右盼道:“说来你那仆从怎不见了踪影?要我说你那凶神恶煞的名头莫不是因旧日行侠仗义都带着他?我看他才是那嚣张跋扈的阎王罗刹,哪像你生的跟个菩萨似的,该不是你这仆从行事蛮横叫江湖人张冠李戴了罢?”

    “他不喜酒宴,便在外头竹林候着。”展昭不动声色地示意水榭之外的竹林,打量着这个少年郎,没有接下旁的话。

    杜湛林闻言便歪着头,眯着眼瞧了瞧外头黑黢黢的竹林半晌,嘻嘻一笑,“我怎么没瞧见,白玉堂你该不是懵我的罢。”他提着酒杯稍稍摇头晃脑,趁旁人不注意时,忽而凑到展昭边上低语,“我看他分明是……替你打探那唐门小娘子,是不是当真看上了那什么展昭去了。”那话语虽是笃定,可眸中有几分试探之意。

    展昭神色不变地斜了杜湛林一眼,仍是坦然一笑。

    “也就你带了个仆从,还能自个儿坐在这里逍遥自在。”杜湛林好似对此事并不在意,盘腿坐在一旁,摆弄他的酒杯,“他们都是打着主意亲自前去一探。”他这话,自然指的是游宴内三三两两趁人不备时,借着方便之意离席的其他宾客。只是这些宾客到底是不是为此离席,却说不准。

    “杜侠士也是独一人来此?”展昭不接他的话,只浅淡问道。

    “可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早知这般无趣,还叫一个不通武艺的小娘子差点伤了性命,我定推了不来了。”杜湛林轻啧道,显然对先头那一出琴曲格外不满。

    展昭微微一抬下巴,示意满座宾客,“这半数渝州门派的弟子,杜侠士怎寻不见一二位旧交?”

    杜湛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来这儿的,大多都是惦记着那唐门小娘子,喝酒都防贼似的,没意思。”他哼着气又劝展昭,“我看你还是罢手吧。”

    他气恼地又饮了一杯酒,许是不甚酒力,又许是之前他便饮了不少闷酒,这两杯下去脸上就有了两分红晕,眼睛亮晶晶的。

    “且不说唐家堡处处古怪,谁去探都无用,这竹林里定然布了迷阵,非唐门弟子只会迷道又绕回来,什么也别想打探到。那小娘子脾气泼辣,端的是她这唐门的不按常理,绝非贤妻良母。”

    展昭失笑,眸光微闪,平静地给杜湛林的酒杯里添了酒,不疾不徐地接话:“杜侠士一双慧眼。”

    杜湛林皱了皱脸,好似听出展昭在与他打太极,句句敷衍,也就耸耸肩,一口饮杯子里的酒,侧头瞧展昭:“不过我看那什么展昭确比不上你,他那模样,比女人还好看,搁家里能放心?还不如你这样英雄气概,又是江湖侠士自由自在,哪像那展昭,如今是个官府中人,也不知道那小娘子怎么想的,要是真嫁了展昭还了得。我听说展昭来渝州就是为此而来,多半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此事一成,他们唐门岂不是都要成朝廷鹰犬?那天子能放过这搁眼皮底下的趁手利刃?”

    他面色发红,打了个酒嗝,语气有几分轻蔑,“我看她是瞧那展昭模样生的俊,啧,女人,感情用事。”

    展昭仍是不置可否地抬起酒壶给杜湛林添酒,慢条斯理道:“唐姑娘为自己选夫婿,自然轮不到你我外人置喙。”

    杜湛林摇着头喝酒,眉头锁在一起,“那她、她也不该将唐门送到官府手中罢?唐门又是刺客又是制毒高手,若是为朝堂效命,我这江湖岂能安生?”他瞧了展昭一眼,且笑,“我看你比那展昭好多了,又是个侠肝义胆、一身正气的性子,你若成唐门快婿,唐门这……这……也许是能走上正道呢。”

    夜风将灯笼摇摇摆摆地玩弄着。

    灯火将羊肠小道上的二人影子拖的老长。

    四下无人,只有竹林被风吹的摇摆沙沙响和轻轻忽忽的交谈声。

    “琼娘上无高堂,便大胆一问,不知展侠士可看得上琼娘。”

    他们停下了脚步,身影高些的年轻男子侧头瞧了一眼黑黢黢的竹林,不冷不热的嗓音仿佛脾气极好地笑了笑,“……唐姑娘虽非唐门门主,却已能将唐门把控手中,何须寻上展某?”

    唐珞琼微垂着眼站在阴影里,温婉的嗓音语气难辨,“因展侠士是个可托付之人。”

    身着蓝衣的年轻男人又轻轻一笑,“唐姑娘这话太过武断了,终身大事还是仔细些为妙。”

    “此事琼娘自是深思熟虑,包公素来有青天之名,南侠亦是儒侠义士,”唐珞琼微妙地顿了顿,抬眸扫过年轻男人锋利的眉眼和隐含狠戾的神态,淡然自若道,“想必展侠士也绝非攀附权贵之人,又路见不平救我幼弟,才武品貌皆是上等,琼娘看来展侠士自当是世上最可托付的男子。”她口吻平淡,不似寻常小娘子娇羞内敛,便是说这私相授受之语也是坦坦荡荡,虽非习武之人,却颇有女侠之风。

    年轻男人端详着站在阴影处的唐珞琼,不为所动道:“托付一说非是见人如何品貌上等、才学优秀,而是德行无碍之外,还有一颗真心与你。唐姑娘,你我无情无故,那日举手之劳、小恩小惠,此时也大可不必谈起,我救的不是你,不用你以身相许。你当知我官府中人,你今日抉择便是将唐门公之于众,送到官家眼皮子底下。”

    唐珞琼眉间微蹙,仿佛因男人言语而有了片刻的失神,扫了男人一眼,“你……”

    她停顿了片刻,叹了口气,“展侠士看不上琼娘蒲柳之姿,琼娘心知肚明。”

    “唐姑娘妄自菲薄了。”年轻男人道。

    唐珞琼摇摇头,仍是定神道:“琼娘只想问展侠士可否愿意做个交易。”

    “……”年轻男人眉头锁起,没有应声。

    “只需五年,”唐珞琼垂着头低语,夜风将她的长发拂起,藏蓝色的褙子将她的身形拉的纤细瘦长,像是黑夜中径自盛放的孤花,“五年后展大人便可休书一封,断此干系。只这五年,唐门托展大人照应,唐门之内秘籍功法、机关利器、图纸毒物,展大人皆可取而用之,便是展大人应包公所求,我唐门亦愿听命一二,为包公助力。”

    “……唐姑娘何苦至此。”漫长的沉默里,年轻男人终是道。

    “五年后,珞昀便束发。”唐珞琼说。

    唐珞昀,唐珞琼尚且不足十岁的幼弟。

    唐珞琼抬起了眼,眸光坚毅又冷冽,“展大人许是不明白,琼娘便直言以告,因唐门确是如江湖传言因父亲身死陷入内斗,到今日已是强弩之末。今夜他们许是未觉,但琼娘知晓此事再瞒不了几日。”她平静地笑了笑,温婉的眉眼交织这一种尖锐的冷冽与艳丽,“我身为女子始终不得服众,珞昀年幼难撑唐门之位,琼娘竭尽全力、别无他法,唯有招婿入门。”

    “而这夫婿,绝不能心怀歹意,窜了你幼弟唐门门主之位。”年轻男人点出了唐珞琼隐去的关节。

    便这一条,才是真正唐珞琼选上展昭的缘由。

    唐珞琼微微一笑,“展大人是天下闻名的温厚纯善之侠。”

    “你不敢宴请各门各派的掌门一辈,怕他们眼光毒辣看出唐门如今色厉内荏。”年轻男人又道,桃花眸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你且不怕展某虚名之辈?”

    唐珞琼起先没有接话,好半晌才道:“值得一赌。”

    她望着年轻男人,眸光灼灼,“……此事算得上皆大欢喜,不知展侠士可愿做这个交易?”

    风动林响,影随灯转。

    水榭之中,酒水坠入杯中。

    展昭扫了一眼,听出杜湛林虽有几分醉意,可仍是神志清醒,因而顾忌着没将什么“邪魔歪道”在这唐家堡里安给了唐门。

    他淡淡一笑,语气平淡之际又有几分罕见的张扬轻蔑,“杜侠士休要醉言,白某一介草莽焉能与展大人相提并论。”

    闻言杜湛林眼珠子转了转,又凑近低声道:“白玉堂,你当真与那展昭仇怨颇深?”

    他扶着酒杯,歪着头,“我怎听说你前些日子还与他同行?为个仆从奴役,何苦得罪他那官府中人。”杜湛林顿了顿,语气不明道,“你我这等白身,倘使他日他真要寻你麻烦,那该如何!”

    “展大人便是官府中人,也总归是知晓自己是谁。他若借官场之威行他方便,便是真叫白某小觑了他。”展昭平静道。

    杜湛林高高扬起眉,好似从那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疏冷,目光微微闪烁,撇了嘴道:“好吧,他入了官府,总归与你我追求不同,就此断了交情,桥归桥路归路,也是不错。”

    展昭仍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不接他话。

    可杜湛林却又凑到展昭边上笑,口吐淡淡酒气,“不过你俩既然不是什么好兄弟,截他一回也无妨。你要是真看上那小娘子,回头将官府利害与唐门那长老说上一二,此事也就成了,大可不必盯着那小娘子如何任性胡为。”言罢,他又老老实实盘坐下来,百无聊赖地饮酒,一张富态公子的面庞又红了几分。

    展昭的目光又落在那些宾客身上,语气温和中带了几分不以为意:“这满座宾客多是为此而来,又如何轮得上白某。”

    经雷琴一遭,水榭内诸多宾客面上无常、实则各怀心事。因这些年轻人孤身赴宴,没了门内长辈的指点,又无亲友商讨,不欲在这唐门游宴丢了面子,自然言不由衷、故作镇定,以此掩去先头的惊慌失态。

    展昭看来这满屋的宾客,大致分了三拨人,一是如他与白玉堂这般另有目的,为查案,又或是如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为了旁的;二是纯粹来瞧个热闹、见识唐门的,又或是推拒不得、给了唐门这宴请的面子,其中不乏大门大派的年轻弟子;三是怀揣觊觎唐门之念,有意牵桥搭线做这唐门的东床快婿,近水楼台得了唐门这明月宝库……

    “他们?”杜湛林抬起头,好似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哪个有你名气大、武艺强?我看他们的本事怕是还比不上你身旁那个凶巴巴的仆从。”

    他这嘴跟闲不住一般,随意地点评起来,“锦毛鼠名头打从你东京一行,就响彻天下,哪跟这些人一样,要么是巴蜀的小门小派,要么就是靠着师门,在江湖上还没掀起半朵浪花。”他也不便抬手去支这水榭里耳聪目明的江湖人,只拎着酒杯,用略含醉意的目光示意,许是往日好玩,总想着法听这江湖趣事,因而当真如数家珍,俱能报上名头,“恒山派的苏魏?崆峒派的纪锐?还是八卦门的秋池越?你在江湖上听过几回他们的名头?也就有几分武学天分云云,还不如前阵子那什么铲了贼窝的少侠艾虎有名。”

    展昭飞快扫了一眼,温吞道:“杜侠士认识的人不少,白某乍一眼瞧去,这屋里却是几乎认不出几人。”

    “他们入了渝州城,我碰上了几回,一来二去就知晓了。”杜湛林说。

    他单手托着脸,又给展昭随手指了几人随口报了姓名来历,才缓缓道:“且我看他们对唐门小娘子并无甚兴致,倒是巴渝这片的小门小派想着攀附唐门这棵大树,也顾不上这唐门小娘子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了。”

    “哦?”展昭语气微微挑高,仿佛颇有兴致。

    这些人确是为唐门而来,却不是如杜湛林所言攀附唐门,而是个个想着将这庞然大物吞入腹中。如今没了声响,要怪那古怪的雷琴一曲,竟是将这满座宾客大半吓得面色苍白、打退堂鼓,对这唐门大有敬而远之之意。

    只是其中又稍有不同。

    不难辨出三拨人中,前两拨人之中多是神色尚且平静自在,置身事外,静候变化,或是与他一般困惑不已,至多是武艺不济被琴音所伤因而面色惨白,缓过劲来也就无恙了;甚至连那些为唐珞琼与“展昭”离去,而口出尖酸刻薄之语的年轻人也对那“雷琴”并无异状。真正古怪的,是那些被这一曲吓得失态后,六神无主、若有所思的……巴蜀一带江湖门派弟子,尤其是那白鹤门的胡一归到现在仿佛还是满头冷汗、面色煞白。

    但……这是为何?

    展昭心头满是疑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游宴上的江湖人。虽知蹊跷,他却尚不能辨出这些巴蜀门派的弟子各人分属哪门哪派。展昭脑海里闪过先头死在空中楼阁的剑南帮三把手,还有心头隐隐有了个古怪的猜想。

    他长久地注视着水榭内或是喧闹笑谈、或是独自饮酒的宾客。

    羊肠小道上,年轻男人侧着头,没有瞧那垂手静立以待的唐珞琼,而是在瞧漆黑的夜里望着黑黢黢的竹林,林中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人。

    “……你今日抚雷琴一举,错了。”年轻男人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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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我来啦!

    今天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先发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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