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珞琼讶异又迷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深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狐疑的冷光。
她的神情古怪又难以描述,像是她曾做过无数设想,甚至被轻易拒绝或是轻蔑的侮辱嘲讽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尽管她会为此失望。她诧异又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好似怎么想不到这个男人最终会说出这样一个条件, 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唐姑娘还是莫要迟疑太久的好。”年轻男人又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从容又锋利的哂笑, 不冷不热地嗓音在夜风里清晰地像是独自拨响的琴弦。他慢悠悠地提醒了一句, 抬起眼, 往羊肠小道的深处望去, “唐姑娘的时间不多了。”
唐珞琼面色微变,凝着目光, “琼娘只是不明白展大人缘何要问起家父之死。”这话轻轻忽忽,唇边惯常的笑容也温温软软,听不出半分试探之意。
年轻男人漫不经心将手中兵刃抱在怀里, 稍稍侧过头, 斜斜地打量着这个始终能神台清明的女子。
“唐姑娘又忘了, 展某乃官府中人, 不是闲来无事的江湖人。”他懒懒散散地给了一个理由。
唐珞琼审视了年轻男人片刻,像是不太能接受这个简单的理由,但确实又不能辩驳, 因而一时不知开口。
年轻男人从容地笑了笑, 对唐珞琼的反应并不意外。他锋锐的眉眼收敛起那些危险的逼视, 懒洋洋又无所谓地开了口:“唐姑娘既然觉得还有宽裕的时间在此问个明白, 展某细细解释一二也无妨。”
在夜色和烛光里, 他看见唐珞琼眉宇间一瞬的犹疑,但像是眨眼间的幻觉,又恢复了平静。
她有了决定,并沉默以待。
在任何人看来,这个女子不通武艺,又有几分市井女子的狡诈善变、滑不溜手,面容生的温婉寡淡,性情却仿佛满身尖刺、警惕非常的炮仗,不招惹时和和气气给你一个笑面,稍微挨着戳着一点儿,能立马掀起惊天骇浪将人炸成喇叭花儿。从男子的目光看来,这女子着实不讨喜。不肯实诚言语不说,还有些反复无常,敏锐又聪谨地注意着一切蛛丝马迹,揣测着旁人的用心,遮遮掩掩地护着自己。
可说来她这性子也十分有趣。
年轻男人偏开头,语气平淡,不见起伏,“今日唐门空中楼阁死了一人,剑南帮三把手聂波,一刀穿心;上月末三月廿八,渝州城客栈死了个轰地门的少主,应明杰,一刀穿心;三月十九那日千霖宫少主游江垂钓,钓上来了自己的大师兄,他非是溺死,而是被人一刀穿心之后抛尸江水;三月初一,据闻飞羽门掌门人与亲传弟子起了冲突,身死,亦是一刀穿心;再往前一月,二月十二,涪州拂柳山庄庄主身死,一刀穿心,还叫人阉了;二月初三黔州,白鹤门掌门人传闻被亲子气死,死因却是一刀穿心。”
他每说一句,那唐珞琼的神色就变化一分。
连竹林里的白玉堂也神色凝重肃穆起来,在侧头远瞧了一眼之后,紧紧注视着这个扮作他的模样、语出惊人的年轻人。
年轻男人不动声色地扫过竹林里的白玉堂,与他大大方方又挑衅顽劣地一笑,在唐珞琼未曾发觉之前将目光垂落在自己手指上。他捻了捻指尖,轻声嗤笑,对近两月来的桩桩命案熟稔于心,好似真的那展昭展大人查案办公务,“短短三月,渝州一带生了六起江湖命案,每一桩都是同一个死法,不难让人怀疑这几桩凶案是同一人所为。”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唐珞琼,语气轻巧,神采懒散,不像是在说什么重大命案,可言辞又郑重得紧,叫人怎么挑不出错来。
“展某既然身在渝州,总该弄个明白,逮着这个为非作歹、逍遥法外的凶徒,省的来日这江湖人报起仇怨来不管不顾,搅乱了渝州百姓的太平日子;便是抓不着他,也至少得弄明白这人为何杀人,与这些接连死去的江湖人有何深仇大怨……”他顿了一顿,犀利的目光像是捕捉猎物一样逮着了眼前这个女子,语气和和气气,疏懒不着调,“免得这凶手哪日发起疯来,找上了平头百姓的麻烦。”
“唐姑娘说是与不是?”他含笑看着唐珞琼,老神在在又意味深长。
“……”唐珞琼唇瓣动了一瞬,目光里仍对面前人并无所图、一心为民的说辞抱有怀疑。
唐珞琼不语,年轻男人便继续道:“而巧的是,唐门老门主在二月,也意外身故,展某既然要调查命案,如何能对此视而不见,排列在外。”
他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望着唐珞琼,“展某此番周详解释,可能为唐姑娘解惑?”
“展大人所言甚是……”唐珞琼低声道,好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来,这让竹林里的白玉堂微微挑眉,“琼娘山野无知村民,只重眼前之事、身旁之人,却未有这般远见考虑,是琼娘胡乱臆测了,还望展大人莫怪罪。”她说着,又抿着唇缓缓地松了口气。
年轻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眯着眼望着竹林另一头。
不知何时夜风吹来了淡淡的烟雾,在静谧的夜色里并不显眼。
他方才缓缓道:“既如此,唐姑娘能否作答老门主如何身死?”
唐珞琼似是尚有犹豫,终是开了口,“家父……亦是遭人一刀穿心,二月廿一那日,他独自一人被发现在厅座之上,已然死去多时。”她像是叹了一口气,温婉的眉眼里有几分难辨的冷冽和淡薄,和几分不知所措的凄惶与惨淡,“家父领唐门数十年,武艺高强,可那日被发觉时身上无半分外伤,甚至无人发现他何时、被何方宵小所杀。”
白玉堂侧头瞧了一眼羊肠小道的深处,隐约闻到了一些古怪的气味,但他很快将视线回落到唐珞琼身上。
她这话虽在白玉堂的猜想之中,可乍一听时仍有几分意外。
唐门弟子皆是擅长暗杀之道,唐家堡所在亦是神秘莫测、机关重重,还有唐门老门主唐空简也是个武艺不俗的老江湖,桩桩条条,怎么看也不该是这般被人无声无息杀害。猜测归猜测,当真如此摆在眼前时,却叫人又难以置信起来。
“正如展大人所言,家父之死来日唐门定要彻查到底,揪出凶手报仇雪恨。”唐珞琼又道,眸光凝着冷冽的光,“琼娘与幼弟绝不会就此离开唐门,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琼娘已经作答,敢问展大人先头之言,可还算数?”
年轻男人没有应声,只望着远处烟雾随风来的方向笑了一笑,单手抓住兵刃,忽而伸出空手一揽。
唐珞琼惊住,竟是猝不及防地被单手揽进这个瘦削高长的男人怀里,差点蒙头磕在男人的胸膛上。许是从未被如此对待,她诧异又慌张地瞪大了眼,正要挣扎,却发现脚下发空并无实处。唐珞琼方才发觉年轻男人并无轻薄之意,只是单手成拳、用臂膀发力托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跃而起。
“得罪了唐姑娘。”不冷不热的嗓音落在风里。
他带着人轻轻落在竹子的尖端,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好像半分重量也没有,稳稳立住又借力一跃,翩若惊鸿、矫如惊龙、轻似翎羽、飘犹浮尘。一股呛鼻的、烧焦的气味随风扑来,而在一轮弯月下二人的蓝衣交叠,远远望去只一人一般,直奔烟雾来地而去,身法轻灵飘逸,似还似往。
风中紧接着响起的一声也相当爽快,“唐姑娘且放心,在下不敢以正人君子自居,这一诺千金自是算数的。”
“只是姑娘时间紧迫,还有二问,确是要稍后了,望姑娘莫要忘记。”
白玉堂眉梢动了一动,拎着巨阙从竹林向后撤去前,还远远望了一眼那个年轻男人。
他神色有些微妙,因那人顶着“展昭”名头应下了唐珞琼的事,这回头谁知要如何算到那傻猫儿身上。白玉堂一边退,一边又想起这人还扮作他这模样自作主张来着,一时之间弄不清该先为哪头恼,且说来他又无端端承这人了情。这人底细他们尚未摸清,倒是被对方先弄了个清楚明白、犹似肚里蛔虫一般不说,还被连番戏弄、欠了人情。白玉堂心头浮起的隐隐不悦和些许欣赏之意很快又压了下去,远处传来的骚动越发清晰,浓烟顺着竹林而来,还有迷迷蒙蒙的火光闪烁。
白玉堂心道如今不是时候,只能暂且搁下此事,待随后在寻这盗人请柬、顶人名头面目还擅作主张的小贼算账。
无论如何,此人所知甚多,又对几桩命案熟稔于心,撇开其中渊源不说……白玉堂唇角一歪,目光之中隐含兴致与乖戾煞气,他也迟早得逮着这人,好、好将话问他个清、楚、明、白。
夜色静谧,竹林里似有噼啪的细响从远而近。
浓烟滚滚被夜风拂散到唐家堡竹林的每一个角落,滚烫呛人的味道。
白玉堂只远远凝了一眼,立即敛去眉宇间的阴霾与忧色,拎着巨阙轻身快步。他没有往水榭去,而是步步深入竹林淹没的唐家堡,身形快如鬼魅,在竹林缝隙里像是踩着时间沙砾的刀刃,笔直地向前穿去,不见犹疑、行云流水。
而他所望的另一头唐门水榭……
原本游宴之上饮酒作乐的江湖人都提着各自兵刃,静静垂立在水池边上,望着烧成一团的竹屋,再无先头洒脱笑谈之相。
夜凉如水,火灼通天。
再没有那些幽幽静静、摇摇晃晃的蓝色灯笼,只有明亮到将这小半边天都染成橙色的火光。
水榭与唐家堡内堡方向都起了火,火势顺着竹林缓慢而剧烈地蔓延,像是一道不能被抵抗的铜墙铁壁、刀枪剑阵。那高高拔起的火正如同一只夜里发狂的凶兽,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将四周一片竹林都变成火海。
谁也不知道火从何处来。
这一把火像是突然之间出现,眨眼间就轰然炸开,来得太快、太急,也太莫名其妙了。甚至有躲闪不及的江湖人被火了个正着,运气好的原地滚了几圈扑灭了火,运气不好的在惊人的惨叫声中被人帮忙丢下了水池方才保下一条命来。乍一眼瞧去,这围在水池旁的人,几乎没几个是完好无损,不是烧了头发,就是着了衣角,不然就是叫浓烟熏得灰头土脸。
展昭神色凝重地拎着刀,也站在人群之中。
他今夜滴酒未沾,确认这把火是顺着先头突然漫来的烟雾而起的,没有明火坠落,而是那竹屋瞬间被暗火点燃。
也亏得展昭今夜警惕,心知这唐门游宴绝不会就此了结,定会另生波折,方才能在第一时间发觉起火,帮着落后在水榭楼阁的江湖人人一一送出了水榭。若非他们这游宴就在水池之旁,只怕这突然而至的大火要将所有游宴上的江湖人都送进坟墓。
可他们仍是被越发猛烈的滔天大火困在了水池旁……原有人往竹林里走,没想到一入烟雾四溢的竹林就像个噼啪点着的火种,瞬间烧成了一个火人,便是被展昭冒死拽回扔进水池也奄奄一息不知还能否有救。连展昭眼疾手快地进去捞人时,玄色的宽袖也瞬间起了火,不得不断了半截儿衣袖、遏下火势。
他们在水池旁静静站着,再无人敢轻举妄动、信步离开。
一个个身怀武艺的江湖人面面相觑,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飞鸟,不知是自己身上出了问题,还是这唐家堡的竹林诡异。
漫长的寂静里,有人起了声。
“……怎么回事儿?唐门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发出冷笑,有人尖酸刻薄直言叫骂,有人绷着脸一言不发,也有怒发冲冠、提着兵刃恨不得转头就去寻这唐门弟子的麻烦……他们盯着明亮的火势,每个人的面孔在火光中难以辨明。
“那唐门小娘何在!”
“唐门弟子何在!!!”
连着两声质问后,众宾客仿佛方才发觉不知何时先头包围水榭的唐门弟子已经离开了水榭,早早不见了踪影。
“敢情他这鸿门宴,东道主自己走的利索,是打着将我等都折在这里的念头!”
“怪不得唐家堡神秘莫测不见世人,却突然要开什么游宴,迎客入门,将我等一把大火烧死,可不就迎了客、招了亲也仍是世人不知的唐门,真是好极!”最后四字几乎是牙关里挤出的怒气。
“果真是与魔教无二!”
展昭神色沉静地望着这些愤慨的年轻江湖人,目光穿过竹林,他先头高跃至竹子顶端瞧了一眼。只是火星突来,他不敢轻易冒险,只能又快步落回水边。以他目力,不难看到唐家堡深处也有一处不甚清楚的火光。那里可不是大宴宾客之地,只怕这不见踪影的唐门弟子……或者说那先一步离去的东道主唐珞琼如今也身陷囹圄、危机四伏。
这火另有古怪,不知玉堂跟随唐珞琼与那年轻人离去,如今又是如何。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眉间有几分忧心。
火究竟是谁放的还说不准。
如今看来他与白玉堂因先头的表象,对唐门之内并无纷乱的揣测只怕是想岔了。
唐珞琼身旁只有两位长老,且游宴开宴前就不见了踪影,只叫一个不通武艺的小女子亲自压阵。游宴水榭旁的门内弟子也在唐珞琼离去后退离,对这满屋宾客不管不顾,任其来去自如。那唐门幼主与传闻中的唐门老门主养子更是不曾出面,白玉堂前次去探查时甚少碰上几个唐门弟子……种种可见端倪,人手不足。
唐珞琼未能收服唐门众人,所用的多半是老门主留给少主的亲信。想必是唐珞琼为免意外,将不过十岁的幼弟藏于内堡,那二位长老与众多弟子都指派去保护那孩子。
在自家山门如此,可见唐门内乱已将近土崩瓦解。
展昭一言不发地扫过如今剩下的宾客,将目光落在泡在水边的千霖宫少年郎身上。
这一遭终究还是来了。
这唐门游宴是唐门琼娘与她那幼弟伺机立威,并借此游宴寻得助力,有意重掌唐门所开;但同样也是另一拨人……或者说唐门内蠢蠢欲动的篡位弟子与唐门外心生觊觎的江湖各家这另一拨人,趁乱行事、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江湖之大,人心叵测……
他提着长刀,面色冷沉地踏步往水池里走了两步。
不过,为一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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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常啊(1/1)
晚安小天使。
看你们好像很伤心,我跟你们说吧,番外有的,有个小天使摸对了边儿,就算你摸对了吧。
具体的话,等我揭晓答案的时候再寻这位小天使。
a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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