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重地, 非主所请,拒迎外客。”
惨白的一轮弯月高挂,月光照在湖畔对峙的两拨人面上。
一边是一群身着苍蓝色箭袖劲装、仿佛赤手空拳的唐门弟子,领头的唐无郁面无表情、不见杀机,可无情冷漠的目光叫人头皮发麻;一边是穿着官服的官差, 不过是一些粗通拳脚平头百姓, 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豹胆还是天生性情彪悍, 竟也是一个个凶神恶煞, 手握佩刀, 浑然不惧这江湖恶名远扬、亦正亦邪的唐门门人。
远远瞧着,两拨人仿佛是要撸袖子当场大干一场。
唐无影站在树梢上, 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胖墩在他脚边下头的竹叶枝条上挂着,摇摇晃晃,好似随时能掉下来, 可它半点不惧, 还要试图去扒唐无影的鞋底。唐无影不予理会, 见唐珞琼带着展昭、白玉堂等人穿过唐家堡堡垒外的竹林小道走近, 便转过头。那张苍白的面具壳上的笑面不知用了什么涂料,在月光下莹莹发光、十分诡谲。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扮作白玉堂的男人,虽抱着胸, 没有半分气势, 可居高临下像是在下达指令。
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果真就提着兵刃, 慢悠悠地上前。
“好生热闹。”他眯着眼、温声慢语道, “吕大人。”
对峙的两拨人均是抬头望去, 见年轻男人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面色各有不同。很快,唐门弟子在唐无郁的指示下给年轻男人让出了一条道。年轻男人便踏步至一众官差跟前,瞧着这些面色意外之中又有几分无措的官兵,笑了笑,目光越过他们,在湖畔找到了那脑满肥肠、身型像一座积满肥肉的小山的吕文茂,“听唐公子说,吕大人是来接展某的?”显然这些官差非是独自领命来此,而是在吕文茂的授意下方才敢与唐门弟子起冲突。
吕文茂见年轻男人与他笑语,眸中竟是闪过一瞬刺眼的讶异与慌乱。
虽说四下夜色昏暗,仅凭一弯惨淡月色和唐家堡堡垒之外竹林小道的几盏幽幽摇晃、未被烧毁的蓝灯笼,不能辨出吕文茂晦涩不明的神色,可这湖畔多少武艺高强、耳聪目明的江湖人,如何不能发现异样。
这吕文茂一闪而过的眸光分明是在惊疑展昭毫发未损。
展昭与白玉堂远远站在人群后头,均是瞧的清明。想必是“展昭”无碍这一变故令吕知州太过震惊,远远超出了他的料想,方才有了须臾间的泄漏。他二人不动声色地换了个眼神,心头顿生警惕。这吕文茂能赶在江湖人之前,穿过迷障和重重机关、安然无恙地带着一纵列的官兵来到唐家堡,正如唐无影等人推想,定是与唐门内乱的长老或弟子里应外合、相互勾结,只是尚不知究竟谁人罢了……展昭与白玉堂原是猜想这官府也对唐门有所图谋,如今看来,图谋为何尚且不知,可这“展昭”的性命,定是被这渝州官府算计在内了。
不过他们今夜遇上这游宴大火以外,见了诸多事端,倒是不曾见人对“展昭”下手。想是今夜横生枝节,一干人各怀目的行事,有意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因而胡糟糟的一通交在一起,反而阴差阳错之下坏了一些谋算。
吕文茂扭曲着面孔,霎那收了那目光中的神色,改作一脸庆幸和欢喜地挥手拨开那些官兵。他搂着一身肥肉哼哧哼哧地上了前,抹着满头冷汗、上前躬身对展昭谄笑道:“展大人,太好了,可见着您了,您可无碍?”
“展某能有什么事?”年轻男人反问。
“这……”吕文茂也被他问的一顿,“这唐门起火,展大人您看,这、这这……”他尴尬地笑着,“山火可是烧了大片林子啊展大人,火势如此之大,差点就要把渝州群山峻岭给烧秃了,您、您又在这火海之中,下官……”
“吕大人竟是如此挂念展某。”年轻男人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地接过了话,“……真是令展某铭感五内。”他抱着兵刃,微微偏过头,像是在和吕文茂示意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唐门弟子,“不过这唐门火势已被扑灭,展某也平安无事。今夜唐门游宴已散,吕大人不如随展某一并下山?”
“这、这……这是自然。”吕大人又笑,眼珠子微微一转,“展大人无忧自然是好事。只是下官接到有人报案,说是唐门借游宴设局,摆下鸿门宴,邀请了各门各派的年轻子弟,欲趁此机会让英年才俊丧命于此。随后唐门果然起了大火……展大人,这报案人上门喊冤,我官府之人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哦?”年轻男人挑起了尾音,应对这吕文茂还真有几分白玉堂与吕知州虚与委蛇的神采。
他轻声笑笑,环视一周,仿佛称赞道:“想不到吕大人胆识过人,竟是这般为民着想之人,展某行走江湖多年、又入朝为官数载,如吕大人这般连江湖人的恩怨情仇也愿亲身上门管束的,还是头一回见。”
“诶,展大人此言差矣。这江湖人,也是我们大宋子民,也是我渝州百姓,下官焉能厚此薄彼?”吕文茂这面皮确有他这肚皮一般厚实,绷住了面上的笑意,言辞之间竟是煞有其事,全然赤胆忠心、为国为民的青天模样。
这话叫众人皆是不知如何接话。
吕文茂又道貌盎然道:“展大人既然在此,不知其他赴宴的江湖弟子何在?可有随展大人一并安然前来?这年轻人都是各门派继承衣钵之人,来日的中流砥柱不说,如今三更半夜不见人归,家中双亲老祖俱是忧心不已、涕泗横流,下官不忍,只能上门来……唐突一问了。”
他这话听来条理分明,大有唐门不将这些年轻人安然无恙送回,他就打定主意要给这“渝州百姓”讨回一个公道的意思!
树梢上的唐无影笑了一声。
喑哑的嗓子像是什么东西从砂石上摩挲而过,吕文茂脖颈登时竖起寒毛。他大惊地仰起头,仿佛胆气过人的面孔在对上那张诡异面具时不由冷汗直落,几乎要挤出一声尖叫。
唐无影站在那儿,歪着头,低声耳语随风而至,口吻温柔地想是寒刃轻轻划过肌肤,“我若不还那帮‘中流砥柱’呢?”
吕文茂当然看不清唐无影无情的眼睛,只能看见那莹莹发光的面具笑脸,他吞着口水,好似终于有了寻常人应对功夫莫测的江湖人时该有的惧怕,“本、本官劝你休要胡为,杀人偿命、犯罪伏法,”他这巧舌如簧倒是句句正气凛然,目光之中除了惧怕还有几分被江湖人戏弄的恼怒,“倘使为恶,便是你唐门中人,本官也绝不轻饶。”
展昭眉梢一动,抱着长刀打量了这吕文茂好半晌。
白玉堂甚是顽劣地与他耳语一笑,“大人可是觉得此人言辞气派,有几分耳熟?”这往日再正直不过的言辞从吕文茂口中听得总有几分荒诞,他这是拿展昭说笑喱。
展昭只得瞧白玉堂一眼,无奈笑笑,有几分忧心地扫过唐珞琼、唐无影还有一干唐门弟子,“他有意激怒唐门弟子。”他的声音极低,唯有白玉堂闻之一二。
白玉堂无声地嗤笑,目光望向湖畔远处,“想是正愁师出无名。”
他这头话音且落,那头吕文茂不等唐门反应又开了口,“我看尔等还是早早束手就擒,将诸位赴宴宾客平安送还,否则本官便是抢也要将人抢回!”吕文茂口气蛮横又强硬,那肥头大耳的模样紧张之中带着几分阴狠,倒有几分山匪之相,言辞更是添了诸多恶意揣测,“……唐门之主何在!山火大作、毁我渝州重山,本官尚未问罪,竟然避之不见?”
吕文茂目光里闪烁着恶毒的冷光,“听闻你唐门如今乃是一对姐弟做主,二人何在?!本官亲临,尔等竟如此怠慢,连个主事之人都不敢露面,反倒阻拦在此,”他踏前一步,语气近乎与笃定,“莫不是……已经对众宾客下了毒手?!”
众人之后的唐珞琼姐弟二人仍站在阴影处不应声。
唐珞昀不比唐珞琼沉得住气,几乎怒形于色,被唐珞琼单手拽紧方才未有上前。紧随姐弟二人的宾客们皆是先后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这二人的神色,有的作壁上观、有的暗自窃笑。这江湖门派被官府之人逼到山门跟前来,只怕是历来头一遭,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江湖笑话。
唐无影在树梢上温柔又嘶哑地笑,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吕文茂因他这嚣张模样气的冷笑连连,“不是就赶紧交出人来,是……”他顿了顿,冲着一旁的官兵一挥手,“那就得请诸位还有你们这唐门来我府衙喝杯茶了。”
官兵手中的佩刀抬了起来,仿佛要在吕文茂一声令下上前拿人。
那些唐门弟子各个抬起眼,那一双双闪着幽冷光泽的眼睛冷血无情,不见情绪起伏,可站在一起就像是愤怒而冰冷的火焰。所有人都垂下了手,往前踏了一步,身影恍惚变淡了一点。
展昭眉头微蹙,与白玉堂均是神台清明。
一群不通武艺的官差,与江湖人内外勾结,费尽心机跑到江湖门派山门前大放厥词,他们可不信这驴知州是全然不知畏惧、一心为民请愿的吕青天。吕知州分明是心知唐门之内大火生乱,唐门绝然不可能将所有宾客安然无恙地送回,只要有一人在山门之内遇害,生死不论;又或是唐门中人受不住他这刻薄言辞,对他们这些官府中人动了手,吕文茂都要以此为鸡毛令箭……
不是携众官兵硬闯一回唐家堡,便是要请些唐门弟子回府衙论罪。
“喝茶?”唐无影舌尖碾着这两个字眼,也仿佛听明白了,轻身从树梢上跳落了下来。
前者官府得了入唐家堡的便利,与那些在唐家堡内浑水摸鱼的江湖人目的无二;后者……
他在月色下晃出了数道虚影,最后凝成了一个人,已经近至吕文茂跟前。“他与你说要请哪几位?我唐无影?唐珞琼和唐珞昀?”唐无影轻声地说,怪声怪气的嗓音足以叫人心口窒息,也不知他下树时在哪个间隙里将那小胖墩捞了来,抱在怀里,一张面具几乎要怼到吕文茂的眼前,诡异的笑脸吓得回神的吕文茂一声短促的惊叫。
唐门弟子的身形又顿住了,被唐无影拦在了身后。
“还有哪几位长老?想是群龙无首的唐家堡……方才好助他成势?”他又叹了一声,抬起了手,“啧,没用的东西。”
后者唐家堡空虚,不成气候,自能助那与官府勾结的内乱贼子趁虚而入,一把掌控住唐门局势、坐稳新门主的位置。
唐无影纤细的手指指在吕文茂的眉心前,好像随时能将他的眉心捅出一个窟窿,却一眨不眨地、温柔地问:“只是你若死了,还能有谁替你发号施令?”
“你以为我唐门和外面那些江湖人一样……不敢对官府之人动手?”
飘忽嗓音落下的同时,他的手恍惚致慢致快,吕文茂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和反应,醒神惊恐之时,唐无影已经被人在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手指。
是站在吕文茂身旁、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他微微一笑,像是拦下江湖人对唐珞琼的刀剑一样,拦下了唐无影对吕文茂的攻击,“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他语气淡淡,可握住了唐无影的手指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高山屹立于此,谁都不能击溃。
展昭与白玉堂目光一顿,手中的刀剑无声地收了回来。
直到这时,吕文茂才倒吸一口气,硬是往后跌退在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一瞬差一点就被取走了性命。
他那面色好似从未见过这般杀人不眨眼、全无道理可讲的江湖人,整张脸煞白煞红,交织变换,汗如雨下。一旁的官差惊呼着“吕大人”一边上前去扶,可他那一身肥肉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当真是软了腿,怎么也站不起来,引人欲笑。
只是无人此时发笑。
“……展昭。”唐无影喑哑的嗓音里仿佛凝着杀意。
他微微抬起脸,他与唐珞琼一般高,站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像个又瘦又矮的小不点儿。
“唐公子当是明白,展某不可能叫他死在展某面前。”年轻男人说,仿佛真的是投身官门的展大人,是行侠仗义、名满天下的南侠展昭。而展昭也确实绝不会让吕文茂在这唐家堡山门之外被唐门弟子所杀,无论今日对错是非当属何人,理又在何人之手。今日只要吕文茂这渝州知州死在这里,展昭难辞其咎,更难堵朝堂上下悠悠之口。
“展昭”虽未如吕文茂所愿,在唐家堡里出了意外,但他只要在此,便是吕文茂胆敢口出狂言、大放厥词的倚仗。
可旁人不知,展昭与白玉堂焉能不知,这个偷来请柬的男人根本不是展昭,甚至不是白玉堂扮的“展昭”,他便是当真冷眼旁观也无人置喙。但他仍将戏做到了最后,没有叫展昭与白玉堂在此露出马脚。
“那又如何。”唐无影说,他的手动了,柔软纤细的手指在月色下仿佛刹那盛开的昙花,致快致慢皆是幻影,眨眼一瞬满堂飞花。
年轻男人亦是与他交手,可怖的是,无论唐无影有多快,他仿佛都能跟得上,犹似风中捕沙、轻描淡写,出手优雅、气度绝尘。在众人眼花缭乱的骇然中,他二人转眼间已经交手数百招,毫无烟火、毫不相让。
他们同时停下了,唐无影单手仍被面前的男人握住。他眯起了眼,嗓音里有几分狐疑:“点风拂穴手,你从何学来此等功法。”
年轻男人笑笑,不做声,旁人也不知所云地瞧着他们,亦是不做声。
几方人马便硬生生僵持在此。
夜色静谧、月悬于空。
唐无影似是等了会儿,见这“展昭”并无答复之意,便侧头瞧了一眼远远抱琴而立的唐珞琼,竟是突然抽回了手。
“……那你也要请我等去府衙喝杯茶?”他轻声地发问。
“自是不敢。”年轻男人又说。
他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地眯了起来,垂头去瞧跌坐在地、被好几个官差扶起的吕文茂,“……吕大人,夜深了,展某心神疲倦,不能奉陪,确要告辞了。”年轻男人微微一笑,“这渝州境内之事到底是地方政务,说来展某不能插手,便也不在此添乱打扰吕大人繁忙,只能道一声吕大人辛苦了。”说着,他便提着兵刃要转头,丢下这一烂摊子的事不管不顾了。
“展——展大人。”吕文茂面色微变,仿佛未能想到这“展昭”如此任意妄为,登时推开两边扶他的官差要上前。
正在这时,两头传来响动,一是唐家堡堡垒那头,一是湖面之上。
十几道黑影从唐家堡堡垒里窜了出来,好几人落在地上,发出闷哼,几乎滚到了唐无影脚边。
但无人注意他们,只有吕文茂面色一变,其余众人都纷纷望向了湖面。这夜深人静时,竟是有人稳稳当当地抬着一台二人小轿,领着一纵列的仆从,踩着湖中台阶、慢慢悠悠地穿过湖面而来。他们都穿着云水蓝色的交领深衣,衣袖领口均绣着云纹,远远望去像是一团云,虽无半分气势,却各个气质独特。很快,轿子停住了,它未有上岸,只在在湖面上的台阶上停了下来,也堵住了湖面上唯一一条路。
“云府……”唐珞琼错愕地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不禁踏前一步。
在场江湖人无论是唐门,还是那些瞧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皆是神色一动,似是意识到这远道而来、排场极大的人是哪位。
展昭侧头以目光询问白玉堂,白玉堂眉梢微动,与他稍稍点头。
二人再望去时,只见湖面上一个年轻人提着剑飞身而起,翻过轿子落在前头,绷着面容对吕文茂冷声道:“吕大人,少爷请您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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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是节奏不对吗……e陷入沉思。
起床在想吧。
晚安小天使。
今天也爱你们~=3=
xxx
稍微调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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