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几乎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湖面。
唐家堡门前这湖畔极大,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乍一眼望去分不清夜色、林木与湖水的边界线,只觉得看不到边。而湖面无船,只有湖内一条笔直的丁步石阶, 如今被这一纵列的十余人堵了个结实。
云府, 整个巴蜀姓云的或许不在少数, 但云府, 或者是蜀中云门只此一家。
至于这轿中的人是哪位……别说展昭与白玉堂, 但凡有几分眼力都认出开口的正是云府唯一一个习武之人,他所奉之主自然是那位才通天下、卜算来去的奇门相师云静翕。只是众所皆知, 这位云先生在十一年前离开蜀中之后便多年未曾归府,天下几乎无人知晓这云先生的下落,云门也几乎闭门谢客, 俨然世外高人的作风。游云宴十多年未启, 江湖上曾名噪一时的蜀中云门也渐渐销声匿迹, 年轻一辈的江湖新秀对此所知渐少, 老江湖们甚至怀疑这传闻中的妙手神算开眼看了太多天机,叫老天收了命去。
可就在两年前扬州惊闻云先生现身,随后便是三个月前又传游云宴再启, 这位云先生亦是在二月时归府。
江湖人纷纷赶至, 欲见这传闻中的云门先生一眼, 然而未偿如愿。云府仍是闭门谢客。
这云先生回来时, 身旁还带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书童。那提着扫把赶人时的架势, 仿佛能把人心肝肠肺都打吐出来,叫上门之人各个胆战心惊。年轻书童何人,谁都猜不出,江湖上从未听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云家之人历来有规矩不准习武,因而坊间传言这书童只怕是云先生在外捡来、又亲手教出来的弟子。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退至渝州,耐心等着游云宴开席之日,却不想他们竟有机会在这唐门游宴上得以一见。
如此一想,这所剩无几的几个江湖宾客俱是神色一震,有几分跃跃欲试。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云先生是来寻吕知州的。
这吕知州不做应答,江湖人倒是各个恨不得自己凑上前去一探究竟、见识见识这江湖传闻里的高人是浪得虚名还是名不虚传。便是摸着檀木佛珠的立雪,望着那小轿,目光之中也有几分坦坦然的好奇。
唯有吕文茂好似全然未曾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是定睛看着滚到唐无影脚边的几人。
也不知是看见什么了,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像是在努力从昏暗的光线里辨认出唐无影脚边的人到底是谁。而几个唐门弟子飞身落在唐无影的身后,一言不发。因吕文茂这六神无主的模样,众人也一一转头去瞧同时从唐家堡里来的人又是什么人。这一眼去,方才发现滚成泥球的,竟然是先头追去唐珞琼之后未曾再见着的其他宾客。
他们像是被丢什么污秽废料一般随手丢了过来,僵硬的身躯滚作一团,却毫无动弹反抗之力。
什么拂柳山庄的兄弟、什么千霖宫的少年郎、什么白鹤门新掌门,还有各门各派的年轻才俊如今满脸乌黑不说、还沾了一身泥,当真是狼狈到了极点。而他们几乎各个都有着清醒的意识,瞪着一双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仿佛恨不得将唐无影生吃活剥了。
但展昭和白玉堂更快地发觉这其中还另外混着几个人。
六个年迈的、穿着一身灰蓝交领深衣的唐门之人,其中两人正是先头随唐珞琼出面的长老。他们好似也被下了毒,一身内力都派不上用场,一把老骨头滚到唐无影脚边,已经鼻青脸肿、晕头转向,各个狼狈。
唐无影也垂下眼,眼疾手快地拽出了吕文茂紧紧盯着的一人。他轻轻呵笑了一声,在众人的呼吸声里,这把嗓子像是地府恶鬼的低吟,几乎能冻结人的一身热血,“是你啊……”他说。
唐无影单手提起这个长老,因为还抱着一个胖墩,这动作对他来说仿佛十分地吃力。
“真没想到,是你。”唐无影轻声地说。
他侧过脸,诡异的面具对准了站在暗处、抱着琴的唐珞琼,喑哑的嗓音像是讥诮又像是温柔,“你瞧,我总说他们不可信,你非不信。”唐无影像是在嘻嘻在笑,可面具上的莹光让人从脚底心窜起一股寒意,直逼后脑勺。他晃了晃被他单手掐住脖子、无力动弹的长老,怪声怪气,无情又温柔的低语:“唐珞琼,这唐门里除了我,你们无人可信。”
一众官差和唯一几个尚且无碍的江湖人几乎俱是面色茫然,不知这上演的哪出戏。倒是展昭与白玉堂隐隐有了揣测,扫过那面无表情,但浑身发抖、摇摇欲坠的唐珞琼。
唐珞昀不可置信地看着被唐无影提在手里、几乎失去意识的长老,四肢发凉、小脸惨白。
那正是他姐弟二人的父亲、老门主唐空简的亲信,是这几日紧随他姐弟二人的长老之一。就连一众宾客也认得除着鼻青脸肿的长老是他们先头所见的二人之一。
唐无影那只柔软、好似没半分力气的手掐着这个长老的脖颈,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脖子捏断丢在一旁,长叹了一口气。更快地,在这声叹息里,他身形晃了一下,像是灯光下飘忽的影子一闪,就落到了吕文茂跟前。“还有何人?”他那张诡谲的笑面具逼近,眼睛紧盯着吕文茂就像是燃烧着鬼火,“吕大人,来我唐家堡机会难得,不若再仔细看看罢。”
他晃动的影子,仿佛是眨眼间就将地上的又一人托起,“他你可认得?”
直到这时,吕文茂才仿佛惊了魂一样,急急往后退了三步,冷汗从额头一直滑到眼睛里,“什……么?!”
唐无影仍是温柔地笑,“还是他?”他手里竟是转瞬又换了一人,仿佛在货架上取物一般,一来一回,轻松自如。
这时,这湖畔的人哪个还猜不到这唐无影是在趁此机会,捉那与官府勾结的唐门内贼!
“你……你——大、大胆——”
吕文茂被唐无影逼问得心神大乱,他往日不过常有几分巧舌如簧、装模作样的本事罢了,如今被一个浑然不讲理、行事毫无章法的江湖人这般恫吓威逼,几乎要如张府中那般吓瘫成一张饼。
终于,也不知是否可怜那吕知州,坐在轿子里的人轻声叹了口气:“唐公子。”
那嗓音浅淡又风雅,像是风拂弦响,只一声便叫唐无影顿住脚步,直起了身。
展昭眉梢微动,神色有些微妙。这云先生的书童他瞧着眼熟也就罢了,可云静翕的声音他竟也觉得有几分耳熟。白玉堂察觉展昭面色异样,便不动声色地拽了一把展昭完好无损的袖子。
展昭尚未作答,那头吕文茂已然得了这片刻喘息,拖着一身肥肉,滚到了湖边上,伸手指着唐无影色厉内荏道:“大、大胆刁民!竟——竟敢——对本官如——如此冒犯无礼!来、来人——!”他尚且要让身旁的官差动手,又听身后言语。
“吕大人,祸从口出。”
吕文茂僵住了,像是一把刀子突兀地递到的嘴里。他迟疑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又来回瞧着那站住身形不动的唐无影。他在渝州多年,焉能不知这云静翕的名头有多响,只是仔细算来他也不曾见过这位云先生的真面目罢了。他嘴角抽动了两下,对湖面上的轿子和云府人挤出一个笑面,目光里仍是警惕:“你……寻本官何事?”
轿帘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瘦长、白玉般精致的手。
与唐无影那双干净纤细又柔软似女子的手不同,轿中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的曲线、手背的隐约的手骨、圆润的指甲都像是精心打造,却又非玉器那样的死器。
他递出了一张卷好的字条,而站在轿子前的年轻人单手接过往吕文茂身上一丢,精准地丢在吕文茂的手里。
“请。”轿中人慢悠悠地说。
吕文茂等字条落了手,声音入了耳,方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不由吞了吞口水。再稍作犹豫,他已是满头大汗,飞快地打开字条一看。也不知那张字条上写了什么,他竟然倒吸一口冷气、双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一个笨重的锤子落了地,直叫人怀疑这竹子建的码头要被他一屁股坐穿。紧接着吕文茂像是乍入油锅受惊的肥雀,又蹦了起来,转着他的肥头大耳四下查看,在众人目光下搂着一身肥肉快步踩着丁步上前。
云府的年轻人拧起眉头,随手一挡,稳稳地将这小山一般的身型拦下来,“吕大人自重。”
“你——”吕文茂几乎要呵斥这不长眼、胆敢拦他这渝州知州的仆从。
“子青。”轿子中的人道,打断了吕文茂的怒骂,也拦下了年轻人抬起的脚。
年轻人满脸不高兴地抽回了手,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当真将这脑满肥肠的无礼知州一脚踹下水。
而吕文茂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这……?”
“吕大人心中已有答案。”轿中人从容不迫地说。
吕文茂神色难辨地站了一会,又一次转过头去看那唐无影,脸上的肥肉像是被搁在砧板上拍了又拍一般,上下抖动,满是汗珠。在众人的迷惑的目光里,他竟是转过身冲那些官兵一摆手,凶神恶煞又满目惧怕,紧张道:“走!”
一众官差莫名其妙地望着吕文茂,朝着湖畔走了一步。
唯有唐无影轻声发笑,“我唐门,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音且落,吕文茂整张脸像是搁在北地风雪中冻过的猪头,又是煞白、又是铁青,在他的视野内,一个接一个的人从通向唐家堡的竹林里出来了,那一道道影子像是鬼魅一样从黑黢黢的林子里渐渐凝成了人形,无声无息。连众宾客也有了一瞬的惊诧,竟是几乎无人察觉这林子里何时来了这么多的唐门弟子,又或是他们一开始就在那儿。他们可不是赤手空拳,每个人手中都扛着一把犹似弓弩的机括式暗器。
展昭与白玉堂无声地换了个眼神,拇指已经无声无息地顶开刀剑。
他们隐约猜到,那字条上说了何事。
这唐门养子唐无影与唐珞琼姐弟二人,分明是一同在寻这内贼!
换句话说,他们早就察觉唐门之中藏有异心犯上、不惜与外人勾结的叛徒,只是尚不知何人罢了。思及今日种种乱事,唐无影分明把控着唐门,连那弥天大火也能轻易扑灭,却任其肆意烧毁唐家堡;又对这唐珞琼态度古怪、连那唐无郁实际上也是唐无郁的人……唐无影与唐珞琼姐弟二人的门主之争尚且不论,只怕唐门游宴这出引人趁虚而入、浑水摸鱼的大戏,正是他们三人给生乱内贼、还有诸多心怀不轨的江湖人所布下的……瓮中捉鳖的大局!
而他们等的,便是与内贼勾结的外人一并露出马脚,有意趁此机会将他们就此一锅端了,以儆效尤。
今日渝州官府可算是自投罗网了!
白玉堂串起前后所知,心头更是清明。
瞧这唐珞琼对这唐无影仿佛也并无几多信任,还因大火殃及“雷氏牌位”而大闹一场;唐珞昀更是对这唐无影惧怕非常,但凡唐无影所在均是闭嘴装哑巴,藏起那份机灵的幼主锐气……不难得知此局的主导定在这唐无影手中。
而招婿……或者说,与展昭的那个交易正是唐珞琼姐弟搏命一击、反戈取胜的唯一机会。
非是唐门因内乱沦为强弩之末。
而是唐珞琼姐弟二人在这纷乱的唐门内当真独、木、难、支。
唐无影一脚将腿边倒着的一人踹了过来,一路滚到了官兵脚边。一众官兵下意识往后退步,不过片刻就退到了湖边边上,方听唐无影又开了口,所言几乎如展昭、白玉堂二人所料想 :“你既然不乐意帮我细看……”
“那便留下别的东西来吧。”他轻声地说着,面具上的笑脸让人胆寒。
几乎是同时,黑暗中,提着机括暗器的唐门弟子将对准了所有的官兵。
“下、下水——!快——!”吕文茂冲一众官兵吼道,自己也在丁步上摇晃了一下,几乎摔进水里去。
倒是名作子青的云府年轻人提住了他的后领,“湖水养着食人鱼。”子青冷冰冰地说,“你若想化作一具白骨,只管往下跳。”此话方落,除唐门弟子外,众人皆是面色微变。官差们急急刹住了脚,面容惊恐地盯着面前平静的湖水。狼前虎后,他们竟是被困在此地!
吕文茂却不领情,汗如雨下、抖如筛糠,只狠声道:“尔等、尔等与唐门是一伙的!胆敢诛杀朝廷命官、你们等、等死吧!”
他们原是能踩着丁步石墩离去,可如今这离去唐门的道路被云府之人所踏,谁还能走过!也只有能上天入地、轻功飘逸的江湖人方能踩着人头窜过去。
此话叫轿子中的人静默片刻,竟是缓缓掀开了帘子,探身踏步走了出来。
“吕大人今日不来,何至于斯?”
一轮弯月之下,众人终于瞧见了这位云先生的真面目。
这个青年人直起身,惊人的一脸病容,身型瘦削单薄,在暮春时节的夜晚也穿着一身厚厚的大氅、肩披一袭裘皮毛领的披风;可谁都不能忘记他这张脸,眉目淡淡有种难言的风雅好看,与其它云家仆从一样没有半分气势,但更显气定神闲、光风霁月。
展昭在月光下看清这位公子的面容,登时一愣。
云静翕的目光仿佛晕着月光,微微环顾,甚至没仔细瞧一眼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目光先落在目露意外的展昭身上。他微微一笑,笃定道:“泽琰,往后退三步,往下踏两分力。”
云……静翕?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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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1/1)
好的神神叨叨手握剧本云先生终于出场了,太难了。
一直打酱油,总是没有正面,实在辛苦了。
晚安小天使。
哦对了,看到小天使的留言,突然想起,月末了,不如我求一发营养液???
没有也没关系嘻嘻嘻,我就随口一提么么哒。
今天也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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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错字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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