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林中问,言辞如刀剖恩怨

小说:[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云遮月隐, 东山壁障多迷雾。

    上山路险、下山却太过轻而易举,心事重重的一众江湖宾客穿过湖面石桥便很快没了踪迹。瘦削颀长的年轻男人提着一把裹着白布的兵刃,迟迟地来到湖外的林子里。他的脚步实在太过轻松惬意,唇边又若有似无地挂着浅笑,以至于这条下山路犹似夜中闲庭漫步。

    可就在他往山腰拐了弯儿时, 异变陡生。

    漆黑的长刀在黑暗中无声地逼近, 像是蛰伏已久、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毒蛇, 倏尔探了去。

    年轻男人冷不丁一个止步, 上身往后一仰, 惊险又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这一刀。但是长刀毫无预兆地一变,转手就是横去一削, 像是连在持刀人身上的臂膀,来去自如、变化无端,刀法轻灵之中又有大开大阖的凝重煞气。年轻男人身形一扭, 说是迟缓又飘逸至极, 不似游刃有余, 但长刀离他总是差之毫厘。他唇边仍是挂着笑, 好似对这一遭突袭早有所料,足下轻轻一点,整个身躯就飘忽不定起来。白布被年轻男人抖开, 长长的绸缎像是生了灵性、在瞬间绷直了柔软的面料, 缠绕上了那东一削、西一劈, 风谲云诡、毫无章法的长刀。

    持刀的人也被这白布从林子里卷了出来, 自然是提着长刀的白玉堂。

    如今他收了铁面具, 面上那故意贴上的烧伤伤疤也撕去了,露出了俊美的容颜。这一对峙,在无光无影的林子里倒像是胞胎兄弟打了个照面。

    年轻男人与他对了一眼,身形游走,口中却笑:“你先头真气逼弦、琴音伤己,还敢与我缠斗?”且说着,一声清啸,他手中的武器漏了形,竟是一把不足两宋尺的古剑,青铜之上隐隐萦绕着青光邪气,凛然发寒,挟着诡异气息,令人心头大震。他不与白玉堂正面,只反手一截,竟是接住了身后无声逼来的一剑。

    黑沉古剑犹有虎啸龙鸣,借剑招所来的内劲刚劲醇厚,来者正是展昭。

    “二打一可就赖皮了喂。”年轻男人又说,出乎意料地一蹲,扫过二人的腿,逼退二人一步。他紧接着又纵身跃起,落在树梢。

    白布离手,白玉堂轻而易举地凭一身尖锐内力灌入长刀,撕开束缚。

    展昭已然提着巨阙迎上年轻男人。他这剑一来一往、一去一回皆是精妙沉稳,燕子飞天下一绝,自是助力之下以快对快,将那年轻男人强行逼下了树梢。眨目之间二人已然换了数十凌厉招式,双剑磕碰之处皆是乒乒乓乓的响声,火光四溅。令人咋舌的是年轻男人这冒邪气儿的短剑,迎上展昭的巨阙也是丝毫不虚,竟然招招硬扛,可见那古剑绝非凡品,须知白玉堂与展昭对招与从来不敢将长刀与巨阙对到实处;添之此人轻功飘逸绝伦、变化万方,步法休迅飞凫,飘忽若神,乍一看去二人便斗了个旗鼓相当。

    白玉堂头也不抬,右手斜翻,长刀如狂风,颠倒变换,直逼而上,连连锁住年轻男人的退路;另一手挥袖就是一掌,掌法不似刀法诡谲无端,倒是笔直怼面,掀起尘土、拂过发丝、翻飞衣袂。白玉堂目光含着煞气,冷脸唇角微挑,嚣张跋扈、锋锐肃杀,活脱脱的阎王罗刹,可这狠戾之中又有三分克制冷静的缜密,倘使这时细瞧,却要以为这是展昭那墨一般黑的眼睛与他叠了一人。

    展昭闻他出掌,竟是无声一笑,手中长剑一甩,自斜上向下,快得仿佛在面前划出一条弧线,不见杀机、犹有慈悲。

    他二人本就在年轻一辈之中功夫奇高、内力浑厚,刀剑交错之处,几乎毫无缝隙;而白玉堂又送一掌,年轻男人前后左右上下通通死路,只能手腕一抖,提剑去撩开二人刀剑,另一手也是一掌迎上白玉堂。他心知自己内劲纯正霸道,而白玉堂本就内伤在身,以掌对掌,以刚断刚,必是他力胜一筹。可等到他出掌,方觉自己中计!

    只见展昭竟是一剑劈下后快身一转,眨眼落于白玉堂侧后,手中一掌接上白玉堂的后肩。势如水则山可动,势如风则水可移,二人内力交叠,浩浩荡荡、势如千军,威力沉猛无俦。

    霎时间,飞沙走石、风动树摇。

    二人竟有如此默契,无须示意,抬手便知如何打算!可这时再避却当真要命,年轻男人只能一掌推上,三人脚踏之处硬是数条裂纹延伸向外。而年轻男人终归是往后直退三步,差点伤筋动骨,被这二人推出一口老血。

    云散月现,银光洒落,他且要缓气,展昭与白玉堂已然一刀一剑贴在这年轻男人脖颈。

    “嘿呀。”年轻男人举着剑没有躲、没有挡,仿佛束手就擒。他轻轻叹了一下,歪着头笑,“你二人当真是天生一对。”

    “……”

    两个杀人不眨眼的老江湖、名盛天下的大侠手中刀剑俱是抖了一下。

    “诶诶,稳住稳住,刀剑无眼。”年轻男人连忙道。

    “……”白玉堂眯起眼,对这个顶着他面目、举止作风截然不同的年轻男人几乎要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年轻男人抱着剑又道:“你二人也算是江湖鼎鼎有名的正义之士,怎能玩起刀剑合璧、如影随形的欺人把戏,无赖行径!”

    展昭忍俊不禁,只觉得在白玉堂的面貌上甚少见这般神态,也算的稀奇的体会。此人不学白玉堂的几分喜怒无常、乖张顽劣,竟是有几分机灵古怪,又观之双目清清澈澈,被计谋阴得输了一招、受了内伤,又刀剑压身,仍是不恼不羞,比起白玉堂的脾气可真是好极。

    展昭垂眉一想,倒是忆起与此人乍一初见时,此人曾说自己与白玉堂眼睛不同。

    展昭思来好似并非如此。

    这人与白玉堂分明并无交情,却当真学了白玉堂九成像,举手投足、神态风采,着实难辨……要说不同之处,只不过是展昭与白玉堂相识数年,多了几分熟稔。他这白兄狠毒无情但侠骨热肠、明辨是非,因而非总是恣睢刻毒的作风;年轻气盛、有几分性急却心思缜密、智谋过人,因而绝非理所当然的喜怒无常;锋芒毕露、胆大无畏,又行事无忌,仿佛将世俗礼教皆视若尘埃蜉蝣的自负,实则是万事皆于心、无事不可通的孤傲才气。

    有因方有果,有据方有理,因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自成道理,便是为一人了。

    形神皆似不假,可立身于世的根本却终归是学不来的。温殊如此、此人亦是,并非只是那双眼不同。

    “仁兄武艺高强,论起单打独斗,我二人甘拜下风,只好出此下策。”展昭温声和气道。

    年轻男人便瞧了一眼展昭,不做声。他自能听出展昭谦辞,他比二人武艺高上一筹不假,但要当真生死相论、又或是他二人欲取胜于他,那可就结局另说了。他可没把握真能胜展昭和白玉堂,武艺高并非就一定能赢,面前这俩年轻人都是出类拔萃的聪明人,想要见这二人用尽全力一搏,只怕机会难得。

    今日展昭与白玉堂一并出手,不过是想留下他,又不至于以死相搏、伤人性命。便是先头一掌,他二人也是留了余力,否则以二人相加岂止是一加一的算法,这会儿他可能当真要重伤倒地、瘫下说话,又或许生死难知了。

    “想问何事?”年轻男人总算是侧头望着白玉堂笑,“有言在先,这底细……便罢了。”

    白玉堂扫过这张面容,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抬手去撕,只冷嗤了一声,“你是何底细,爷没兴致知晓。”

    年轻男人挑挑眉,眉宇间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微妙。

    展昭接过了话,温声道:“却要问仁兄缘何要盗这请柬,扮作白兄模样?今夜入唐门又是为何?”

    他二人先一步离了唐门,就是有意逮着这偷请柬、扮作白玉堂的小贼,将此人来历目的弄个清楚明白。尤其是白玉堂与他提起,此人和唐珞琼那几番言语,分明是对连月来的江湖命案了然于胸,多半与这几桩命案牵扯不小。倘使不是这人扮作白玉堂时,明知他二人的底细却处处为他二人遮掩,将这“白玉堂所扮的展昭”这场戏从头做到尾,这会儿白玉堂的长刀恐怕要先给这肆意胡为的小贼一些厉害瞧瞧。

    这世上哪有几人能叫锦毛鼠白五爷吃亏的!

    “自是来凑热闹。”年轻男人理所当然地答道,“唐门游宴招亲选婿,这等趣事百年难见一回,在下既在渝州,二位还不许我来看个乐子?我这般无名小辈,不得唐门青睐,只得劳动劳动筋骨,借一份请柬了。”

    白玉堂冷笑,目光里尽是危险阴霾,“满座宾客哪个请柬不好偷,偏要寻到爷的头上来?胆子不小。”

    “诶,”年轻男人挑起尾音,又有恃无恐道,“这满渝州城里,丢了请柬不敢伸张,任由在下冒名顶替的,可不就只有展大人?”说的是展昭,可他的目光却笑吟吟地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眉宇更恼,紧紧皱着,与眼前这张一模一样却笑的开怀的面貌果真是天差地别。

    “这般说来,仁兄细细探查连着几月的江湖命案,也是为凑个热闹,圆了自己的满心好奇?”展昭和和气气地开了口。

    年轻男人又慢吞吞道:“自然,这江湖命案听来稀奇,又甚嚣尘上,着实勾起了在下的好奇。展大人不也觉得几案蹊跷,虽无苦主,仍要管着闲事一探究竟?”他唇上带着笑,瞧着如白玉堂那般似笑非笑,可细瞧这笑容又有几分骨相天生的清隽可爱。

    “展大人莫不是要说在下这好奇心也犯法了?”

    不过也确确实实是一张撬不开的铁嘴。

    展昭心中暗叹,江湖上卧虎藏龙诸多,无论是何性情,各个都是一身傲气;这无缘无故的陌路人偶然一见,就想叫人老实交代、掏心窝子将自己所怀企图一一阐明,确有些天方夜谭。只是这般就叫他二人舍了详问的念头,便也太小觑他二人了。

    果不其然,白玉堂又冷声道:“你这好奇心到了掘人坟头的地步,着实叫人怀疑你的用心。”

    他眯起眼,“且你又如何知晓我与展昭换了身份行事,可莫说你早日见过我二人。”

    年轻男人还真就一拍掌,笑嘻嘻地借坡下驴,“白五爷聪明,前几年我在江南行走,还真见过二位。我这人生来好奇心就重,不弄个清楚明白,心头痒痒、睡不着觉,这掘坟嘛,大不了挨道雷劈不是?”

    白玉堂气的差点当场一刀剁下去,得亏展昭扶了一把白玉堂的肩头,接过了话,“仁兄既然不肯细说此事,展某便问另一事,还望仁兄愿答之一二。”他言辞客气温和,可墨一般黑的眸子却笔直坦荡,叫人不忍拒绝,亦不敢质疑。展昭打量着面前这个小贼,分明笑嘻嘻的口气,但眼睛始终澄澈干净,绝无半分戏弄之意,倒像是一张白纸染不黑的少年人。

    “展大人说来听听。”年轻男人道。

    “蜀中雷氏。”白玉堂说。

    年轻人眨眨眼,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莫不是哪儿的妖魔精怪、神仙大能一分作二投胎成的人?怎心意想通像是一人?”

    “……???”展昭和白玉堂皆是跟不上这年轻人的思绪,总觉得又叫这人戏弄调侃了一番。

    在白玉堂将刀锋逼近年轻人的脖子前,他终于收了笑,懒洋洋地说:“要问雷家,这简单。满渝州城虽是各门各派都闭口不言,但如今为游云宴而来的老前辈诸多,自是问心无愧,都能答得上你二人。你们要是不认得几位老前辈,那也简单,寻一寻那丐帮消息灵通的风长歌便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白玉堂眯起眼,似是从这人口中听出了几分端倪,长刀一歪,口中仍是道:“你既知晓,爷何须兜那圈子。”

    年轻人闻言,对那长刀视若无睹,笑而反问:“我说的,你们能信?”

    “哦还有……”年轻人又竖起食指,“那云府博古通今、指掌天下的云先生,想是也能与你二人细细说个明白。何苦问我个陌路人。”谁知道他所答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那便只有一听方知。”展昭老神在在道。

    白玉堂亦是冷冰冰瞧着年轻男人。

    “你二人非要问,我也不是答不上。”年轻人耸耸肩,见展昭与白玉堂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又仿佛对此事别无隐瞒之意,当真开了口道,“你们这些年轻侠客对雷家一无所知不足为奇,可往前数几十年,雷家乃是江湖尽人皆知的名门望族。”他顿了顿,唇角似是含笑,可细看又毫无意味,“江湖世家蜀中唐门、秦川沈氏、江左叶府、南阳连家,你们当是熟稔于心,可几十年前在这之上,还有两大蜀中隐世大家,其一你们皆知,蜀中云门,其二,蜀中雷氏。”

    他用白玉堂那不冷不热的声线将旧事抖落尘埃、娓娓道来。

    “云雷二族传承数百年,门内子弟无一人习武,但在江湖上可谓是举足轻重,你们可知为何?”

    展昭与白玉堂皆不接话。

    年轻人笑笑,“云家如何你们心知肚明。云家之人各个生了个好脑子,家主更是一双锐眼的奇人异士,腹藏诗书千万卷,闲来一语点迷津。游云宴以文会武,夺魁之人得云门指点必能突破瓶颈、武艺突飞猛进,来日必是不可匹敌的豪杰。天下之人焉能不趋之若鹜、奉为上宾。”他稍稍侧过头,目光穿过树丛,看向远处,“可到今日……你们只知游云宴,不知早年还有惊雷宴,此二乃旧时江湖两大盛事,巴蜀两大游宴。”

    “惊雷宴,正是蜀中雷家之宴。惊雷宴以琴会武,雷门一曲惊天下。如尔等今夜所见,琴音如刃,一曲知深浅。”

    “往前数几十年,欲要闻名天下,先过雷琴一曲。”

    闻言,白玉堂蓦然想起前几日,紧随吕文茂到张府一探时,那病太岁张华曾有一言。

    “却要怪那唐门,好端端地办什么游宴,还学着美其名曰以武会友,广发英雄帖,这才引人注目。他们莫不是想成为第二个雷家。”

    那时他且不知雷家,如今再回想确是颇为心惊。

    年轻人好似在夜风里叹了一声,“蜀中雷氏乃斫琴世家,素来以族人制琴为名,每一张琴俱非凡品。前朝安史之乱、玄宗至德元年,雷家出一琴,名作‘九霄环佩’,梧桐作面,梓木为底,曾辗转皇庭又归雷门。近三百年去,九霄环佩乃是雷家镇宅之宝,便是你以内力拨响的那张琴。你二人不曾耳闻云雷二氏,因二十年前雷家突然避世,惊雷宴闭,雷家族人皆是不许在江湖走动;云家则在十一年前因与云静翕订下婚约的九岁女童被拐之后,游云宴歇,闭门谢客、不再面世。二族遂如唐门一般,成了江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蜀中隐世之族,物转星移数载去,江湖亦渐渐无人谈及。”

    “雷家如今……”展昭听出那声低叹的惋惜之意,今夜唐门所见所闻俱是在脑中闪过。

    “四年前,一把大火将雷家烧了个干净,蜀中雷氏族人覆灭于此。”

    年轻人与展昭、白玉堂微微一笑,风拂长发衣袂扬,言辞如刀、句句醒人。

    “你们不是在查连月来数桩江湖命案,欲知究竟何人所为?与这些门派死者何仇何怨?为何这江湖上传闻诸多,却掩去了他们死于同一手法的真相,反倒任由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师门互戮的丑闻甚嚣尘上?”

    “想必你们也发现了今夜唐门游宴所宴请宾客俱是古怪。天下之大,多的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的侠客义士,可偏偏面对唐门大乱,除了你这‘展昭’和替云静翕来的‘白玉堂’,这群人不是趁火打劫就是作壁上观,更有来时就心怀不轨之人,个中几个不明真相的亦是冷眼看笑话,半个说句公道话的端正君子也无。别说光明磊落,连正派颜面都不顾了。”

    年轻人顿了顿,又是笑而反问。

    “唐门当真招亲选婿,又何以看得上这些人?”

    他的嗓音在夜色里像是轻巧又无情的风,撕开了所有遮羞布。

    “一开始那唐门小娘子就指着‘展昭’来的,其余人,如尔等所见,几乎皆是与雷家当年有所牵扯,如今对他这唐门虎视眈眈的小人罢了。”

    “闻说当年合谋污蔑雷家与魔教为伍,逼死雷家满门的,正是这巴蜀之地各门各派的……”

    “‘英、雄、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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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来了!

    九月最后一天更新,也就是说晚上没有更新。

    嘤,今天我还要完成三个项目的新剧本,头发都要拔秃了!

    但是写到本卷最重要的设定之一,突然兴奋……

    顺便和诸位小天使说一下十月的更新的事,e月大概没有日万也没有日更。

    我要去面对一个很重要的事,e以说是修罗场了,我现在还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所以我可能一时顾不过来,当然=-=因为榜单还没写完,所以十一期间还是有更新的,大概两更吧,如果好的话,可能会更多。

    总而言之,祝我好运吧,希望我能踏过这道坎,快快乐乐回来更新。

    今天,也超超超超超爱你们的,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

    我先去赶剧本了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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