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亮, 乌云漫上山头,可金光却从乌云的一角穿了过来。
渝州城外十里亭前一匹枣骝色的神驹正低头吃草,亭内坐着三人,传来轻语,正是展昭、白玉堂与温殊。
“……那巴县简直龙潭虎穴, 一个七品知县的府宅里里外外竟是有数位习武之人盯梢, 展大人您可真不厚道, 凭您这功夫走一趟倒是轻轻松松, 老温我可差点命折那儿了。”温殊大马金刀一坐, 嘴里就噼里啪啦一阵下雷暴雨一般。话虽说的厉害,可他眉目之间却不见紧张之色, 仍是那吊儿郎当、胆儿比鬼肥的松江一霸,两三句交代了一日一夜之行,还调侃了展昭两句, “想把这状元郎神不知鬼不觉地请来渝州城只怕比得登蜀道, 展大人, 您这活儿不好干呐。”
展昭眉梢微动, 有几分意外,“温兄可有见到这位知县大人?”
温殊竖起手指摇了摇,“趁着黑灯瞎火见着了。嘿哟, 也是位年轻才俊, 我倒觉得他这相貌堂堂点个探花郎也是十拿九稳。虽瞧着有几分书生的呆劲儿, 可一聊方知肚里文墨不少, 竟是不通武艺, 也知晓自己如今在巴县寸步难行,被人盯得死紧哩。手底下的衙役估计没几个听他使唤,他倒是半点不愁,十足的气定神闲,也不知是天生的慢性子还是成竹在胸、从容不迫。”
展昭听温殊这满口俏皮话,口音变了几回,原是肃然的氛围也扫荡一尽,才是哭笑不得。他侧头看一眼白玉堂,凝神低语道:“巴县知县上任不过两月,并非渝州人氏,不该是往年恩怨。”
白玉堂正抱着巨阙正靠着亭柱,接过话来:“巴蜀原是无人管束的铁桶一只,‘展昭’突临渝州都能叫他们草木皆兵,这天降使兵,自然要被小心对待,不足为奇。”
盯着巴县知县的定是渝州官府之人,由此亦可见渝州官府与江湖人定是干系不浅。
“那可未必。”温殊却驳了白玉堂这话,“这巴渝该是还有一拨人。”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一愣。
“你二人往日都白聪明了不是?”温殊反问他们,“这天下哪里只按官府、江湖和平头百姓来分人的?便是旁的地方如此分,这巴渝险山恶水之地,总该不同吧?”
展昭一愣,好似有些明白了。
“巴人。”白玉堂一语道破。
“南平来的渝州蛮。”温殊一拍手,“在这巴渝可不是只有汉人,”他指着亭外山水说,“无论是官府中人、江湖中人还是寻常百姓,又或是世家豪绅……长居于此,占着夔州路、梓州路的,是夷人。汉人在此多讨不来多少便宜,熟夷熟僚凭威势胁迫汉户为奴为隶,没人土田,抢掠财物,凶悍野蛮,应对大宋朝堂也是时降时叛、反复无常,这才是真正的铁桶。而巴县知县是个江南来的汉人,一举一动自是引来多方瞩目。”
白玉堂回过神来,“你受了何人点拨?”
“还不许我一个局外人,旁观者清?”温殊笑问。
白玉堂不予理会,已经有了答案,“这巴县知县确是个明白人。”
还是展昭温声笑着答了这问:“温兄对渝州之事无甚兴致,是为旧事而来,自不会不知前因后果细思这细枝末节。”
温殊轻啧了一声,“确是这位年纪轻轻的知县大人点出了此事,他对自己如今置于何等险境了然于心。且要我给展大人带句话,五年前灭门旧案里死的那户人家姓王,正是熟夷豪绅大家,全家三百五十二口人,一夜死尽。卷宗所写便是如此,其余便移交渝州知州判夺,别无后文,因而旁的他还得再查一查。”
展昭微微颔首,五年前的旧案要查就得问旧年与此相关的人,不是看看卷宗就能知晓的。不过他又想起一事,“渝州知州吕文茂似是泸州人?”
白玉堂微微点头,“应是不错,他招待所用的曲酒乃是泸州佳酿,多半也是亲汉熟夷考取功名、为官多年。”
“便是如此,你二人不是查那江湖命案和渝州官府,怎越扯越远了?”温殊又道。
“展大人让我转告那巴县知县,托他去查五年前的灭门旧案又是怎么回事?与你们今日所查有关?”
他昨儿快马离城,只得了展昭相托的两件事:一是请那巴县知县乔装打扮来一趟渝州城,二是来之前想法子查一查五年前的灭门旧案。旁的前因后果、事实原委,二人查这些真正所图之事,温殊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不甚了解。
因而每每见二人自说自话,温殊都要叹八辈子的气,搞不清他为何这逍遥日子不过,非要搅合这二人的闲事。
也不对,温殊又想道,他分明是为查温蝶的案子,被这二人无情地抓了壮丁。展昭本就是官府中人也就罢了,白老五分明是迷了心窍。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是插自己两刀就是插兄弟两刀,美色误人呐!
“此中牵涉渝州官府,展某前来正是欲一探究竟,昨日劳烦温兄了。”虽被问到头上,展昭却无意将这错综复杂的案子与温殊细细言明,托温殊跑一趟是实在分|身乏术,对风云诡谲的唐门游宴放不下心。细细来说,若非白玉堂为离城查案、代他几日应付官府,以展昭性情,自然不愿让温殊也在这牵扯官场是非的案子上插一手,其中凶险难料,难保今日所为会成了哪个朝堂显贵的眼中钉。
温殊听出言外之意,定定看了展昭片刻,倒是没有被推拒的恼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来这江湖命案也够有意思的,每隔几日就死一人。”他哪儿是对这案子有兴趣,一无所知未必不是好事。
白玉堂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侧头瞧了温殊一眼。
“只是人未能如约给你们带来,你们打算如何行事?”温殊又问。
“山既不能就我,我就山便是。”白玉堂懒洋洋道。
他本就有意在唐门游宴之后陪展昭走这趟,如今兜了个圈子,倒也无碍。
展昭思虑片刻,“知县大人可有旁的打算?”温殊不将人带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但温殊这话却另有意味,好似他赶回十里亭就是为此。说来若是温殊今日失约,他二人也会前去巴县,不必他火急火燎地赶来。
“展大人聪明。”温殊笑说,却仿佛在讥笑白玉堂不如展昭敏锐。白玉堂斜了温殊一眼,也不知入了渝州城是不是真学了几分展昭的修身养性,竟然被温殊几番挤兑都不恼。温殊大觉没趣,又道:“那位知县留了口信,说是明日必会想法子入渝州城与‘展大人’一会,不必展大人大老远跑去了。他且要先查查展大人说的灭门案。”
温殊顿了一顿,啧啧感慨道:“这陈年旧案,他手下无人调遣,身为知县却受掣肘,怕是处处碰壁、有的查了。”
“你倘使有闲心看戏,就站远些看,省的城门失火殃及你这条小鱼。”白玉堂接了温殊这隔岸观火的讥诮。
温殊轻哼一声,“得了,我懒得管你们闲事。展大人托我的事没办成,算我失信欠你个人情。话我带到了,今儿你们这案子想必也不欲叫我这下九流草莽横插一脚,我走便是,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说着,温殊便当真起了身,伸了伸快马加鞭而僵硬的腰。
温殊往亭子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头问:“你二人今儿果真去了唐门游宴?怎的如此狼狈?”
他抱着胸上下打量了白玉堂一会儿,“你被何人所伤?唐门游宴去的都是年轻一辈,这江湖上还有几人和你差不多年纪武艺高过你的?”便是有,展昭与白玉堂同去,二人联手也不该有人能敌才是,怎会受了内伤。虽说这伤势不重,他歇个一两日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你要想问云静翕,何必兜圈子。”白玉堂一眼瞧出温殊这关怀之下的幸灾乐祸和所图所求。
“嘿,白老五你这就误会我了。”温殊笑说。
白玉堂剔眉,“爷给你支过招了,倘使你真想从白爷口中打听那云静翕,先将九天月隐给我带来。”
“我又不知九天月隐在不在巴蜀,等寻着了也不知猴年马月。”温殊说。
“那是你的事。”白玉堂老神在在地说,仿佛对此事不甚关心。
“你分明是看九天月隐在江湖上这神出鬼没的名声,想借此引开我这麻烦。”温殊气定神闲地转回了头,“我还偏就把人给你带来,到时,白老五你可莫要赖账。”
白玉堂懒洋洋抱着巨阙不应话,只等温殊牵着展昭那匹马走开老远、不见踪影,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展昭道:“忍什么,你便是笑出声,他那傻子也大步踩套里来,半点狐疑也无。”
展昭仍是忍着笑觑他,“白兄往日都是这般欺负温兄的不成?”
白玉堂分明是为寻“秦苏苏”,因而想方设法的从“九天月隐”下手,怎到这嘴边就成了温殊求着白玉堂,非得把“九天月隐”给寻来了?
白玉堂直起身,“他找他的,我找我的,你情我愿,一对一的买卖。”
“咳,白员外的生意经了不得,展某自愧弗如。”展昭笑道。
“展大人倘如想学,白爷定倾囊相授。”白玉堂面皮向来比城墙还要厚上三分,坦然如是地接下了这称赞,面上仿佛还有几分自得。要是手中握把扇子,只怕他要学起风流公子哥开扇题词高颂自己了。
展昭暗自摇头,甘拜下风,抬头瞧了瞧被乌云遮住半边的初阳,天将大亮,想要再歇是无甚机会了。
不过得了一时半会儿的松快,也算是解乏。
展昭正要开口,白玉堂先与他道:“轰地门?”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展昭却微微点头,想想道:“千霖宫。”
白玉堂眉头微蹙。
二人又在清晨无人的十里亭轻语了几句,方才各自拎着刀剑朝着一北、一南两个方向分头而去。
两江交汇之处,波涛滚滚、汹涌澎湃,掀起数尺江浪白花。初日的金光从乌云的边角处溜出,轻轻拂过整个渝州城,也从两个忙碌奔波的侠客身上照了过去。像是将匆匆金粉洒在他二人头顶,又被乌云逮回遮掩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展昭又上了山,山间白云缭绕、气象万千,在耳闻江水滔滔、临近嘉陵江的缙云山上寻见了千霖宫所在。
“我还道你要先一探官府,吕文茂今夜事败,定会与人商议……”
展昭微微摇头,“吕知州瞧着粗枝大叶、胆小怕事,可心思诡谲、巧言善辩,今夜‘展昭’未能如他所愿而死,亦是见他在唐门所为,难保不会起疑,他绝无可能匆匆赶回之后谈及此事。”否则岂不是被“展昭”抓了个正着。展昭顿了顿后,又道,“倒是雷家一事,须得快快证实。”被唐门丢出唐家堡的诸位江湖弟子,绝无此等忧虑,必会在今日与师们长辈商议后事,时机难得。
白玉堂拧着眉头,好半晌没有说话。
“……”
展昭且往林间一躲,便听有门人提着扫帚、打着哈欠在山门前清扫。
他凝神屏气,提着长刀悄无声息地从上了树,又从树林间纵跃,越过那个年轻的门人潜入了这千霖宫。
令人意外的是,展昭方才进了千霖宫,便发觉山门大开迎人,一行人鱼贯而入。领头的竟是一身狼狈、满脸阴霾沉郁之色的千霖宫少年郎杜湛林。
“……前几日忘了问白兄,千霖宫的少宫主可名杜湛林?如今是何年岁?”
一路向南的白玉堂提着巨阙,亦是匆匆赶至南边重山之中、山门古怪皆是乱石的轰地门。
“轰地门与唐门相似,用的暗器飞镖、摆的机关地雷。前者尚且好说,后者……展某实属无能为力,只怕还得托于白兄。”
白玉堂脚步一顿,扫过轰地门前胡七八糟的乱石,蓦然想起唐家堡的竹林,还有火海之中,那千霖宫的少年郎频频朝展昭求救的目光。他心下一冷。
“我且要问你,你与他哪里来的交情?他先头怎寻到你头上来了?”白玉堂不答反问。
“只是昨日有一面之缘,今日又于游宴与他打听了二三事,并无交情。”展昭道。
“你这般想,他却不这般想。”
千霖宫门前,这一行回宫之人乍一眼望去倒是排场极大,领头之人也该是极为威风。不过在唐门游宴时,杜湛林又是被火海熏面、又是中了五毒神砂,又是在泥里滚了一圈,实在是看不出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当是刚从唐门游宴回来,身后一纵列微垂着头不语的,想必是原有意寻上唐门、趁火打劫的千霖宫弟子。赴宴之人只有杜湛林,这些人自然是在山下等候。
展昭正心说赶的及时,就见那杜湛林一脚踹开了挡在阶梯上扫地的门人,冷冰冰骂道:“滚。”
那富态眉目倒竖,仍是张扬跋扈、言辞无忌,却叫人心生寒意。
门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血,可见那一脚踏得有多用力。可他不敢抬头,瑟瑟发抖着,转头就抱起扫帚退到边角。
展昭蹲在树上,因是一身玄色,再添之山间云雾缭绕、今儿乌云又搭把手把太阳遮住了,倒是一点端倪不漏。他望着杜湛林沉郁发怒的面容瞧了片刻,并无意外之色,倒是想起来此之前与白玉堂所言。
“你莫与他打交道。”白玉堂眉头皱出万千沟壑,眸光里竟是凶戾凛冽的阴霾,“早几日我探入千霖宫,方才知晓这少宫主分明比你还大一岁,瞧来却只有十七八岁,天生一张富态小儿的面容。”
“展昭,要查雷家早年恩怨虚实,飞羽门亦可,那杜湛林不好相与。”
“他在外名头不显,旁人只知千霖宫有个少宫主,可是个什么性情模样却说不上。因知晓二十多的年岁,谁也不会当他就是千霖宫的少宫主,反而小觑了他。此人心思深沉,却惯爱装作少年不知事的模样,借着皮囊哄骗于人。”白玉堂言辞冷峻,字字都瞧不上那杜湛林。
“白兄提点,展某铭记于心。”
展昭神色沉静地看着杜湛林拾级而上,眸中洞若观火。
同是少年意气,可在展昭看来白玉堂年岁渐长仍是纯粹如初,那少年郎的目光却晦暗难明,满是志在必得的功利。
“飞羽门自是也能一探,只是这位杜少宫主几次故意与展某搭话,都是另有所图。”
第一次,仿佛是为了轰地门的少主应明杰。
第二次,却是为了言语挑拨,让“白玉堂”与“展昭”为唐门小娘子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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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进入新的卡文阶段,思考怎么才能顺利的结案,然后又把锅推给了明天的自己[x
总而言之先晚安了。
十月有一些新的项目工作忙不过来,我会保持每周都有更新的,日更暂时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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