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静, 灯芯微跳,将桌前三人的影子投在他们背后的墙壁上。
“五年前涉案之人,如今颜大人还能寻得几人?”展昭问。
白玉堂一抬眉梢,心知展昭这是要亲自拿人问话了。
颜查散到底是一介书生,虽有些本事, 但初出茅庐不比包大人为官多年, 尚且玩不来审问人的手段, 倒不比他们这些江湖草莽刀剑论事。这便是颜查散与展昭的不同之处了, 且不说一个书生文人, 一个侠客义士,瞧着都温润斯文、君子风范, 展昭骨子里终归有一份无情血性。而二人虽都是从容处世、胸有沟壑,可颜查散许是闭门读书多年、不沾尘世俗物,因而更显性情纯直, 黑白分明;展昭则有几分心思明彻之外的圆滑通达, 既有纯善正直, 亦有狡黠变通, 他能容万事。
按白五爷的话说,等刀往脖子上一架,自个儿姓命关头, 哪个还敢胡言乱语, 又不是仰仗于人的死士。
思及此, 白玉堂眉头微蹙, 倒是想起另一人。
那个巧舌如簧、看似怕死, 又总在作死边缘仿佛横跳,连他也还没摸清真性情的吕文茂。
“……伢子与更夫均在巴县。”颜查散道,“说来惭愧,下官新官上任,又在这巴蜀异乡,夷人对下官戒心慎重;因发觉此案有异,颜某心忧暗查此事被人发觉,因而这一日问话之时也未敢追根究底。”事关占据巴蜀的夷人,倘使他这处早早泄了探查的底细,只怕那些熟僚一经发觉便会早做准备。
“是颜大人深思熟虑、未雨绸缪。”展昭却笑道。
“此案说要细查,还得在巴县,只是不知展大人为何要命下官前来渝州城?”颜查散听出展昭言下之意,心头又生疑惑,也是一语中的,“莫非展大人来渝州查此案,实则是另有缘故?”
展昭心下佩服,颔首道:“此事正要托颜大人相助。”
说罢,他望向白玉堂,“白兄,那位书生……?”
白玉堂稍稍一抬下巴,示意展昭去问外头的大夫,嘴里惯爱不找边际,“柳青花了大把银子方才说服那悲天悯人的大夫,将他留宿于医馆,他身着囚服,是死是活都不会藏在什么显眼处。”
这说话间,展昭便起身去寻医馆大夫了。
如今这世道能开医馆的大夫不是着实没个名气,无人请诊上门,便是公孙先生那般大活菩萨降世。这家医堂的大夫正是前者。他本有意在城内开个药铺,可早年上山摔了腿;渝州高山险阻,他这腿脚采药太难,没法,这才只能在药铺旁开了个医馆,生意惨淡,因无妻无子,也算是能勉强度日。他本见柳青带了个快死的年轻人上门,不愿为其看诊,还多亏柳青拿银子和那对判官笔砸开了门,才让这大牢里死去活来一遭的书生在渝州城里有个去处。
大夫正被雨墨拽着唠嗑,忽见屋里走出个提刀的年轻人,吓得够呛,差点没把另一条腿也摔折了。
“这……这你、你啥啥啥时候……”大夫指着展昭的手抖如筛糠。
话还没说完,又见展昭后头冒出一个年轻人,长得那叫一个……又俊俏又可怕,落在他的手指上的目光跟刀子一样。多亏雨墨搭把手扶了一把,否则大夫非要厥过气儿去。
听闻展昭和白玉堂是来寻柳青丢在此的病人,大夫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这麻烦总算是要甩脱手了,忧的是那穿着囚服的年轻人根本没醒。大夫也不算没本事,可拿这年轻人却毫无办法。不说他高烧不退,眼见着不是烧成个傻子,就是鬼门关前临一脚、一命呜呼去也,却又不知为何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死的,急死个人。偏偏这人脉象虚浮、身上有伤,脸都不知被什么毁了大半,伤口溃烂生了溃疡,大夫又不敢用猛药,生怕他不是自个儿病死的,是被他一剂猛药灌死的。
再想想拿花了大把银子的白面胖子一看就不好惹,大夫这头还愁着呢,得,今日又来一个,还穿着官服!
大牢里救回的书生没醒,白玉堂与展昭也没法,只能与颜查散将此事渝州城内“书生闹事被抓”一案说明,托颜查散在城中几日暗中调查一番。好歹这书生还活着,只是大夫只敢用些温和药材养着,当真是生死寿数由天定了。他若不醒,展昭与白玉堂还得想法去大牢一探。至于那巴县的王家灭门案,也得寻个时机前去一问。
夜深人静,展昭与白玉堂便离了这小小的医堂。
窄巷里弄交错,两侧皆是院墙,又是四下无人月高悬,二人也不知是第几回在这渝州夜巷里漫步。倘使再下场雨,又免不了让人想起渝州再会时娇俏又凶悍的劫色“白姑娘”。
“白兄不回柳府?”展昭见白玉堂拎着巨阙,大摇大摆地跟着他往他那小院儿去,侧眉问道。
这城内如今可没有第三个“展昭”,倘使吕知州寻上门来……
白玉堂懒洋洋发笑,“猫大人糊涂了?”与展昭竖起一个手指摇了摇,动听的尾音拖得可长,像是信手撩拨了一把琴弦,发出铮铮余音,悠然自在,“白日不在城内,夜里却现了身,这不明摆着同吕文茂说‘展昭’躲着他、翻了城墙进城。自然要等明日光明正大的从城门走。”
展昭咳笑一声,无奈之中又有几分习以为常地打趣:“白兄有理,看来今日又要委屈白兄。”
白玉堂坦然应了,目光揶揄仿佛在笑:小子上道。
展昭眉梢一挑,口中话锋一转道:“白兄既有打算,怎不留下与颜大人叙旧一番,久别重逢,我见颜大人着实惋惜。”那温润眉目淡淡含笑,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有种朦朦胧胧的温和。
“叙旧有的是时间,正事当前,展大人这便小觑白五了。”白玉堂张口就答,又悠悠然往下一句,“展大人要是早说巴县知县姓颜名查散,我们何须兜这个圈子?”
展昭只笑不语,便是他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巧的事。
二人顺着巷弄折了两个弯,展昭又发问:“白兄今夜心不在焉,可是在轰地门探听到了何事?”
白玉堂垂眉斜视,唇边吊儿郎当的笑意,“爷还当你能再憋一憋。”一句话落,他又收了心思,正正经经道,“也非是探听到了什么,那轰地门无人前去唐门游宴,自然也不知昨夜几多事端。”白玉堂顿了一顿,似是犹有疑虑,因而目光仍是漫不经心,口中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此事……尚且不过是我的猜测。”
白玉堂虽说的稀里糊涂,展昭却意会,温声低语道:“愿闻其详。”
白玉堂稍作思索,“今日从轰地门得了一事,轰地门与唐门素来有仇怨。”
展昭神色微动,未有言语,且听白玉堂后言。
“此事不怪,我知,”白玉堂又道,“只是提起此事,到叫我想起另一事。猫儿,你可记得那日我们上听雪阁,我为何疑心那唐珞琼。”
“你是说秦苏苏?”展昭意外道。
白玉堂那日在听雪阁几次言语试探唐珞琼,一是为唐门满天下打听“展昭”一事,二却是为弄明白轰地门一案里,“秦苏苏”的名字到底是从谁口中传出的。
“从应明卫寻你报仇来看,轰地门原先不知凶手何人,因而上官府报案,而后方才查到了这妖女秦苏苏。”白玉堂垂眉颔首,“可见这名字只可能是从两方人马口中得出,一是官府,二是听雪阁唐珞琼,或者说唐门。”他眯起眼,神色笃定,“吕子俊称呼那女人为秦姑娘,极有可能知晓她的名讳,但我看来官府不会与轰地门透露此案与秦苏苏有关。”
展昭略一沉吟,轻声道:“这位传闻中的红颜祸水、魔教妖女,恐怕与四年前的雷家、今日的唐门一样,有着什么让江湖人惦记的东西。”
“不错。”白玉堂抿唇一笑,目光冷锐,“轰地门的掌门人不是笃定‘白玉堂’杀了应明杰,而是疑心秦苏苏在你‘白玉堂’手中。”
“此事,我亦是从千霖宫有所耳闻。”展昭并不意外,想起在千霖宫耳闻之事,这些江湖人和渝州官府一在寻所谓的“雷家图纸”,二便是在抓这魔教妖女秦苏苏。
“官府便是凭此……”他安然的神色中有几分叹息。
白玉堂冷嗤了一声,又凉飕飕地截断了展昭这声叹息:“这满江湖红颜祸水、妖女害人之说,不过是掩饰这些江湖门派有意暗中捉拿秦苏苏,从这位与‘万魔窟’有关的妖女手中得了好处的遮羞布。”
无论这些江湖门派认为凶手何人,他们不肯承认凶手是同一人,既非是对覆灭的雷家有愧,也非是为旧事心虚。
江湖上对风流韵事传的总是更快些,妖法惑人虽贻笑大方,但旁人只当是这些年轻弟子受不住妖女迷惑,听之一二趣事也就罢了,自然不会疑心这些门派追查“秦苏苏”的真正缘由。可笑的是,这些江湖门派不过是不想叫旁人也横插一脚,甚至任由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同门相杀的笑话传遍江湖,骗的正是展昭与白玉堂这些对此一无所知的江湖人。
可秦苏苏手中又有什么?
照风长歌的消息来看,她确与“万魔窟”关系不浅。
如此推想,这些江湖人盯上的不是“秦苏苏”这个女人,而是她所掌有的“万魔窟”老魔头们的秘籍功法——这才是江湖门派不敢明目张胆说出的真相,正道门派竟然惦记着百年前名震武林的魔教功法。
“可唐门并无此意。”展昭低声道。
唐门与秦苏苏都是众多江湖门派眼中的猎物,甚至是那古怪的渝州官府觊觎的宝物。
所以……
“轰地门一案里,秦苏苏这个名字,只可能从唐门口中传出。”
二人在寂静的巷子口站住了身形。
“猫儿,”白玉堂唇角冷笑有几分玩味,“你再猜唐门为何要传出‘秦苏苏’的名字。”
好半晌,展昭才拧着眉落下四字:“唐门内乱。”
门主身亡,唐门内乱,又有内贼与外人勾结,正是自顾不暇之时……轰地门的少主在听雪阁一行后就死在客栈,白玉堂能查到听雪阁背后是唐门,轰地门自然也能知晓。两门素来有仇,内乱当头哪能再惹麻烦,唐珞琼是借“秦苏苏”引走这些虎视眈眈、不安好心的门派注目。
“或许。”白玉堂却道。
展昭眸中含惑,“白兄有何见解?”
白玉堂抱着剑,沉默了片刻方才低语:“唐门设局抓内贼,所有与雷家覆灭有关的江湖门派皆有弟子到场,可同样死于一刀穿心的应明杰,他所在的轰地门却不算在内。展昭,到今日,这江湖命案里线索繁杂,你可有猜想谁才是真凶?”
展昭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白玉堂便侧着头在一旁耐心等着。
月光浅淡,街巷漆黑,展昭忽而一笑,眸中清光温润、通透明了。尚不等人看清,他已然抬步往小院走去。
“二月初三白鹤门门主、二月十二拂柳山庄掌门、二月廿一唐门门主、三月初一飞羽门掌门,三月十九千霖宫掌门大弟子,还有三月廿八轰地门少主,以及昨日剑南帮三把手。”展昭将这两月江湖上所生的命案一一罗列,“除却轰地门少主应明杰,其余六案中的死者均是年岁较大,便是那千霖宫的掌门弟子也不算年轻,且均是在门派之中举足轻重。换句话说,是四年前谋算雷家的各门派主事之人。”
“应明杰方才二十多岁,在四年前,也不过弱冠,雷家主事轮不到他。”白玉堂跟上展昭,与他并肩而行。
“他被杀的原因与旁人不同。”展昭微微颔首,又接着道,“七人皆是被一刀穿心,凶手左手使短刀,入心口三寸,力道分毫不差。”
“凶手武艺不输你我。”白玉堂说。
“……雷家公子雷琚四年前火海之中生死不明。”展昭微微叹气。
“四年前才学武未免太晚。”白玉堂挑眉。
“唐姑娘极有可能正是当年雷家雷琼。”展昭又说。
“唐珞琼并无武艺,只通雷家琴艺。”白玉堂眉梢不动。
“剑南帮三把手死在唐门游宴的空中阁楼,昨夜在场且有机会动手的除了诸位宾客,两位来历不明之人,还有诸位唐门弟子。”展昭仍是温声慢语,条理清明。
这回白玉堂笑了一声,张扬的眉目里尽是欢愉之意,“……你不如说,那时未曾露面、轻功诡谲的唐无影。”
“……闻说,唐门老门主养子唐无影,”展昭侧头望了白玉堂一眼,方才低声继续道,“多年来受老门主试毒炼药折磨。”
“……”白玉堂剔眉,虽有意外倒也并不惊奇,唇角挑起一个冷笑,“这么说来,合情合理。”
展昭轻应了一声,才道:“若扮作白兄那位仁兄所言非虚,轰地门应是与雷家覆灭无关。”轰地门既然不在唐珞琼邀请之列,可见无论轰地门如今是否觊觎唐门,当年雷家一事里没有轰地门。换句话说,他们为抓内贼所设的局里,一开始就认定轰地门不可能是内贼所勾结的门派。
“但轰地门与唐门有仇。”白玉堂不冷不热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更加清冷,像是抓住了遮在眼前的恼人迷雾,又像是无情的刀剑劈开了暗沉惑人的天光,“那唐无影对唐珞琼态度实在古怪,像是恨极,又像是爱煞,他要不是唐珞琼的义兄手足,虽都要以为是被抛弃了的情郎。”那个戴着诡异面具、极瘦的年轻人,眼中从来没有旁人,每每望向唐珞琼的目光里尽是难明的仇怨与冰冷,又是长久的温柔与孤独。
展昭眉间微蹙,想起那泼辣多变的小娘子唐珞琼,还有那古怪诡异的唐无影,终是道:“要证明此事,须得弄明一点。”
白玉堂意会地一扬眉,接了话,“唐门唐珞琼,为何会是雷琼。”
拂柳山庄的兄弟二人口中,害得雷家满门覆灭而居首功的唐门老门主究竟做了什么?
二人踏步快行,一来一往,转眼间就到了临近小院的巷子前。夜巷寂静,各家安眠。
唐门内乱之时,谁人都没想到养子唐无影竟能与唐珞琼姐弟二人吴越同舟。那倘使再往前推想,他们究竟是何时达成一致,携手合作?
长夜漫漫,风露寒人心,展昭的低语方才再次传来。
“……白兄的猜测,亦是今日展某心中的疑虑。”
有无可能一开始他们便是一伙的。
并无武艺,但身负雷家满门仇恨、在唐门供奉雷家灵牌的唐珞琼;习得一身唐门绝学,轻功、暗器俱是出神入化,却在老门主唐空简手下被折磨数十年的唐无影……前者没有报仇的能力,后者没有杀害数人的必要。连月的命案中,那些无声无息死去的人,包括二人的父亲、唐门老门主唐空简,是否俱是死在这二人的算计下。
死在他们报仇雪恨、铲除异己的大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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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对我又来了。
三连发,有夸奖吗?
没有的话……
不行啊,不能没有啊嘤,没有就长哭不起了我!
嘤!!!
我可是折磨了好几天!quq看我憔悴的眼睛,看我隔壁hp还没写的更新,看门外编辑催稿剧本的杀人目光,看……
quq真的没人夸我吗!
那我就只能去睡觉了~
晚安~小天使
xxx
调整一下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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