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回 催魂铃,利令智昏图魔窟

小说:[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休屠九厄。”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却结结实实地砸落在地。

    展昭翻墙而出时, 脑海中仍在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敢问风侠士,此人……?”

    “名作凡渡,他在江湖销声匿迹足有三十年,若是没死,这会儿该是个年过期颐的老不死了。如你所料, 亦是万魔窟中人。”

    又是万魔窟。

    渝州城南, 丐帮分舵, 说是分舵, 不过是一条鱼龙混杂, 叫花子遍地跑的巷子,一排低矮甚至有些许破败的陋屋。分舵大厅也是如此, 不过是丐帮挑了座小院儿。这三教九流来往之地,少不得人多眼杂,展昭与白玉堂从一左一右的墙头, 便躲着人有意分头行事。只是展昭刚折向一条无人小道, 又发觉白玉堂绕了个弯, 迎了上来。

    “玉堂?”展昭有几分意外。

    白玉堂穿着一身蓝衫, 站在阴影处倒是不打眼。他拎着剑,端详着展昭的面色,也不知想些什么, 竟是一时没有说话。

    展昭见他缄默不语, 虽是困惑, 倒也不甚在意, 只一抬刀, 指向窄巷尽头处一家酒楼。二人为寻老秦头,赶在天彻底亮之前出的门,这前后忙活,只在老秦头的小酒馆里饮了几口酒,如今日上三竿,腹中可谓是饥肠辘辘。

    白玉堂不作声,只站在原地略一颔首。

    一刻钟后,展昭便在酒楼要了间厢房雅座,信口点了些口味清淡的早膳。跑堂小二抱着托盘带上门时,蓝色的影子从窗户前一晃,窗户便被顺手合上了。这光影摇晃的转瞬间,巨阙往圆桌旁一搁,白玉堂已经跟个做东的大爷一样提着筷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展昭原是要问话,白玉堂抬手一推,将桌上的油条、白粥、小笼包子全堆到展昭面前。

    那神色,只三个字:食为天。

    展昭哑然失笑,倒也从善如流地提起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子吃了,才慢条斯理道:“白五爷何时也吞吞吐吐起来。”

    白玉堂正夹那油条,闻言筷子一歪,油条又啪嗒落回盘子。白五爷眼疾手快又不动声色地夹了回来,可巧展昭正瞧着他呢,哪儿瞧不见白五爷鲜见的失常,悻悻然地瞥了过去。展昭只笑不语,白玉堂又收回了目光,也学着展昭那慢悠悠的语气,坦坦荡荡地说:“爷也不知展大人怎成日里愁眉苦脸,活像憋了二十年不能言一般。”他这尾音拖的极长,悠悠然然,像是调笑,可咬字又干脆利落。

    展昭想想,竟是垂眉摇首一笑,“游云宴。”他说。

    “如何?”白玉堂意外地斜了展昭一眼。

    二人素来默契,他心知展昭是听明白那句没头没脑的调侃取笑。在丐帮分舵时,他便见展昭罕有怅然失神之状,苦于时机不当,不予问询,可要他转眼搁下此事,却是万万不可能。

    “今日风侠士提起雷家赠刀法一事时,又提起云家。”展昭将滚烫的白粥碗挪开了一些,口中道。

    “游云宴以文会武,云家之人腹藏诗书经义指迷津。”白玉堂闻弦歌知雅意,将那半截儿油条下了肚,才开口道,“你想问云家之人不习武,却能指点习武之人?”

    展昭的筷子又提起一只小笼包子,且听白玉堂又道:“离家之前,嫂子提起云家数百年来藏有天下武功秘籍,比起少林只多不少。云家嫡长子须得自幼熟读,因而对天下武学了若指掌不说,还掌有不计其数、未曾见世的万卷秘籍。”

    展昭神色微动,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怀璧其罪而被覆灭的雷家。

    “你当天下之人不眼红?”白玉堂嗤笑一声,一眼瞧出展昭的心思,“只是云家书库旁人看不懂罢了,抢去非但无用,反倒得罪云家。至于要灭云家……武林泰斗焉会坐视不理。”

    展昭想想也是,雷家与云家终归是不同的,江湖人未必要雷琴一曲试成名,但却不敢说哪一日不要云门指点。

    他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卢夫人?”

    白玉堂微微摇头。

    是亲嫂沈嫮。

    白夫人与云先生来往不多,也就是说这事该是从白锦堂口中得知的。

    展昭不禁蹙眉,又温声道:“游云宴一事来得突然,白夫人……是从云先生口中得知?”

    “是,”白玉堂用了两口白粥,干脆搁下勺子道,“兄长尸首是云先生书信来,方才顺利寻见,年前他又书信一封,与嫂子提起这四月将开游云宴,有意邀我一会。”

    “是云先生相邀……?”展昭错愕。

    “是。”白玉堂仍是言简意赅,“只是他来信之时,人尚未回府,这游云宴多半是他临时起意。”他顿了顿,目光里隐隐流转着光华,“你来时对游云宴一无所知,如今怎处处惦记着此事?”

    展昭笑觑了白玉堂一眼,墨色的眸子洞若观火,“二十年前,父亲曾来游云一宴。”

    白玉堂一怔,“令尊……”他且记得前日一早二人打住的话头。

    “前日本有意提起此事,”展昭果真接了这话,他神色淡淡,温润俊朗的眉宇间不见丝毫阴霾沉郁,犹似山崩地裂不改色,明月清风一缕烟,“二十年前父亲在游云宴一会归来后,身染重病,而后几年均缠绵病榻。”他虽无意旧事重提,往日也甚少谈及,可在这时,到底是坦诚以待,绝无虚言,“父亲在游云宴所遇我确不知,那时尚幼,只留了模糊印象,记得他归来抱病后,便与我严苛习武。如今想来父亲许是自知时日无多,有意赶在他离世之前,将一身绝学皆传于我。”

    白玉堂颇为讶异,能叫展昭说出“严苛”二字,可见当年展昭之父当真甚是严苛。

    白玉堂心知自己幼时占着天分,兄长又素来纵容,见他夯实了根基,便少有督促;因而习武虽苦,与他而言也不过是嬉笑打闹,全凭他这兴致盎然方才未曾荒废。按展昭所言,当年展昭定是日夜勤勉,也难怪他少年成名,早早就在江湖上留下南侠美言,想必十五六岁时便已有今日八成功底,而后几年精进渐难……

    只是白玉堂仍有意外。

    江湖虽不曾留下展父之名,亦不知他该是如何脾性。可观之展昭性情与处世之道,当是受早逝的展父影响颇深,亦可窥见几分展父风采,又怎会是严苛至此。

    “令尊……”白玉堂心头疑惑,可一是开了口又闭嘴不言。

    他自问平生心直口快、言辞刻薄,少有翻来覆去又把话吞回去的时候;偏偏遇上个展昭,也不知是前八辈子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方才把半生快意的白五爷也变成了往日最瞧不上的、吞吞吐吐的矫情结巴。

    展昭听来哭笑不得,唇角却无端生出两分笑意。

    “与游云宴有关?”白玉堂几次改口,终归是挑挑拣拣着一句问道。

    展昭略一摇头,“这倒未必,父亲未曾提过游云宴上如何,我虽提此事,只是今日忽而想起一桩旧事,与云家无甚关系。”他将凉了大半的白粥吃了干净,搁下碗筷继续说,“父亲不曾提过游云宴,但我当年偶然听他与母亲闲谈,说起那次游云宴后,恰逢雷家小儿百日宴。因缘际遇之下,父亲亦是前去赴会。而后再说何事我却不记得了,只知好似正是那百日宴上,雷家家主当众宣布与江湖断绝往来,雷家子弟不许行走江湖。昨日扮作你的那位仁兄提起雷门二十年前突然避世,雷门再无惊雷宴,想必就是此事之后。至于雷家图纸,我倒是闻所未闻。”

    “……”

    白玉堂眉头深锁,眸中又暗涌起阴霾。

    既说起此事,展昭倒是想起另外一事,此事他困惑已久,只是一直没寻见时机一问,又忙于奔波,一再搁置,“白兄?”

    白玉堂侧过头来。

    “……你缘何要寻那位秦苏苏姑娘?”

    “……”白玉堂神色微顿,半晌不语。

    城内仍是喧闹纷纷,市声沸沸。

    二人边说边用了一桌的早膳,这才当真分头行事。

    长街深处,某酒楼外头的犄角旮旯里,一个矮个子的少年郎长久地蹲在那儿,像是座石刻的雕像。

    直到有人接二连三地牵来了马车,在酒楼掌柜的亲自相送之下,一个接一个人满面春风地拜别,上了马车,陆续在这车马如龙、人似潮水的街巷里离去,消失了踪迹。

    少年郎紧紧盯着这些人,嘴里低低地念着,像是念经一般:“拂柳山庄……千霖宫……飞羽门……剑南帮……”

    终于,他跳了起来,因为久蹲双腿发麻还差点摔了个马趴,踩着一双浑然不似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也窜入了人群。

    而此时的渝州府衙的花厅里,传来模糊低语。

    仿佛一人是在反复问询:“当真?”另一人接话连连说了机会“当真当真!”紧接着又有几声笑,只说什么“办的不错……且盯着,但凡风吹草动都不可遗漏……”在寂静的院落里也断断续续,难以听个彻底明白。

    一个衙役快步跑进了门,可巧碰上花厅里一个麻杆儿瘦的年轻人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一看便知定是得了打赏。那年轻人与衙役对了一眼,没有往日俯首帖耳的狗样,倒是鼻孔朝天,冷冰冰嗤了一声,大步走了。衙役心头暗说:“小人得志!”他也没有多加理会,赶紧进了花厅与太师椅上坐着的那坨吕知州道:“大人,城门守卫来禀,说是展大人刚刚进城了。”

    那麻杆儿瘦的年轻人才走到院子,听了一耳朵,“回来了?”他喃喃自语,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忍不住屏住呼吸回头一探。

    只见闻言的吕文茂整个儿就像是炸开的团子,蹬腿起身,“他往何处去了?”

    “说是往他那小院去了。”衙役说。

    吕文茂眯起眼,脸上的肉抖动了两下,“差人送信,还有你,速去细雨楼定桌酒宴。”

    衙役这便领命去了,出来时那年轻人贼眉鼠眼、探头探脑,分明是打着偷听的主意。衙役忍不住蹬了他一眼,心知这人如今在吕知州面前还有几分得脸,正是吕知州要用他的时候,也不打发他,只快步出了府衙。

    而那麻杆儿瘦的年轻人则从角门走的,又从原路绕着小巷混入街巷,很快去了城东。

    快及晌午,他拍响了展昭那城东小院的门,口中喊着:“白爷?白爷您在吗?您那消息我给您打探来了……!”可小院寂静无声,半晌无人开门,倒是隔壁的人家叫他吵来了,只指着他用土话劈头盖脸、骂骂咧咧了半天。

    他要寻展昭,可展昭何处?正是在那医馆里头。

    二人分头,白玉堂自是要再绕一回道从城门光明正大地进城,回柳宅,等着一会那不知心头何许滋味的吕知州;而展昭则前来医馆再一会颜大人,商议探查那“书生闹事被关”一案和巴县“王家灭门”的冯尤一案。

    这一趟赶了巧,那大牢里捡回一条命的书生犯人竟是醒了。虽还是浑身发热、迷迷糊糊,但总归有了几分清醒。

    只是乍一醒时,书生哼哼唧唧,仍在昏昏沉沉中痛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痛难捱,还当自己这是命丧黄泉,幽幽晃晃往地府去了。

    这一声立即将颜查散惊来,赶紧唤了大夫搭脉一瞧,大夫抬手扯开这人眼睛,看了又看,又摸着脉象,一拍手,“好极,有救了。”他说着就让颜查散和雨墨搭把手,把院里正煎着的药端来。原是大夫心头惶惶,不知如何将要给他强灌下去,如今这人有了神识,倒是好办了。

    他又接连扎了几针,灌了药,这才当真将书生弄醒了。

    他睁着浑浊的眼睛,四下又看,先是见大夫,竟是不认得,再是见颜查散和书童雨墨,仍是不认得。他软趴趴地靠在榻上,嘴里一股苦味,稀里糊涂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没死!

    “你……你们……”他张口,喉咙嘶哑,若非那碗汤药,恐怕是张口都不能。也不知是死而复生的大难,还是这剧痛实在惊人,书生竟是滕然落泪,咸湿的泪水滑过面孔上的伤疤,又是疼的他龇牙咧嘴、满面扭曲。

    “你莫要言语,”颜查散赶紧道,“能醒来便是好事,且先养伤养病。”

    “恩、恩公……今日大恩,在下……”书生几次没能将话讲明白,只能含含糊糊、结结巴巴地吐字,一旁的雨墨听着都胆战心惊,觉得他要将一口气喘不过去没了声了,可书生仍是要问,“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我非是救你之人,救你的乃是我一位贤弟和他的朋友。”颜查散也连忙接过了话茬,“颜某不过恰好在此罢了,你安心养身体才是,且待他二人来,还有话要问你……”

    便是这时,展昭进了医馆,温声喜道:“兄台醒了?”

    书生见展昭掀起门帘而入,先是一愣,明白这人该是他恩公了,又见这俊朗非凡的年轻人提着长刀,分明是个江湖侠客。他登时想起自己本该在何处,面露凄惶,竟是气血不畅,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医馆大夫大惊失色,展昭已经并步上前,立指封穴,这才稳住了书生。大夫摸脉,见书生无碍,大松口气,这一起一落,当真是差点把大夫的半条命先吓没了。可他又不敢多言,生怕招惹了不该知道的事,这便拍着心口、装聋作哑地摇着头出去看药了。

    书生缓过一口气,随这口心头血扫开了先前的茫然无措,神台清明起来,这便嘶哑着嗓子又道:“在下、谢、谢过恩公……不、不知恩公……如、如何……”

    展昭啼笑皆非,只扶着这要命时刻还先顾着说谢的书生,又是缓声道:“非是在下救兄台性命,只是在下友人受人所托,这才费了心思将你带回送医,其中另遭磨难,叫兄台无端受苦,还望兄台海涵。”

    书生不解其意,他这一遭被救始终浑浑噩噩,几乎气绝身亡,可谓是九死一生。他能醒来都是大罗金仙开了眼,哪知晓途中到底静了几段波折,还差点叫人活埋了。只是他心中苦闷,在那张满是疤痕的面孔上更显凄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说,展昭却还要细问,他本就为此而来。

    “只是兄台被送来时身着赭衣……”展昭松开了书生,退了一步,端详着书生的面容,和和气气道,“不知兄台……犯了何罪?”

    书生面色一滞,本就带着伤疤、满是病容的面孔上先是扭曲,再是悲痛,紧接着是目眦尽裂、忿恨难当,牙齿几乎磨在一起发出响声,也不知是如何惊天的冤情在身。可尽管如此,他仍是垂着头摇了又摇,,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渝州官府的吕知州……”展昭又试探道。

    “英雄莫问!英雄、莫问了……”书生连声哽道,男儿双泪淌下,一时牙关咬紧,收了那怒容、生出几分绝然哀色。

    “……”

    柳府小院。

    白玉堂与往常无二,抱着巨阙,懒懒散散地坐在窗台上。

    “白兄?”

    “……你缘何要寻那位秦苏苏姑娘?”

    丫鬟给白玉堂泡了茶,便躲在后厨不敢支声;而柳眉歪歪地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却久落在白玉堂身上,等着他回复。

    可他长腿曲起,毫无坐相地靠坐着,目光悠闲地落在高远碧空,像是穿过金光下的尘埃,神思一并远去。

    “……非是我要寻秦苏苏,而是我来蜀中所问之事,如今与她有关。”白玉堂眉梢一挑,目光有几分古怪的不自在,可口中仍是很快作答。

    展昭未解其意,正要发问,又听白玉堂道:“不过你既然提到了她,我正有意说说此事。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温殊那一身下九流的本事哪学来的?”

    展昭微微颔首,“早年混迹江湖时碰上高人点拨。”

    白玉堂推开碗筷,手肘压在桌上,手掌支着半边脸,“前日温老六说被一人看破易容之术,倒叫我知晓了,此人还曾扮作细雨楼那日赴宴的离芙,与我打过一次交道。”

    展昭登时恍然,“白兄怀疑……?”

    “他们是同一人,是偷了请柬的小贼。”白玉堂的眉宇间的阴霾之色渐渐从眸中浮出,“我原先并无怀疑,可那日那人被一个身手远高你我的人劫走,添之今日风长歌频频提起,叫我想起前几日满城谣言里提起的一事。”

    “秦苏苏,掩日教,万魔窟。”白玉堂落下三个词。

    满江湖都在传这魔教圣女秦苏苏所用的功法,乃百年之前万魔窟中一人所用功法。

    掩日教与万魔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展昭微垂着眼,亦是道:“万魔窟这百年前的魔教频频出现在你我耳中,先是魔教妖女,再是雷家图纸,接着是九日一杀的‘休屠久厄’。”他会突然想起秦苏苏一事,也是因此。既然频频提起万魔窟,这解铃还需系铃人,自然得寻这自称掩日教圣女、却与万魔窟渊源颇深的秦苏苏一问探究。

    这仿佛又绕回了展昭初来渝州城那时。

    可二人辛苦多日,当然不可能还如当初那般一无所知。

    “不错。”白玉堂的指尖在桌面叩响,声音再一次落了下来,“也正是如此,我疑心当年偶然遇上温老六的正是万魔窟中的几个魔头,在被仇敌追杀之时,顺手将一身技艺教给了温老六。”

    “想想这江湖之上生了多起命案,每一桩都与秦苏苏有关,可这位魔教妖女总是能全身而退,不见踪影;甚至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神出鬼没的本事堪称一绝。这一大活人,我们竟是只在旁人口中听闻此人存在。”

    “这般思虑,她这与万魔窟关系不浅的魔教妖女,会这易容之术也不足为奇,身后站着深不可测的老魔头亦是无独有偶。”

    白玉堂微垂着眼,目光冷冽凶煞,虽是字字句句皆是猜测,却笃信非常。

    “今日扮作我、又对几桩命案心中有数的……”

    “恐怕就是这位,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秦苏苏。”

    展昭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既有如此猜想……白兄,我有一推断。”

    思及这前前后后的繁琐混乱,分明数条线索就搁在眼前,真相仿佛离他们也不过一步之遥,可细细想来仍是隔着重重迷雾。

    许是在这渝州发生的事委实过多,慢说官府,单单这江湖命案就从一起寻常恩怨仇杀成了一桩旧年秘密,这桩秘密又将万魔窟、雷家和唐门连在一起;此外,从他们查案至今,竟是已经挖出三桩灭门惨案,雷家、巴县冯尤一案,还有两年前的说书人全家遭屠……巴县王家被灭门,与官府有关,甚至可能与唐门也脱不了干系;说书人则与唐门、官府有关;而雷家又与唐门以及如今江湖命案里的各家门派牵扯不清。

    太多线索纠缠不清,一团乱麻,才是剪不断理还乱。

    “巧了,爷亦是。”

    日高微风动檐铃。

    白玉堂撇过头,觑向一旁的女子,“……你是说,这满渝州的官太太,各个手里都攥着来历不明的进账。”他终于起了声,微阖的眼睛里藏着锋锐,“而这笔进账,是从渝州一带的门阀世家中来的。”

    “是。”柳眉微微颔首,“这些高门大户底下各有庄子、田产、铺子,只是每隔两月,他们便要做成一桩蚀本买卖,将银财送到这些官太太的嫁妆铺子里去。”她垂眼瞧着手指上的蔻丹,像是漫不经心,又言笑晏晏地轻嗤,“数目还不小呢。”

    白玉堂亦是扬眉冷笑了一声,“也难怪展昭查不着吕文茂受贿,原是从夫人嫁妆铺子入了手,倒是好算计。”

    若不查的细些,也只当作这些官太太本事高,各个嫁妆铺子盈利丰厚。

    白玉堂细想片刻,又问道:“那些世家大族,是夷人还是汉人?”

    柳眉闻言露出意外之色,稍作回忆才答:“多是熟夷,汉人虽有倒是少见。”这话一起,她也有几分惊疑,听懂白玉堂之意,“渝州多是夷人欺压汉人,又怎会自个儿闹了内讧,受官府摆布。”自唐末战乱世家迁入巴蜀,这巴蜀一代,世家大族尤为兴盛。添之汉夷杂居,夷人不服管教,多奴役汉人不说,还侵占汉户良田、不肯赋税,最是令官府头疼……哪怕这吕知州乃是熟僚出身,也不该能得了这般便宜。

    “有意思。”白玉堂挑起唇角。

    这夷人所为蹊跷,与当年巴县王家灭门的冯尤一案被草草结案一样,这些夷人和渝州官府还藏着一个秘密。

    都说朝堂水深在京畿重地,可这天高皇帝远的小水潭里一日照不见光,就一日深不见底的很。

    他稍稍抬起头,后脑勺倚着窗棂,目光落在丽日长空下那随风摇摆的风铎上,挂在屋檐一角,是新添之物,飒飒作响,妙音不绝。

    “白兄,今夜我有意一探张府。”

    白玉堂眯起眼,耳畔似有风穿堂入耳,是身着白衣而去的人落下的温谨低语。而声音的主人就像是白衣上银线所绣的高飞之鹤,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白玉堂唇角翘起,透出几分锋锐、几分冷冽、几分愉快。

    张府……自然是那病太岁张华府上。

    如今他们查到了雷家图纸,江湖人传闻那藏宝库里有神兵利器、绝世功法、滔天财富,因而各个失了心智、显了本性。前有雷家覆灭,后有唐门失火,说到底不过是利令智昏。江湖人纷争素来如此,该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奇的是里头还有那渝州官府的事。这官府先是与吏部暗通款曲、如意调任,紧接着不知用什么法子得了夷人的钱财,后与江湖人密切往来。如今又盯着这雷家图纸,不惜与唐门内贼勾结……不说所图,光是这雷家图纸能引官府觊觎就古怪非常。

    照他与展昭的猜疑,今日巴蜀所生诸事,起因均是这“雷家图纸”。

    那官府……又是为何要这雷家图纸?

    显然,要雷家图纸的是张府,换句话说,是病太岁张华背后的人,要解开这一环也得从这儿入手。展昭今夜要探那张府,就必须要白玉堂先稳住前几日在唐门吃了瘪、如今许是心慌意乱,弄不清有何新打算的渝州官府了。

    小院的门被人敲响。

    柳眉神色微动,侧目扫过半闭着眼、不知是走了神还是仍在沉思的白玉堂,方才慢悠悠起身,提着裙摆亲自去开门。门外的人贴着开了的门缝,一下就溜了进来,叫柳眉吃了一惊,差点要动手,好歹看清了这矮个儿的少年郎是何面目,凝眉便是一句:“阿昌?”

    “五爷可回来了?”阿昌喘着气,分明是跑了老远,满面通红。

    “嘘!”柳眉嗔怪地瞪了一眼阿昌,赶紧关门,“你怎……”

    屋内传来白玉堂的声音,“进来吧。”

    阿昌一听,像个泥鳅一溜烟儿就钻进了屋子,将柳眉丢下了,急匆匆就冲坐在窗檐的白玉堂道:“五爷,大事不妙了。”

    白玉堂眉梢斜飞,睁开一只眼,“你倒是赶的巧。”

    阿昌不明所以,只急的满头大汗,快语道:“五爷,这两日我探入官府,听到那官府中人竟是打算对展大人下手,还有意与这渝州的江湖门派合谋。今日一早我便见好几个江湖门派的掌门人在渝州齐聚商议……”

    “……”

    风吹檐铃响,各家起炊烟,展昭终是出了医馆,长叹了口气。

    “兄台如此莫不是含冤?这有冤不诉,岂不枉读十年书?”

    “……英雄有所不知,独我命抛之又如何……非是在下不敢言,英雄,此事……不能言。”

    柳府小院的门又被咚咚咚敲响了,胡七八糟,催魂一般。

    阿昌心知不妥连忙靠墙一躲,这会儿出了后厨的丫鬟在柳眉示意下,抬脚去开了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衙役打扮的官爷,绷着脸先声夺人道:“展大人可在?我们大人邀他今日细雨楼一会。”

    声传屋内,白玉堂撩起眼皮,盯着贴墙站的阿昌半晌,无端端地笑了一声。

    阿昌和柳眉皆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见白玉堂靠着窗户,闲适又挺拔,像是一把静等出鞘的长刀,桃花眸中杀意滔天。而那轻飘的嗓音终于挨着了每个人的耳朵,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犹如风卷烟起、漫不经心,却仿佛在人心深处轻巧地钻了个窟窿,将冰锥冷煞灌了进去。

    “爷可就等着他呢。”

    ※※※※※※※※※※※※※※※※※※※※

    啊……啊……啊……啊……

    爆炸。

    独爆炸,不如众爆炸呀。

    嗯哼哼哼,倒计章节六章。

    我想想还要说啥来着,哦,十一月月初没有日更,我要先慢慢吞吞的洗完第六卷,然后再准备日更。

    这卷卷末信息量很大,日更的话会写得很匆忙,让我多纠结一会儿行文节奏和段落安排和遣词造句吧,每天都在为这破烂文笔挠心掏肺。

    晚安啦,离搞事越来越近了,我越来越兴奋了。

    xxx

    补一些话。

    昨天惊闻金庸先生作古,到如今还有几分不真实。

    我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武侠迷,甚至不能算一个及格的读者。

    想到此事,仍有几分心痛,也许我终究是在他的江湖里游历过的人,我心心念念的,也是这么一个热闹的江湖。

    从今以后,再没有先生那样的江湖豪情。

    我想,没有人再写的出来了。

    令人痛惜。

    老辛曾说,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我想,没事,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会名垂千古的,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比如天生我材必有用,比如醉里挑灯看剑,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比如凤兮凤兮归故乡,比如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比如为往圣继绝学……

    还比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先生仙逝,笔拙不敢胡言,只在此且允我叹一句。

    幸好,寿虽有数,俠道长存。

    晚安,江湖,晚安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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