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踏歌行·中枝·承
(——击案放歌,正是年少好韶光。华灯初上,琴笙琳琅,红尘凡心自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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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旁观一幕戏剧,天色昏暗即是落幕,晨曦初开即是幕开,周围场景再次清晰时,众人已经身处一条田间小道。
戈德里克牵着他的马走在最前,马背上罗伊娜裹着斗篷趴俯,司泽拉开一段距离殿后,手里提着一把不可见的长刀,淋漓鲜血沿着虚空里的刀刃滚落下来,一滴滴溅在他的脚边。
“还有坏人追来吗?我们会被杀掉吗?”罗伊娜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两人其中某一个。
“我会保护你的,”戈德里克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提着剑,“更何况,还有……罗伊娜,你当时向萨拉查求助真是找对了人。”
司泽松开手,手中长刀消散于空气,刀刃上附着的鲜血也尽数落地。“不,少年,”他目光里带着赞许,“我只负责收尾和探查,你一往直前的勇气和决断坚定的剑才是保护罗伊娜的关键。”
戈德里克狼崽子似的嗷了一声,呲着牙笑,“你的夸奖我收下了!一旦下定决心,暴揍那群教会走狗简直是切菜一样顺利嘛!”话音未落就牵动了肋下伤口,疼的嘶嘶抽气。
“再往前半天路程就是目的地了。”司泽自动忽略了喊疼的戈德里克,对着回头看自己的罗伊娜一笑,“不要怕。”
“我不怕,”罗伊娜说,“有戈德里克哥哥和萨拉查哥哥在,我不怕!”
话音未落,司泽突然伸手向着虚空一划,劲风掀开道路两旁灌木,一具尸体咕噜噜滚出来扑倒,胸口被无形利器贯穿一个大洞,手里还握着一架上满弦的机关弩。
“又来!”戈德里克低叫,“老规矩!前头等你!”说罢他翻身上马带着罗伊娜绝尘而去。司泽听着周围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呼吸声,小部分朝着戈德里克追过去,大部分朝着自己包抄上来,盔甲兵器上教会银十字架闪闪发亮。
“人类啊……真是极度排斥异己,又容易相信他人的矛盾存在啊。”
这么想着,司泽抬起了手。清越风声在他身侧徘徊,如同无悲无喜的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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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里克一路披荆斩棘,打马跑了没多久,就听见后面袍袖振动之声猎猎作响,回头一看,只见司泽踏风而来,衣袂翻飞如同华羽黑鹤扑翅起落,一转眼就直赶上来,身姿说不出的风流清俊。
戈德里克侧身躲开残敌一支冷箭,朝着司泽大喊,“你比上次慢了!”
司泽懒得理他,只问戈德里克怀里罗伊娜,“没事吧?”
“哪能有事?老子是摆设吗?!”戈德里克一剑将最后一个敌人刺了个透心凉,勒住马缰低头问罗伊娜,“怕不怕?”
“不怕,”罗伊娜看着一路上东倒西歪的尸体,目光依旧澄澈,“会哭会怕的伊娜已经被她的父母烧死在十字架上了,现在我是罗伊娜。罗伊娜不会怕。”
戈德里克沉默下来,用没有溅到污血的左手摸了摸她的头。
司泽却笑了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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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风平浪静,等遥遥看见赫奇帕奇家庄园结界入口的时候,司泽停住了脚步,“只送到这里吧。”
罗伊娜一直故作坚强的表情终于破开一个缺口,眼睛里盈盈落下泪,啪嗒在戈德里克冷硬手甲上溅开几朵小水花,“萨拉查哥哥和戈德里克哥哥不能继续陪着我了吗?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跟着你们好不好?我很乖,也不捣乱……”
戈德里克下马抱她下来,轻柔替她整理衣角,“罗伊娜,你是女孩子,跟着大男人到处乱跑多不安全,更何况我也不能教你系统的魔法基础。你在这儿好好学习魔法,等你长大了,成了真正的女巫,会好多好多魔法的时候,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罗伊娜还想争辩,司泽叹了口气说,“你这么跟着他,也只是个累赘而已,还会害他被追杀。当你强大起来,有自保的能力,还有保护其他人的能力,彼时你的请求可行性会大很多。”
罗伊娜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有轻微哽咽漏出,几分钟后她一抬手抹掉眼泪,语气认真,“等我变成强大的女巫,你们就回来接我,我们就是同伴了吧?”
“对,罗伊娜要好好吃饭,认真学习魔法,快点变强大。”戈德里克说。两人喃喃嘱咐时,旁边司泽转开头,一脸置身事外的疏离。
“嗯!一言为定!”罗伊娜伸手要和两人拉勾,戈德里克痛快拉勾,司泽皱着眉头沉默半晌,最后在罗伊娜灼灼目光中,到底还是伸了手,和她轻轻一勾。
并不是什么庄严的誓言,没有监督者,没有约束魔法,甚至当事人之一只是个弱小幼崽,就算司泽当场翻脸不认,其他人也只能罢了。
可是司泽依旧承认了这个约定,并在多年后遵守诺言,赴约而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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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里克把罗伊娜送进庄园结界,和赫奇帕奇家主再三交涉确认后,终于一脸放心走了出来。等在结界外的司泽从冥想中睁开眼打量着他,平静开口,“没有报酬的劳动一般来说都会偷工减料。”
本是无头无脑一句话,戈德里克却听懂了,摇摇头说,“你以为我这三年到处历练游学什么都没攒下吗?我可是把身上所有珍稀材料和好东西都交出去了,连未来三年的份都预定透支了;更何况赫奇帕奇本来家风就不错,不像我那……不管怎么说,罗伊娜无依无靠的,总得为她多费点心。”
司泽点点头不再多话,转身欲走。戈德里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斗篷,问,“你要回去了?”
司泽回头看他一眼,一脸明知故问的嫌弃。
“你就不想和我合作?只要咱们一起游历,肯定能闯出一番名声,等我回去抢回家族权力,到时候——诶诶你别走啊!”
“没兴趣。”
“守着那片林子有什么意思啊!出来看看花花世界多美滋滋啊!”
“不想看。”
“我有好多珍藏的魔咒!只要你跟我走我就全教给你!”
“不想学。”
“诶你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话不听我可来硬的了!”
“说得好像你之前打得过我。”
“………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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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戈德里克虽然没有说动司泽,到底还是死皮赖脸讨来了一个口头约定:等戈德里克成为格兰芬多家主的时候,司泽就要答应他一个要求。也不知是司泽觉得戈德里克成不了家主,还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完成戈德里克的要求,(也或许是为了快点摆脱这个吧啦吧啦叨叨个不停的烦人精),他就这么答应了这个约定。
这是在如此漫长的时光里,他第二次许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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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时间对于司泽来说太过短暂,自从他分别了那个意气飞扬的金发少年回到云梦泽,就隔绝了外界世事,专心致志修炼起来。云梦泽灵气浓郁,风水得天独厚,又胜在清幽隔绝,因此司泽修为涨得飞快。再加上他本就清心静气,天赋绝佳,居然花了比同族少得多的时间就修到了化蛟之劫。
然而却也只止步于此——仿佛有什么因果之线,牢牢束缚住他的灵魄,使他不能再进一步。
某一日,已经长成庞然巨物的碧蛇海尔波叼着一只幼鹿路过的时候,那只幼鹿盈盈清澈的眸子突然触动了他内心某处的弦,叫他一瞬间就想起了曾经某个兵荒马乱的傍晚,在昏暗朦胧的火光烟雾下,那双清澈含泪的少女的眼。
是了,难怪自己的修行再难进步,原来是有这么一段尘缘未断,生生缭乱了心弦。
是该去……了解这桩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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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奇帕奇庄园。
司泽看着面前又哭又笑的罗伊娜,心里却生出一些恍惚的惊愕来。
罗伊娜已经这么大了么?当初十二三岁的幼崽,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亭亭玉立,显示出无尽女性的成熟柔美来。也许是因为在赫奇帕奇家族受到了系统性的优秀教育,此刻她的一举一动无一不显示出优雅风度和良好素质来。这位美丽高贵的淑女,和当年那个狼狈不堪的幼崽,竟是判若两人了。
人类的时间,过的是这般的快么?在与世隔绝的云梦泽并不觉得,可一出尘世,才发现已经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也不知当初那个热血意气的少年,如今又怎么样了。是否依旧正气凛然,是否还会仗义执言,是否成为了家族的家主呢?
“……所以啊,萨拉查哥哥,你怎么没有和戈德里克哥哥一起来呢?”罗伊娜的声音拉回了司泽的思绪。好在他一直是平静无波的神色,倒也没有叫罗伊娜发现他的走神。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司泽说。
罗伊娜呜了一声,兴致颇高的讲起了前不久巫师家族间流传的新闻,“据说格兰芬多家前不久换了新家主,一上任就把原来那群和教会勾结的家伙好好教训的一顿。也不知道是不是戈德里克哥哥呢?他在外面游历这么久,也该回家去了吧?这么久了,一封信都没给我,真坏!”
司泽心中一动,记起曾经少年向着自己许下的承诺。
“……也许是他。不知道现在他有没有稳重一点。”这么说着,司泽心里却有了一个清晰的预感。
格兰芬多的新家主,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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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奇帕奇庄园,会客厅。
当戈德里克再次站在司泽面前的时候,司泽短时间内再次发出了“物是人非”的感叹——当然,他把自己划到了“物是”的那一栏。
“天哪,你怎么都不带变的啊!”戈德里克把佩剑一解丢在沙发上,一路走一路哐啷啷解盔甲,等走到司泽面前时,几乎咧着嘴笑出声,“嘿!我比你高了!这下你得一直仰视我了!”
不理会司泽阴森森一句“砍断腿就只能俯视了”,他把手甲一脱丢在茶几上,走过去想要拍拍罗伊娜的肩膀,又怪不好意思的停了手,只在胸前虚比划一下,“罗伊娜,当初你才这么矮,小小瘦瘦的,抱在怀里跟一团空斗篷似的,一转眼七八年,也是大姑娘了——我都不好意思再抱你了。”
“戈德里克哥哥是暗暗说我长胖了呢,”罗伊娜捂着嘴笑,“不过这都怪赫尔加姐姐,天天美食换着来喂我,现在我再想坐在戈德里克哥哥马背上,恐怕你的马第一个不同意了吧?”
“说我坏话被我抓到了哦,罗伊娜。”一个温柔的女声插进三人谈话,司泽回头,见一个盛装女子从客厅旋梯走下来,身后摇摇晃晃飘着一碟点心。那女子看起来年纪只长罗伊娜两三岁,却透出一种超脱年龄的稳重沉静来。
“赫尔加!”罗伊娜欢快叫了一声扑过去,“我还想你怎么还不来,我要把戈德里克和萨拉查介绍给你呢——”她拉住赫尔加转向两人,“这是赫尔加.赫奇帕奇,赫奇帕奇现任家主。”
“我是戈德里克.格兰芬多。格兰芬多现任家主。”戈德里克彬彬有礼行了个吻手礼,“上次相遇时礼仪颇失,还请见谅。”
“说是上次,也已经七八年了呢。”赫尔加笑起来,“我倒是也没想到,当时两个小孩子,现在居然都成为了家主。”
旁边司泽面色平静,仿佛事不关己——实际上也的确事不关己,他只是来看看罗伊娜,了却一桩心事,然后便会回到云梦泽。他并不想继续呆下去,海尔波还等在云梦泽,比起人类,她才是自己的同族……
话题却转到了他身上。戈德里克见他毫无反应,手肘捣捣他,低声示意,“萨拉查,这样对女士可是很失礼的哦。”
到底是维持着良好的礼仪教养,司泽朝着赫尔加微微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虽然并没有行礼问好,但是因着他风华绝代的容貌,再倨傲也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来。赫尔加被他漂亮俊秀的脸一晃,不由得捂住了胸口,哎呦一声,“罗伊娜,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你的故人这么好看,我就换上昨天新做的那件宝蓝色裙子了。”
罗伊娜偷笑,“赫尔加,今天这盘点心你要是吃掉,别说那条宝蓝色裙子,前天那条金边墨绿礼裙你也套不进去了。”
“我是家主!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尤其是在美人面前!”
“不存在的!”
“我要把你变成小猪——”
见两人打打闹闹,戈德里克十分开心,“看来罗伊娜在这里过的很不错啊,也不枉我当初交出去的那一堆好东西了。”
“别说得好像没有那些东西赫奇帕奇家就会虐待罗伊娜一样。”赫尔加十分不满,“现在巫师被教会迫害,不团结起来难道要自相残杀么?”
“可不是,”戈德里克笑容黯淡下去,“我也没想到当初我家族会为了钱财地位就和教会勾结,把其他巫师家族推出去,闹得声名狼藉……不然当初我把罗伊娜接回家倒也很好。”
“不过现在你是家主了,好好整顿一下倒也不错。”赫尔加笑说,“难怪最近小巫师遇害事件少了很多,看来你功不可没。”
“如果小巫师能有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能平平安安学习魔法就好了。”也许是想起当初十字架上的火刑,罗伊娜脸色暗淡下来,“现在这样,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小巫师在一开始展露出魔法天赋的时候就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绞死!”说到后来她激动起来,“如果有一个安全舒适的场所,可以容纳那些小巫师,教他们魔法,让他们有自保能力,那该多好!”
“罗伊娜又在说傻话了,”赫尔加叹了口气,“就算大家族能救下一些小巫师,教养长大,可是这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在我们力所不能及的角落,无数的小巫师还是会被当成魔鬼烧死……愿意收养小巫师的大家族是否有能力营救、收养那么多的小巫师且不提,这样好心的大家族,又有多少?”
“如果有一个场所……”罗伊娜还在喃喃。
“打断一下。”司泽起身,朝罗伊娜和戈德里克点点头,“先走一步,有缘再见。”
话虽如此,他自己却觉得未必再能相见——毕竟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当年幼童已经成人,下次再见或许就是垂垂老矣,黄土白骨……不见也罢。
“等等!”戈德里克叫住了他,“我突然想起我们之间还有个约定,我成了格兰芬多家主,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的!”
“什么事?”司泽问。倒不是多有耐心,只是这些尘缘一次了结比较好,免得耽误自己静心修龙。
“没想好,”戈德里克露齿一笑,“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在这之前,你先多留一会儿?”
看着面前三人神色各异的脸,司泽叹了口气。
也罢。他的时间还很多,陪这些相识的人类一程,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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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巫师开始兴致勃勃讨论魔法、家族和教会等话题,司泽不耐烦闷在屋子里听这些,就跟了赫奇帕奇家的家养小精灵去花园里透气。赫奇帕奇庄园不大,但是处处透出女主人精心打理的精致典雅来。
司泽在树荫里站了没多久,戈德里克也寻了出来,一见他就笑,“两位女士开始讨论服饰甜点了,我也出来透透气——你举着手干嘛呢?盯着自己的手看入迷了?”
“我在想怎么样的武器才算趁手。”司泽也不隐瞒,“我也试了很多种,可是总觉得差了一点……”
“哦——”戈德里克大感兴趣,“你之前用过的那种!长刀!弓箭!都不错嘛!”
司泽皱着眉头,虚握一下自己的手,还是摇摇头,“总觉得不应该是那样。”
“那种透明的武器到底是啥啊!教教我?”戈德里克或许是觉得两人熟稔了,直接开口问。
司泽好笑,“和你们的魔法不是一个体系,你学了也不会。”
戈德里克也不强求,嗷了一声去摸自己的长剑。那剑依旧无鞘,裹着层层布条挂在他腰间,柄上一颗硕大红钻熠熠生辉。他把剑凌空一挥,布条消散无形,露出底下切金断玉一泓银光来,端的是一把好刃,“来,切磋切磋,战斗中最顺手的武器才是最合适的——不过你要让我看到你的武器形状!每次靠直觉简直要疯。”
司泽伸手虚空一握,就仿佛从无形之中抽出了一把武器;随即他划破指尖,一滴鲜血消散在空气里,他的手中那把武器便隐隐约约显示出朦胧血色轮廓来——原来是一把长刀,刀身纤细修长,刀刃如同一弯弦月,弧度优美。
“得罪了。”司泽低声说完,将那刀竖划一招,戈德里克也不落下风,立刻横剑格挡。两人刀光剑影,一时之间战作一处。司泽身影如风行水上,优雅飘逸,翩若惊鸿;戈德里克如雷鸣电闪,气势磅礴,大开大阖,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却各有风华不分上下,上百招后还不见胜负。
花园另一边,赫尔加和罗伊娜漫步走来,见这边切磋,两人都看入了迷,直到司泽后跃出去,以手掩刃做暂停状,罗伊娜才恍然如醒打个哆嗦,长长出了一口气。
“再来。”司泽却只停顿片刻,他手中长刀形状变幻为血色长弓,另一只手虚空一握,一根同样血色的箭就按在了弓弦上;随即弓如满月,箭如流星,带着呼啸风声朝着戈德里克直射而去。
“哈哈!这次我可不会吃亏了!”戈德里克大笑着,居然也迎头直扑上来,先用剑刃将弩.箭往旁边一拨,然后借着力挥剑下劈,转瞬间就近了司泽身侧。
司泽手里长弓不便近战,抬手一扬,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碎玉琳琅之声,透明墙壁架住了长剑,然后旋转扩散,将戈德里克远远推了出去。
至此,两人各自喘一口气收起了武器。
“比起第一次见面,你进步不小。”司泽真心实意夸赞说。
“哪里哪里,”戈德里克嘴上谦虚着,迷之尾巴在身后甩得呼呼作响,“你把武器显露出来,本来就是让了我许多。”
说到武器,司泽又皱起眉头,“我惯用的武器有长刀和弓箭,剑和长.枪也会些许,可是总觉得……不是我要的‘那一把’。”
“慢慢来嘛,”戈德里克说,“更何况巫师也不一定要用具体的武器,咒语什么的其实也就足够了。”
司泽摇摇头,含含糊糊似乎说了一句“本命武器必须要……”之类的。戈德里克也许是听见了,脸色有微微变化,最后依旧恢复到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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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戈德里克要返回家族,临走前他找到司泽,问,“我还没有想好那个约定的内容,下次见面,约定还算数吗?”
司泽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轻易许诺,但是承认了的约定,就一定会做到。”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玉环递过去,“你拿着它就能自如出入云梦泽,如果哪一天你想好了,就来找我,我必全力以赴。”
那只玉环白脂细腻,温润光华,雕刻长蛇缠绕,栩栩如生。戈德里克接过玉环在手里摩挲半晌,爱不释手。他一身冷硬盔甲,和手里白玉环及其不相称,他自己估计也觉得,就把玉环塞进护心甲里贴身口袋,又郑重其事按了按。
司泽看着他翻身上马,盔甲长剑和马镫碰撞哐啷作响,随即马蹄翻飞带起一行落叶,消失在庄园结界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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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一年转瞬而逝。
云梦泽,暗湖中心。
雪白色的浓雾稠云在辽阔水面上翻滚旋转,仿佛浩荡狂风过境,风眼正中空气凝固,露出湖面上一方白玉石台。
石台上立着一人,玄墨衣袂铺展在白玉台上,端的是黑白分明,再加上一头垂顺黑发散落,更显得那人姿态绰约,风华夺魄。
正是司泽。
有低徊咒文从他口中流出,每一句出口,周围风云就更浓一分,最后竟然凝聚成实体,气势惊人。
【吾心愿已了,尘缘可断……愿承九天雷劫,脱胎换骨,得升化之魄,成蛟龙之灵……修不灭之魂!】
最后一句出口,风起云涌,天光一转漆黑,雪亮雷电在云层里聚集,然后——狠狠劈落!
无形之风展开屏障,挡住第一道雷电击落,仿若金铁撞击,随即第二道,第三道……直到第九道,那风屏终于抵挡不住,发出一声琉璃玉碎之音,和最后那道劫雷同时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司泽也终于力竭,骤然半跪下去,嘴角洇出一缕鲜血,脸颊眼角有冰白色鳞片从如玉肌肤下浮现,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他捂住胸口喘息半晌,咽下喉间血腥,等胸口翻涌的气血平息下去,才缓缓抬手擦去嘴角血迹。
司泽仗着天资傲人,大大缩短了修炼时间,强行提前蜕化蛟龙,却在最后关头再三失败。他本就心高气傲,怎么愿意承认自己修为不够,一时间急火攻心,竟然有了走火入魔的趋势。
突然水面破开,巨蛇海尔波翻身跃出,惶惶询问,【你还好吗?】
【……还好。】司泽不愿多说,挥手让海尔波去云梦泽边境巡查,自己重新坐回石台上,陷入冥想。
自己尚未分化,想要一步修成蛟龙,难道就真的不可能吗?虽然族中都说修炼要循序渐进,可是自己能力出众,修炼一年抵得过同族十年。就算是被同族厌弃的风属性,就算被族中圣女预言活不过分化,可是他不但活到了现在,还比所有同岁同族都要出色——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青冥圣女!你说我不堪大器不如趁早扼杀,我若修龙,必剜心挖骨报当年扼杀之仇!
“夔孤,你说我有隐龙之骨,我便一定要修给你看,以证明你没有看错——”
司泽呼吸渐渐粗重,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隐隐泛出血色来,眼看就要走火入魔。只可惜此刻海尔波远在云梦泽边境,再无人来阻止他的狂化——
“咦?我方才还听到有人说话……有人吗?”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女声从湖畔传来,在水面上激起层层回声。
司泽被这声音一激,浑身一颤,再次口吐鲜血,心胸阵阵剧痛。虽然入魔之势被打断,可是一口气悬在胸腔,上不来下不去,只觉得丹田烈火灼烧,痛苦万状。
该死的人类——不是叫海尔波去巡查了吗?一旦有闯入者,当场格杀勿论!
更何况,自己的八卦阵法布满四周,怎么可能有普通人类长驱直入?
该杀该杀该杀——
司泽只觉得杀意涌上心头,低啸一声,踏起厉风便直扑过去,尖锐如刀的鳞甲在手上一闪而过,直插向来人心脏!
若是来人看清此刻司泽的模样,定要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身玄色衣衫如同死神羽翼在身后展开,猎猎振响;半张脸风华绝代,半张脸覆盖着苍白蛇鳞,嘴角下颌血迹斑斑,诡异可怖;在那泛着血色的眼眶里,尖细瞳孔如染血刀刃,眼角有叶脉似的黑色纹路蔓延开,衬着旁边白玉蛇鳞,更显得如鬼似妖。
可是——
司泽骤然停下了攻击,愕然看着来人的脸。
很普通的人类女性,容颜不算绝美只称得上清秀端庄,一头栗色卷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肩头,鬓角插着一朵粉色雏菊;她手里提着一只篮子,袖口衣裙和脚上皮靴都沾满泥浆草叶,显然走了很长的路,还曾跌进了泥坑。
可是那双眼睛……
浅灰色的瞳孔,布满了阴霾,瞳孔扩散着,像是开到荼蘼的花。
她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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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伤了?严重吗?”
感觉到有人来到面前,她先是惊喜,随即惊讶。
据说盲人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会变得比常人灵敏。她此刻闻到了司泽身上的血腥味,就以为司泽受了伤,所以才如此问——虽然实际情况的确如此。
司泽阴桀盯着她,一言不发。
“不要怕……幸好我带了些止血草药。”这么说着,她伸手在自己篮子里翻找出一瓶墨绿色植物浆液,急急递过来,“不管是内服还是外用,止血效果都很好,你快点接着——”
司泽注意到她的手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有被石块摩擦出来的,有被草叶割伤的,惨不忍睹。瓶中草药只有半瓶,她却全部给了自己。
司泽长时间不接,她开始惶恐起来,以为他已经重伤到无力举手。“你回答一声呀……你没事吧?你还好吗?”充满急切和关心的话不停的从她口中冒出,她伸出手摸索着,最后抓住了司泽的衣襟,“你醒着吗,你怎么不说话?”
司泽看着她脏兮兮的手抓上自己流云暗纹衣襟,目光一暗。
她跌跌撞撞一路走进来,因为看不见,所以海尔波的石化目光对她无效;因为看不见,所以那些八卦阵法都对她失了效果;因为看不见,所以此刻自己半身鲜血、脸如鬼魅也没关系,反而还关切问着自己是否受伤。
司泽踉跄退了一步,胸口硌着的气终于呼了出来,浑身杀意也慢慢消散。
“没事,”他声音沙哑低沉,“你怎么走到这里了?”
“真糟糕,我迷路了……”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她捂住脸喃喃,“我本来想着在森林边上摘点树莓回去做果酱,可是不知怎么就回不到大路上了,然后越走越远,还跌进水坑,浆果也洒了……”说到这儿她一脸懊恼,把自己糊满泥浆的靴子往裙子里藏了藏——可惜没什么效果,因为她的裙摆上泥浆更多。
“我送你出去吧。”司泽说着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她并没有跟上来,一脸踟躇站在原地。
司泽也不说话,垂眸等着。
“出去的路还很长。”她固执的伸着手,将那瓶止血药递过来,“你先拿着止血药吧。受了伤要快点处理呢。”
她站在那里微笑着,虽然浑身泥浆草叶,但是却有一种天然纯真的气度,像是一朵干干净净的纯白栀子花,盛开在周围腥风血雨、愁云惨雾里,倔强又温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类呢?只是因为看不见,就不会畏惧吗?
司泽一时间倒是有点手足无措了。最后,他还是接过那瓶草药,轻声道谢。少女微笑起来,睁着一双大却无神的杏眼望向他。
“走吧。”司泽说。
这次少女乖顺跟了上来,一步步跟着他的脚步,即使看不见,即使偶尔会被树根石块绊得跌撞,但是她依旧步伐熟练,一步不落紧紧跟着。
这次有了司泽带路,很快就走到了森林边缘,远远看见了山谷边的村庄。
“去吧。不要再迷路了,下次遇不到我,便没有出来的运气了。”司泽低声嘱咐。
少女欢欢喜喜嗯了一声,跑了几步又回头问,“我叫伊莉娅,你呢?下次遇到你,我总得知道恩人叫什么吧。”
还会再遇到吗?
司泽摸着自己手腕上还未褪去的冰冷鳞片,张了几次口也没说出话。少女歪着脑袋,也不催促,安安静静等他回答。
最后司泽慢慢叹了口气,低声回答。
“我叫……萨拉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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