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骄震惊地看着他, 似乎没反应过来。
简释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某种肉食性动物,他眼里的色彩忽然变得浓重的化不开, 他问:“你是嫌他们都是累赘, 想摆脱他们吗?”
“……我, 我没有……”苏骄的眼睛在动摇,他细密的长睫在打颤, “我没嫌过, 我只是……”
“——你只是把自己装的若无其事,其实心里委屈得跟兔子一样。”简释意接过他的话,咬了咬牙:“苏骄,我真的……”
“我真的很讨厌你装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好像所有人都欠你的一样, 你就不能——”他伸出手,力道颇为暧昧地揪住苏骄的领口, “就不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满脸都是委屈, 明摆着给别人可乘之机。”
简释意松开手, 苏骄喉结动了一下。
“你懂什么。”苏骄低着头, 说,“你一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少爷, 你懂什么。”
“苏骄!!”简释意急了, 他双手按在苏骄的肩膀上,把他整个人钉死在椅背上,“你别装了行吗?你不累我都累了!”
简释意盯着他的眼睛, 如同狮子盯住自己的猎物。苏骄僵住了,对视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真的以为自己命悬一线。
但“狮子”却对他用低沉的音色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骄。”
他轻轻启唇,小声说:“我承认你一直都演的很好,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能别那么自卑么?”
简释意的眼神突然就温柔了下来,他皱着眉,捧住苏骄的脸,就像捧着一件让人又爱又恨的珍宝。
苏骄看着他,满眼都是难以掩饰的悲伤。突然他抬起手,遮住了简释意的眼睛。
“别看……”
简释意只来得及听见一个极其短促的气音,手上便忽然一热。
苏骄……是在哭?
这是简释意第二次见苏骄哭。
准确地说,这次他不是用眼睛“见”的。
简释意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沉默的感受着面前这个男人剥开刺壳后终于溃堤的悲伤。
“……好了吗?”简释意帮他抹完脸上最后一点眼泪。到最后他也仍还未拿掉苏骄放在自己眼睛上固执不肯离开的手。
苏骄揩掉眼泪,抬眼看着他。
就算遮掉那双眼睛,简释意看起来还是那么耀眼又华美,像背光的神祗一般。
他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嫉妒以及爱慕,几乎是他自卑的原罪。但或许,也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救赎。
“……好了。”苏骄撤开自己的手,却刻意不敢去看简释意的眼睛。
简释意看向他因为哀伤而刻意朝下曳着的眼尾,那片红像是提笔画上去的一样。是白玉滴朱砂似的惊心动魄。
简释意扶起一边的椅子,坐在苏骄身边。
“不难过了?”
苏骄瞥了一眼简释意,指了指桌上的红酒杯:“你有酒吗?”
简释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不过你能喝吗?再像上次一样我可——咳,那个,我去叫酒。”
简释意赶紧起身,拉开包厢门。
一排侍者正在门口紧张兮兮地站着,因为刚刚经理打电话过来说今晚包下这层包厢的客人身份很不一般,让他们几个小心伺候。
但刚刚包厢里面丁零当啷鸡飞狗跳,听起来像是客人在里面跟什么人打起来了……
简释意拉开门,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打过架的样子,他只是扫了一眼门口站岗的侍者,点点头:“我要一瓶红酒,有好的吗?”
打头的侍者赶紧站出来:“有,但没有特别好的那种……我们可以去岛上的红酒窖里找!只是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以后……”
简释意皱了皱眉:“那就不用麻烦了,直接拿一瓶就好,记得,叫个侍酒师。”
侍者一溜小跑地走了,简释意进来,又重新踩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坐回椅子里。
“一会儿就来了。”简释意刚把视线移向苏骄面前的杯子,那里面还残存了一底儿红酒,苏骄的手突然就上来一把抓住杯子,抬起来一饮而尽。
简释意都没来得及阻止。
简释意后知后觉地赶紧拦住苏骄的手:“你干什么?”
苏骄看着他,手却从简释意的手心里抽出来,固执地把自己的手放在简释意的手背上。
像一只固执己见的猫。
“你……手好热。”苏骄呆呆地看着简释意的手,他甚至用柔软的指腹蹭了蹭简释意手背上的青筋。
简释意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了两次,他中了蛊似的凑近苏骄低垂的长睫:“苏骄,我问你,你也对我……”
“当当”两下,侍酒师敲了包厢门。
简释意赶紧把后半句吞回去,正襟危坐地像个正经人。
“请进。”
尽管侍酒师提前被“友情告知”包厢里可能打过架,但开门进屋的一瞬间还是吓到了。
包厢连墙上都溅上了大片的红酒渍,另一面的鸳鸯戏水彩绘门也被泼上了一把淋漓的红酒,两只鸳鸯披着暗红的水珠交颈而卧,如同倒在血泊中的一对俗色爱侣。
“客人……这是您要的红酒……”侍酒师比较年轻,又听说这包厢里的客人身份不一般,顿时有些瑟瑟发抖。
简释意点点头,叫他过来:“给他……”话音未落,苏骄便靠上了简释意的肩膀,他脸朝着简释意的胸口,就像是要往他怀里钻似的,简释意僵了一下,手扶住苏骄的腰。
苏骄并没理会简释意趁机又占便宜的手,声音带着轻软的醉意,他说:“别让他……看我。”
简释意心尖一颤,胸口像是揣了头鹿猛地撞了一下胸膛,撞得他一惊,赶紧摆手:“那什么,你赶紧走,我自己来。”
侍酒师吓了一跳,犹豫着嗫嚅道:“可是……醒酒……”
简释意抬手遮住苏骄的侧脸,眼神像是护食的大狗:“倒醒酒器里就行,快点。”
侍酒师赶紧倒酒,擦了桌子摆好酒杯,以职业生涯最快的速度撤离现场。
他觉得自己再多呆一秒,那位年轻多金的大帅哥就会怀疑自己是要跟他抢怀里的人了。
门关上,苏骄立刻推开简释意,拿过醒酒器就往杯子里倒,毫无章法地倒了个半满。
简释意正在悄悄流连刚刚手上的触感就被苏骄准备再次一饮而尽的壮举吓得变色。
“别别!你要自杀啊!”简释意抢救下了那杯红酒,赶紧给自己匀了一半。
即使这样也多了,依然不合简大少爷喝红酒的礼仪。
但简释意已经顾不上礼仪不礼仪了,他刚倒完苏骄就端起杯来把剩下的酒喝了。
“……”简释意只抢救下了一只空杯子。
“苏骄……你知道你一杯倒吗?”他赶紧拉住苏骄再次去拿酒的手把他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正视他:“……别喝了!!”
但显然已经为时已晚,苏骄深黑色的眼里已经软如春水,他脸颊上飞上一抹夕云色,两边好看的眼角各曳出一道堪称妖冶的红。看得简释意心口突突的跳。
“简释意,你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他靠向简释意的肩膀,下意识想汲取一点热量,“抱歉,我有点晕……”
简释意伸出胳膊揽住他。
“你还记不记得大学时我丢的那三百块钱?”苏骄的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传来,听得简释意有些呼吸急促。
“嗯。”
“……那天我爸出事,被路人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迟了,他醒了知道自己下半身要终身瘫痪,医生让他找儿子来签字,但就算那时候他都不肯见我,他跟医生说没我这个儿子,医院要多少钱他给。”
苏骄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死寂一般的平静:“但医生还是给我打了电话,我赶到医院门口,攥着我浑身上下所有的钱,连打车去找的零钱都算上,一共才三百块。我知道自己去了也是被骂废物,被赶出来,甚至还要挨打,但我还是去了。他见了我,也不说话,抄起病房的花瓶就冲我砸,让我滚,我躲了,花瓶跟花都碎了一地。被涌进来的医生护士踩成一滩烂泥。”
简释意的手指动了一下,苏骄抬起头看了一眼他。
“我被医生推出病房,签了手术的字,才发现自己口袋里那三百块不见了。医生人挺好的,他说让我先去想办法,实在不行做完手术以后这钱让我爸出。”
“但我刚走到楼道,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手里就攥着我口袋里的那把三百块钱,钱外面裹着半张我打车的小票。”
简释意皱眉:“那你怎么说丢了?”
苏骄醉意上涌地摇摇头,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他浑身上下都是洗不干净的油漆和泥点痕迹,即使是这样,他袖口透出来的破毛衣依然是洗干净的,他满脸都是黢黑,戴着不合大小的口罩,只有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躲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我跟在他身后,他看见我了,但没反应。所以我想,这钱应该不是他从我口袋偷的。”
“我没拦住他,是因为看见他进了一间普通病房,他不到十岁的小女儿穿着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裙子,躺在一张医院的临时加床上,见他进来哭着问他要草莓吃。他唯唯诺诺地答应,笑着说爸爸这就去买……”苏骄吸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爸爸。”
苏骄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简释意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一滴眼泪掉在自己手背上,还没等他感觉到温度就被苏骄慌忙地擦掉了。
他听见苏骄用一种极力克制却难掩委屈的声音说:“……我也喜欢吃草莓。”
简释意心脏猛地一揪,他垂眸看见苏骄鲜艳欲滴却犹在颤抖的唇珠,忽然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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