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李子清就已经认出了这俩包的只剩下眼睛的人是谁——或者说他只认出了苏骄, 简释意是他联想的。
只不过“被联想”的简影帝却皱起眉先认出了他。他和李子清以前匆匆见过几面,印象不深。而且李子清身材偏细瘦, 眉毛枯草似的, 眼睛耷拉着, 乍一看只是个不怎么修边幅的普通男学生,气质还有点清苦, 不是能入得了他法眼的长相。
但他一直隐约觉得苏骄那天在曼谷的医院和李子清见的那一面, 姓李的一定没对苏骄说什么好话,所以就暗自记了个“仇”。
李子清舌头在嘴里来回倒了几下,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捏紧了手里零散的化验单朝苏骄和简释意走过来。
狗仔还没很没眼色地围着他俩,见二人不理他们刚刚其实已经有了自讨没趣想撤的意思, 但要走没走就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你果然还是要回去。”李子清低声说。
狗仔立马呼啦啦调转炮口朝向李子清,但李子清像个烦躁挥舞的棒槌, 喊着“都快滚”把一群狗仔打散了。
苏骄冷冷地看着他, 靠着车没挪窝:“你这是来医院治狂躁症?”
李子清脸色也很不好, 红白黑交杂, 像个臭情绪缸子:“你果然还是要回去!”
苏骄的声音在围巾里闷闷地传出来:“我回去不是去要他命的, 你放心。”
简释意见苏骄想走,便赶紧圈着腰扶上他, 不习惯这么被“贴身”照顾的苏骄推拒了他一下, 李子清一只干瘦细长的手就把一张化验单举到了苏骄眼前。
那纸“哗啦”一声好像把李子清的骨头关节都打碎了,李子清还没说出话先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苏骄的视线落在雪白的单子上,那些浅灰蓝色的油印字迹扭作一团, 化成各种不知含义的数据和名称项目,简单又残忍地平铺直叙着一个人的生死有命。
“临床诊断”那一栏轻描淡写地印着两个不整洁的字:“肺癌”。
李子清像是故意不想让他看清似的一晃就收了回去,而苏骄还没来得及看见是谁的名字和这两个字并在一张纸上。
“……谁的?”
李子清莫名其妙朝他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似吊非吊的眼角都带着狰狞的恨意。他狠狠地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声音破风箱似的传出来:“我师父的。”
苏骄瞳孔缩了一下。虽然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听到他被死神宣判的时候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了。
苏骄嘴唇动了动,但围巾围着,他动与没动都没什么区别。
李子清低低地骂了两句什么,困兽似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点微弱声音,然后看了一眼简释意,又转回去看了一眼苏骄,最终还是没难看地骂出口。
这么多年的蹉跎,把他和苏骄已经快要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李子清沉溺于苦难,并在混乱中把这一切都转化为对苏骄这个“不孝子”的仇恨,而苏骄却从不曾回一次头。
他把一打单子囫囵折起来,塞在破旧的黑色腰包里。
“苏骄,我真不想让他看见你。”李子清叹息似的说,转过身不肯再看苏骄:“医生说他只有三个月了,最多拖到五个月……不过就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三个月恐怕都够呛。你还是,回去看他一眼吧。他……他发病的时候又叫你了。苏骄。”
李子清说完,也不回头,慢慢地磨蹭着脚步朝外走。他脚上那双旧帆布鞋似乎有些太重,拖着他的步子像个小老头。
苏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关节被凝胶冻住了似的,有些软塌塌的发僵。
李子清孤身一人穿过人流如织的马路,和几个脚步匆匆的中年男女一起过了绿灯,走向对面停了一排电动车的临时停车场。
快除夕还出现在医院门口奔波的人们居多都是面无颜色,空白而疲累的,连悲伤都是麻木的。
苏骄目送着这个几乎和他是一起长大的男人像以前一样,像只发育不良的家雀,搓了搓手缩了缩脑袋,熟练地从旧腰包里掏出钥匙,偏腿跨上一辆电动车,又交给旁边看车的女人两张一块钱,把帽兜往头上一罩。
额发有一绺不驯服地从他帽兜里翘出来,被拐弯驶上马路的电动车带起的冷风吹得颤颤巍巍。
苏骄不知道在回忆什么,一直到李子清的电动车汇入车流看不到,他还在盯着远处发呆。
简释意感觉到苏骄握在自己手心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便用力攥住了这只冰凉的手。
苏骄这才被他手掌的温度惊回了人间。
“……先进去吧。”苏骄和他的视线一触即分,像是怕被他看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地遮掩隐藏:“小心点儿,尽量别被拍——哎!”
苏骄还没说完,简释意就不由分说地蹲下来背起了他,吓得苏骄手忙脚乱地抓住他的衣服:“你干什么?”
简释意背起他站稳,调整好遮脸的口罩和帽子,忽然偏头直直看向他的眼底。苏骄被这热切又锋利的视线一霎便洞穿了眼神里的受伤和动摇,他慌忙地错开视线,嘴里弥补尴尬:“让人拍到会被胡编乱造……”
“爱编什么编什么。”简释意转过头,背着他进人流如织的急诊通道,“……许家这司机怎么不送私立医院,这人这么多,万一出事怎么办?”
这么正说着,他就靠边给一个哭嚷着“不打针”的小女孩及拉扯她教训的家长让了让路。
苏骄趴在他背上小声喃喃:“我自己能走……”
“我乐意背,不准下去。”简释意答得很快,成功把苏骄的拒绝的话堵了回去。
快过年了急诊的人依然很多,尤其是流行病高发的冬季,公立医院的急诊几乎比地铁站人流量还大。
简释意把苏骄放在一个最靠里的椅子上,又转身半蹲在他面前望着他。
苏骄被这么直白的眼神望着实在有些耳热,几乎生出想要伸手挡住这双眼睛的冲动。
“……看我干什么,去挂号……会吗?”苏骄以为大少爷是不会挂号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顿时自然了一点:“要不还是我去吧,我能走。”
简释意单手按住他想要起身的膝盖,另一只手提了提他顺着挺直的鼻梁有些下滑的围巾。
苏骄看着他口罩上的那双眼睛分明能看出无数种情愫和问题,可是简释意却什么都没问,也没说。
“乖乖坐着等我。”简释意站起身,伸手在苏骄被围巾围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身走了。
简释意身高比例身材都太惹眼,站在人群中是那种肯定会被一眼注意到的角色,急诊里人来人往的年轻人老人都有意无意地多看他几眼,正咳嗽的年轻女孩甚至不顾生病摸出了手机想要偷拍帅哥背影。
苏骄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他顺着走廊在人群里走远,人群的目光一波波小小地被他吸引过去,他一个人就能把走廊变成红毯,即使脚步匆忙也丝毫不失气势。在镜头里培养起来的明星和普通的素人帅哥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就算一个人也是全场的主角,焦点和欢呼像是随时都会落在他身上。
旁边似乎在等叫号的老大爷凑过来自来熟地跟苏骄搭讪:“孩子,刚刚那人是你哥吧?”
苏骄眨眨眼,闷闷地应了一声。
大爷的目光仍然在追着简释意跑:“哎呦,一表人才的,你哥是做模特的吧?”
苏骄不擅长应付这种“友好的自来熟”,只好囫囵点点头。
“看你这样子,和他一样?”
苏骄只好说:“嗯,我也是。”
“一家子都这么好看的男孩,可真福气啊……”大爷开始自来熟地念叨起自己家来:“我家也是俩儿子,老大还行,念了大学有了媳妇,老二……哎呦,个子低,模样不太好,脑子也不聪明;我想让他娶个媳妇,他跟我说不喜欢女娃?哎哟差点把我跟他妈气死!要是他长得跟你们哥俩这样,我也不愁给他娶媳妇了……”
苏骄听了大爷的独白内心毫无波动。
他有心想说,我俩不是兄弟是一对儿刺激刺激这位大爷,但这行为过于幼稚,实在不符合苏骄的个人准则。
但若是简释意……估计真会这么干。还要一边“不失礼貌”一边“秀好恩爱”……
应付着老大爷“亲切”的家常念叨,简释意差不多快半小时才姗姗来迟——大爷家有几口人分别都爱好什么苏骄都快被迫调查清楚了。
“……那什么,走吧,我背你。”简释意好像刚干了什么重活回来,冒着汗跑过来,苏骄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神情躲闪有些不好意思。
苏骄这次终于没推拒,顺着毛趴到他背上,但却猝不及防在他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不会挂号?”
简释意一僵,没想到还没掩饰就被看穿了,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叫了保镖来,不是怕医院人多出意外嘛。”
大爷看他来了,朝简释意笑了笑,他下意识也礼貌地回应了一下。但笑完简释意却有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大爷跟他在哪认识的,怎么这大爷的眼神看起来和他像是“老熟人”一样。
苏骄被大少爷一瞬间的尴尬给取悦了,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少爷毛病。惯得你。”
“……哼。”简释意傲娇地哼了一声。
苏骄被这一声逗的笑了一下,多搭了一句:“哼什么?”
简释意梗着“万恶资本主义”的脖子:“……反正我们家自己开医院,我不需要自己挂号。”
苏骄指挥他进科室,把自己放在椅子上,还没叫医生,简释意就突然凑到他面前小声补充道:“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家,以后你也不用自己一个人,有我陪你。”
“……”苏骄冷不丁被他凑到面前,想躲却没躲开,被简释意隔着口罩围巾亲了一下。
医生在一旁举着绷带和药:“……”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晚是二更。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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