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优, ”苏骄面色平静,上前一步靠近落地窗边, 和秦优站在对面:“如果你真的喜欢他, 为什么不亲自去争。”
秦优的眼睛平视他:“我不是不争, 还没到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和你在一起,错的太离谱了。”
苏骄迅速抿了一下唇, 沉默。
“苏骄, 我希望你能认真审视一下你们的关系,不要那么天真。”秦优手指修长,优雅地敲了敲金属的冰凉围栏,“恕我直言,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你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是之前名噪一时的编剧, 但据业内人分析, 他手上的本子并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而是你父亲苏眷先生写的。有这回事吗?”
苏骄眉心跳了一下, 依然绷着嘴角沉默不语。
秦优见他默认, 接着说道:“我还听说,苏眷长年患有躁郁症和其他精神疾病, 是个本应该在精神病院关着的疯子, 多亏你那个懦弱胆小的弟弟看着他照顾他。而你,好像已经多年没见过他的面了吧?”
“……这些和你有关系吗?”
苏骄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力度在手指和手掌上勒出血红和煞白。
“是和我没关系。”秦优一笑, “但和简释意有关系。”
秦优挪了半步凑近他的身边,看至他浓黑的眼底:“你未来无父无母,是个不折不扣的孤儿,如果简家的大少爷和一个来历成谜的孤儿成婚,他会被多少人戳断脊梁骨,会背上多少骂,你能想象吗?”
他笑的残忍:“你不能。因为你根本就没见过那些,那些骂声都被简释意一个人挡了,他还想为你挨一次简家的家法,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裹着厚牛皮的钢鞭子,若是十成力气,能一下连骨头都打断,趟床上至少一个月不能动弹,就算这样也不一定能得到应允,你还是不能进简家的门。”
“你不觉得自己残忍吗?你可以说你爱他,但你为他付出过什么?和他一起拍戏?想和简释意拍戏的人能从这里跨越大洋排到欧洲,你苏骄不至于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吧?”秦优越说越快,几乎是在发泄情绪:“说难听点儿,你就是他抱在怀里的花瓶而已,你能带给他的只有束手束脚的绑缚,还有别人一辈子都甩不脱的诟病,你还不明白吗?”
苏骄呼吸急了一瞬。
秦优赶紧乘胜追击:“你真的想把你那些肮脏的身世染给简释意吗?”
“肮脏的身世”猛地刺痛了苏骄,这个字眼像是一把钝器以巨大的蛮力猛地戳进苏骄的胸腔,让他痛得呼吸不能,声音堵塞,手指发抖。
二十年前,七月底的一个傍晚,灼热的夕阳盛在工地的沙坑里,一汪汪的晃眼,行道树繁茂冗杂挤挤挨挨,远看像是缠绕的绿色肢体。
老旧的人行道破破烂烂,三两凡人不时悠闲而过。
“……报纸上那个就是许连云的私生子,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生的,脏死了……”
“你不知道吧,许连云让封杀了,跟好多男的在床上滚,那艳照,啧啧,女明星就是劲爆,白的哦……”
“呸,你还看起来了?!”
“……就是看看新闻玩儿嘛……诶你知道不,人家说许连云还吸.毒!人家警察都查出来了!可不是得封杀。老婆,你说她怎么还有个儿子?不如一并毙了算了,这种祸害还不如死了,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是,她怎么就还生儿子,我怎么生不出来?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没有老婆……”
苏骄狠狠地低着头,抓着书包的细带子一步一挪的跟在后面,小小的脑袋像是要被他自己死命藏进胸口里。
“唉王婶儿!买菜了!哎你听说没,那个许连云让警察抓了!据说是跟好些男人……哎呦,我都说不出口……”
“可不是嘛,我儿子以前在家整天看她的海报,昨天这不,全撕下来准备一把火烧了,我们都劝不住,疯了一样……”
“哎呦,不过也是,这种婊.子,喜欢她?什么玩意儿,肯定是有两个钱就飘了,明星都这样。”
“啧啧……听说她还有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警察让那些男人站了一排让她认,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孩子爹,哈哈哈哈,可真绝了!”
“是吗?哈哈哈哈那可真是……”
“小孽.种可别也有什么毒.瘾,跟他妈一样,是个贱.种。”
……
“骄骄,回来了,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还有草莓,喜欢不喜欢?”
“妈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静默。
“……你别听那些,跟你没关系,都是,都是妈妈的错,啊?骄骄是最好的孩子,没有妈妈,你还有爸爸,跟爸爸生活,爸爸也很喜欢骄骄……”
“我不要。我恨爸爸,都是他害你。”
“胡说!骄骄,不是的,是妈妈的错,坏人嫉妒妈妈,所有人都想害我……委屈你了,有我这么一个肮脏的妈妈,骄骄,你恨妈妈吗?”
恨吗?
苏骄不知道。
应该是恨的。
恨许连云当初没能反抗,恨苏眷懦弱无能控制欲变态,恨所有路过的、朝他踩来的脚,恨全世界登新闻的报纸,恨每只朝许连云看去的眼睛……
直到许连云用残酷的血遮覆去了这笔洗不脱的肮脏痕迹。
人们欢呼着她的死讯,好像一同参与诛杀了一个千古罪人。他们遗忘了曾经的追捧和狂热,那种来自于道德制高点审判制裁的快感覆灭了人性,让他们沦为了仇恨扭曲的羊群。
但没人记得还有一个孩子,好像他的魂灵也随着许连云一起摔碎在了二十年前那场闷热的盛夏。
“肮脏”这个词跟了苏骄二十年,刻进他的逆鳞里,碰一下都剧痛无比,更何况是直接扎进一把尖刀。
苏骄下意识地摸向外套怀里,但他却突然发现,原本该在那里的手表却不见了。
某些丑恶的回忆猛然涌上心头,苏骄呼吸一滞——
“……哎!!苏老师你这是干什么!”
“冷静点,苏老师!”
“……秦优?秦少,您怎么在这儿?”
众人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看。
秦优有些狼狈地支起身子,就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瞳色发红的苏骄。
“苏老师,何必动气。”他揉了揉已经麻掉的半边脸:“嘶——我戳中你的软肋了?”
“行了,都别愣着了,先扶我起来。”秦优拉住七手八脚的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的土:“好好想想吧,是他的人生重要,还是你一时享受重要。”
秦优拂过尘土,虽然被揍了一拳,但依然风度翩翩地转身走了。
苏骄觉得眼前都是花的,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周围劝架的人脸都是模糊的,他感觉脑仁缓缓涨开,像是要挤爆脑壳把自己炸出去。
“……别,别动我。”苏骄低声说,“我自己会走。”
所有人被他黑沉的脸色吓得噤声,一言不发地靠墙两边站好,目送他一个人挺着腰走向那边的病房,背影像只被折断了腿还要忍着剧痛坚持走路的仙鹤,高挑矜贵,就是看得人心里抽着疼。
“……医生,好了吗?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苏骄迎面撞上刚刚给简释意处理伤口的医生。
没想到医生忙着赶急诊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哦,你说简释意,刚刚他醒了自己就出去了,你们没遇上?”
苏骄还没来得及再问,医生便急着被护士叫走了。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苏骄像一叶孤舟,顿时有想顺墙坐在地上的无力感。
但在他终于撑不住扶上墙之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腕口。
“原来,”简释意手指捋了一把苏骄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你那天问我秦优,是因为这样。”
苏骄在视线相对的刹那,猛地一颤。
简释意却没再给他逃避的时间,他一把抓住了苏骄的胳膊:“你也那么想吗?你是不是……有病?”
苏骄呆住。
大脑一片空白。
“你不用为我做什么,苏骄。因为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什么叫爱——”简释意扶住他的脸,低头和他额头相抵:“我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不在乎,唯独没爱过谁,没有人教我什么是活着,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怕一个人离开我过,苏骄,苏骄……”
“苏骄,你是第一个。”
“我害怕你不爱我,害怕得要命。”简释意气息不稳地深呼吸,不顾背后的伤口伸手抱紧他,“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为你做任何事情,是我愿意,我犯贱,还不行吗?”
简释意咬牙忍着伤口的疼痛,但苏骄眼眶滚落的那滴泪比再摔简释意一次还疼百倍。
“别哭……我为我爱的人犯贱,天经地义,你哭什么?”
简释意的指腹蹭过那两滴眼泪,雪白的肤色上晕开两道水痕。苏骄的眼睛如同幼鹿一般清澈迷惘,看得人实在心碎。
“……简释意,我会害了你吗?你告诉我……我会害了你吗?”苏骄的声音依然冷冽,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爱怎么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软弱又刚强。
简释意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在他的泪眼上吻了一下。
“会。你害得我爱得太深,害得我在这场戏里走不出来,你害死我了,苏骄,你拿一辈子也还不清这债,你还想离开我?”
苏骄一个哆嗦。
苏骄摸了摸口袋,又默默把手抽出来。
他想说,我妈的遗物丢了,我没法告诉她我要和别人相爱了,但她是这世界上唯一要我快乐的人。
可我把她弄丢了。从拿到最后一件遗物的那天晚上,我就把她丢了,现在她彻底不见了。
我害怕是她在怪我,怪我不该任性,不该一意孤行伤害一个那么爱我的人……我这样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但苏骄说不出来。
他只是点头,狠狠擦干眼泪,扶着简释意回病房。
简释意趴在床上,侧着脸看安静坐在床边的苏骄。
苏骄:“你睡吧。”
“……上床来。”
简释意说着,“你陪我睡一会儿,我抱着你。”
“不……”
“我很怕。”简释意认真地看着他,“我在害怕你又把我扔到一边不让我靠近。”
苏骄和简释意对视了十几秒,突然防线溃散,他解开外套,爬上床,在窄小的病床上和简释意挤在一张被子里。
简释意伸手揽住他的腰。
“睡吧……”简释意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记得别离开我。”
苏骄的耳朵悄悄红了。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却会因为吻了头发而动情。
或许那根本就不只是吻了头发,而是在他心上留了齿痕。
苏骄再次醒来,已经是夜幕降临,而被窝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洗手间的灯亮着,微光从门上的玻璃中漏出来,苏骄坐起来,床响了一声,洗手间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简释意朝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布满裂痕擦痕的黄铜手表。
“你的东西。掉在片场了。”
苏骄惊愕地攥着残存着温度的黄铜表,简释意却冲他笑。
他要带着那么重的伤,回去翻多少地方,弯腰找多少次,才能把这块手表找回来?
“碎了,有点救不回来了……”简释意有些可惜,他小心地看了苏骄一眼,“好像是从高处摔下来过,你别难过——嘶啊!”
苏骄猛地抱住了他,简释意却疼得吸凉气。
他背后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染了半个脊背的衬衣,有些都已经暗红干涸了。
苏骄呆愣地盯着血迹看,简释意急忙要遮他却不让。
二十年了,许连云这个执念一直扎在苏骄心底,但倘若这个执念已经化为烂疮,连爱他的人都会连着传染悲哀,他还要继续守着吗?
一根刺,他怕疼,拔不掉,也不敢碰,如今已经烂在肉里,连爱都会让他疼。
苏骄猛地站起身,他赤脚跑到窗前,八楼外面的夜色下是医院的花坛和人工湖,看不清楚花草,植物看过去单纯一片软烂,湖水皆是浓墨色。
简释意吓了一跳,跑过去抱住他:“苏骄,你干什么!!”
苏骄一把拉开窗户,冷风轰然吹散了暖意,撩起他的头发,吹透他那双像极了许连云的眼睛。
既艳又绝。
“苏骄……”简释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下意识抓紧苏骄,好像那是根摇晃脆弱的火苗。
苏骄咬着牙,扬起一个颇为血腥的笑:“简释意。”
他叫完这个名字,高高抬起手,奋力把伤痕累累的手表扔下了八楼——扔进了湖水里。
如同许连云的坠落,同样的八楼,同样的解脱。
死是一种解脱,选择新生,是另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来鸟~今天是四千!!
感谢大家的评论,狗作者太感动了wwww
在这里感谢一下投雷和营养液的老板:感谢在2020-03-26 23:13:56~2020-03-27 23: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螃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赭赫赫 10瓶;螃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