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宜襄将胳膊伸出帷幔,方嬷嬷在其手腕上头放下了一片丝帕,杜太医才颤颤巍巍地将手落下来把脉。
方嬷嬷乐不可支,杜太医可是太医院院判,只夫人被救回来的当夜,被范老将军强行拽着,来瞧了一眼范宜襄,事后都是派些小徒弟来看诊,今天大驾光临,必然是姑爷的意思了。
杜太医诊完脉,照例掉了一堆书袋,才道:“皇妃伤在内里,且素日身子虚弱,还需静养些时日。”
方嬷嬷虎了眼夫人,道:“夫人可是听见了,莫要总想着折腾了,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养好身子。”
范宜襄扯了扯唇,露出一丝浅笑:“我知道了。”
杜太医起身告辞正要离去,范宜襄忙问:“杜大人,四殿下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杜太医回想着那晚的场面,殿下内衫外衣整个后背都被鲜血给浸湿了,不免有些胆寒,又怕贸然开口吓着皇妃,只说:“殿下.体魄强健,若好生将养些,亦不会有大碍。”
帷幔里的范宜襄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今日去瞧殿下,见他面上红潮未退,唇无血色,明明这两日膳房总有名贵参汤送去,怎么还会虚弱成这样?”
杜太医道:“殿下是外伤,失血过多,一时喝太多参药却不可行,俗话说‘虚不受补’,便是这个意思。”
范宜襄又问:“那獐肉鹿肉海鲜类膳食可能用得?”
杜太医连连皱眉:“此类发物是万万不可食用的!皇妃不知,这些膳食素日里常人可食,但倘若身上有了外伤却是碰不得的,尤其殿下此次伤势严重,若不忌口如海鲜、菌类、獐鹿肉等发物,难保不会催发其他病情。”
范宜襄眉头深锁:“烦请太医将忌口吃食一一写下,我好向膳房吩咐下去。”
杜太医领命,将能想到的所有忌口的食物一字不差全都写了下来,范宜襄接过看了一番,打头的便是菌类、海鲜等,想到昨日潘如君给陆澈送的食物,今天似乎也送了吃的过去,还不知是什么,心里就有些突突,连忙吩咐方嬷嬷道:“辛苦嬷嬷去膳房跑一趟了。”
方嬷嬷领命去了,范宜襄正要再说什么,杜太医一副“我很懂,皇妃不用多说”的表情,起身道:“烦请皇妃着人带老臣去一趟四殿下那儿,容老臣亦为殿下把一把脉。”
范宜襄欣然首肯,只说:“太医看完了之后还请再来一趟我的西园,将殿下的伤情告知于我。”
杜太医心下感动,不禁道:“皇妃待殿下真是情深义重。”语言诚挚,实在是想起到自己故去多年的夫人,心中亦叹道:这范老货的闺女倒和他父子爷俩有个千差万别,亦不似传闻那般刁蛮狂暴。
思索间,便来到了陆澈屋内。
陆澈看来人是他,面露诧异,杜太医行礼笑道:“皇妃放心不下殿下,特地让老臣来给您也瞧瞧。”
陆澈小愣了一会儿,面上还挂了一丝笑。
杜太医也爱看热闹,总听范老货抱怨他这女婿薄情寡性,宠妾灭妻,纯属扯淡,他看来,两个人怕是正爱的死去活来。
杜太医看热闹归看热闹,也不耽误正功夫,其实他一进屋,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皱眉道:“殿下现在,恐怕不宜点香。”
陆澈没作声,阿福道:“大人您不知,实在这几日我家爷忙着筹划赈灾一事,老夫人担心爷精神不济,特送的上好檀木香,从广济寺花重金求的,说是闻过之后能神清气爽,缓解困意。”
杜太医心里呸了一声,什么上好檀木香,不过是劣质香料,普通木头,浸泡了些带有浓郁香味的花花草草,再晒干骗人罢了。
若只是泡了普通花草也就罢,偏偏闻着这气味,浓郁的香味中还隐约有一股腥味。
杜太医取了一小撮香料放在鼻头细闻,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一变,忽的大喊一声:“不好!快把此香熄灭!”
阿福吓得赶紧抓起手边的一壶冷茶,将左右小几上头的檀香都给扑灭了。
杜太医又着急忙慌地去开左右的窗户通风透气,看到阿福手里抱的茶壶,走上去看了一眼里头,生气道:“殿下本就失血过多,你这奴才好不懂事,竟还让殿下饮用浓茶!莫说浓茶了,便是普通的花茶果茶亦是不可!”
阿福抹汗道:“这...”爷素日不爱喝茶,因在外打仗偏多,总喝白水见多,也惯来吃不惯那股苦涩的滋味。
这铁观音还是老夫人早前送的,一直搁置着不泡,近日因潘夫人担心这几日爷精神不济,才毛遂自荐将这铁观音给泡了的。
杜太医气得脸色铁青,他行医数十年,从未曾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说道:“殿下好歹是久经沙场的人,这些寻常的忌口,就算殿下不知,莫非这些伺候的下人也都一个个不放在心上吗?”说这话,便伸手去翻陆澈的眼睑,手刚碰到其皮肤,杜太医的脸色又青一层,怒视着桌上的各类汤药与食物:“殿下如今还发着高热,这都吃的是些什么东西?!”
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东西全都掀翻。
一番望闻问切后,病人陆澈还没能如何,杜太医倒是差点被气得半死。
只因这杜太医早年是行过军的,就在范老将军旗下做军医,是以脾气素来火爆,又是性情中人,陆澈的年纪足以为他的儿孙,且陆澈也是行伍之人,也曾有过几次交道,上回他有外伤还在宫宴饮酒过度一事,已经把酷爱养生的杜太医气得吹胡子,现又见他这副德行,实在生气。
“殿下若是想去给阎王爷报道,大可继续喝着这浓茶,闻着这香气,成宿的不眠不休,依我看,不出三日,殿下必然归西!”杜太医扬手提笔写下几个方子,扔给一旁的阿福:“若想你主子爷活命的话,速速去煎来。”
又是好一番唠叨,这才作罢,转身回了西园向范宜襄复命。
范宜襄盯着被杜太医扔在地上的一小块香料:“乌头?”
杜太医面色凝重:“这乌头虽可做药,亦可害人,这香料虽不是直接取自乌头,却也是被浸泡过了,还特登与别的带有奇香的普通花草浸泡,以掩盖这股腥味。”
范宜襄不知道乌头是什么,方嬷嬷有点见识,自是知道,脸上登时就变了,白着一张脸道:“是什么人这样狠心,竟要害姑爷!”
杜太医摇头:“这乌头虽有毒,若不食用,却也不会有大碍。”
方嬷嬷这才呼了口气,杜太医又道:“不过殿下身体虚弱,保不齐会催生出别的病症,实在危险。”
范宜襄面色难看,杜太医索性将方才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都与范宜襄说了一番,才道:“皇妃是灵慧之人,殿下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只得由皇妃多多操心了。”
范宜襄想到一事,命方嬷嬷将那小匣子里存放的美人丸取出来,给杜太医查看。
杜太医还不曾拿到手里细闻,就已经白了一张脸:“又是一毒物!”
范宜襄心中冷笑:果然没错!
方嬷嬷脸色大变:“大人所言可真?!这药丸我家夫人自幼便服用...”
杜太医连连摇头,但问:“皇妃素日月信可是正常?”
范宜襄有些尴尬,方嬷嬷回道:“夫人前些日子才来初潮。”
杜太医叹息:“实在是万幸之至,皇妃以后切记莫要再服用这等药丸,此中含有十足的麝香红花等寒性药物,研制此药的人必然熟知药理,若是长期服用,莫说受孕一事,只怕...性命亦可堪忧...”
送走了杜太医,方嬷嬷红着眼道:“夫人竟...私底下一直服用这样的毒物...”说着,脸上又现出愤怒与狠毒:“那柳姨娘竟是那样心肠毒辣的人,夫人服这药的时候才六岁啊!”
范宜襄盯着她表情,见她字字真心,终是打消了心底对方嬷嬷的最后一丝怀疑:“无事,这东西我们且先收起来,或许日后还有别的什么用途。”
方嬷嬷气不过道:“夫人不要告诉将军吗?”
范宜襄道:“倘若她真的安守本分不再有别的动作,好好照顾父亲,我便放她一马,倘若她再作出什么别的事儿来...”眼底厉色一闪:“我便让她如数奉还。”
这厢,便有膳房的人来祠堂给郭氏报信,说是皇妃的意思:日后给殿下送去的膳食汤药,需得依照她给的那张方子,这两日吃的鹿肉海鲜参汤,都是忌口,不得再做。
郭氏原本正闭眼捻着佛珠,面容祥和,满心的虔诚。突然听得这个消息,双眸忽的一睁,就把佛珠给摔在了地上,连忙又捡起来,朝着面前的纯金佛像作了几个揖:“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出了祠堂,来到正厅坐下了,才拿手狠狠地拍了几下眼前的椅子把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这个毒妇进门!”
潘如君面露忧色,叹道:“澈哥哥如今身子这般虚弱,眼见后天便要向陛下复命,乍然停了这些补药,也不知能否...”
郭氏啐道:“我看那毒妇就是有意耽搁我澈哥儿,好让澈儿在群臣面前没了脸面,以后便要倚仗他们母家,她自可再如从前那样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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