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二人回话,潘如君便推门快步往里头走了进去。
迎门便瞧见范宜襄被陆澈拥在怀里,手上拿着支笔在桌面上写着什么,陆澈正托腮靠在她的手边,一脸温柔地注视着她写字的手。
二人神情专注,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推门进来的潘如君。
“澈...”潘如君喉咙里刚冒出来一个字,陆澈的眼神朝她扫过来,剩下的“哥哥”两个字硬生生被吓得吞了回去。
“给爷请安。”潘如君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子。
陆澈没再理她,他不叫起,潘如君就不能起来,只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到自己的身份,在陆澈面前,她只是个姨娘,是个奴才,就算老夫人再喜欢她,甚至肯让她喊作母亲,她也不过是个被抬举了的奴才。
上头坐着的那个,被陆澈抱在怀里的那位,才是真正的主子。
想到这里,潘如君的心就揪着疼。
这些原本都是她的,澈哥哥也是她的,皇妃之位本来也该是她的,她想着,再去看上面坐的那个人,眼底就有了嫉恨于怨毒。
桌子上面,陆澈握着范宜襄的手,在书卷上游走龙飞地写着什么,桌子下面,陆澈的手拉着她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摩挲,弄得她有些发痒,忍不住想笑,碍于潘如君在场,又不能笑出声来。
潘如君看不到桌子下面的动静,只看到范宜襄憋着笑的表情,又看到她身后陆澈的表情,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她从来没见过的柔和,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潘如君脸又白了几分。
范宜襄自然也是看到潘如君了的,不过陆澈都把她晾在一边了,她就更不打算出言干涉了,爱咋咋地。
就着陆澈的手,写了一会儿字,陆澈的手劲儿很大,写字的时候也很认真,一撇一捺都很讲究,一会儿的功夫下来,范宜襄已经觉得胳膊有些酸了,额角也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趁着陆澈添墨的功夫,嗖一下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里给抽了出来,对着手腕狠狠地揉着,还没揉两下,手背一热,爪子已经被陆澈给接了过去。
“这里疼?”陆澈轻轻按着她方才揉的地方。
范宜襄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瞥了一眼潘如君的脸色,潘如君已经自己站了起来,默默地退到一边 ,头埋得很低,楚楚可怜的。其实她是怕掩不住自己眼底怨恨,才把头压得这么低。
看了她一眼之后,范宜襄觉得去看的那她一眼,纯粹就是给自己心里添堵。
她向来是鸵鸟性格,干脆就抛开不管了,转过头低头去看纸上的字,她虽然不会用毛笔,但是原主的字写得不赖,方才虽然被陆澈捉着手,但是字体还是她的,只是笔锋的地方被勾勒得有些凌厉,一撇一捺,都有风骨。
范宜襄想到陆澈自幼在军营长大,想要练得这样一手好字,想必下了不少的狠功夫吧。
郭氏那样严厉的人,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恰好陆澈正胡乱地给她按手腕,她就接过他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看,比着自己的手,显得她的手好小,好嫩啊,他的手好大哦,手指又长,只是虎口的地方因为常拿兵器,有一层薄薄的茧。
范宜襄看得入迷,陆澈也不打断她,她看他的手,他就盯着她的脸瞧,时光好像就这样凝固了。
潘如君咬了咬牙,攥着拳头,端着食盒往前走了一步,低着头,咬着唇,一个字一个地说:“爷,这是母亲特意让膳房熬得汤药...”
她觉得她越来越害怕陆澈了,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早在潘如君进来的时候,阿福和方嬷嬷爷跟着进来了,阿福观察着爷的脸色,竟是一眼都不带看她的,心里“嘎登”一声,心说:遭殃!早知就不该放她进来,这下又得挨板子了!
阿福哪里还敢含糊,连忙上前接过了潘如君手上的餐盒,小说道:“烦劳潘夫人跑一趟了,奴才送您回去?”
潘如君瞪了他一眼,连一个太监都能这样酸她了,却不敢多留,逃似的转身去了。
方嬷嬷想了想,把阿福搁在案几上的食盘端了起来,无声地向上头两个主子福了个礼,转身追了出去。
好容易追上了潘如君,把那食盒往她怀里一塞,呸道:“把你这破烂玩意给拿回去!什么玩意也敢往姑爷房里塞。”
潘如君没接稳,食盒就摔在地上了,摔出来两个青瓷面的小碗,碗面打磨得光滑亮堂,听得“哐啷”几声,碗就碎了,两碗热乎乎的参汤洒了一地。
方嬷嬷捏着鼻子:“真臭!”
潘如君肉疼,这药可是千金一两啊!她是真的心疼这药,陆澈不吃,她吃了也是好的,惋惜地叹道:“真真儿可惜了唉!”
方嬷嬷对着七零八落的食盒,踢了好几脚,说:“摔了才算好!若真教姑爷喝了去,还不知有个什么好歹!”转身就要走。
潘如君其实一直都有点害怕范宜襄的,连带着方嬷嬷也有些害怕,她以前是挨过她打的,她怕再被打,不敢就这么顶撞,反而把话头带到阿福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没长眼的东西!不知道替我接这食盒,一碗药,用你全家的命换都不够!”
方嬷嬷啧嘴:“潘姨娘好毒的嘴!”
阿福一下就被她给打懵了,他平日里伺候陆澈,到哪儿不都是被人福爷福爷的叫,就连皇妃和方嬷嬷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他人好,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能一直混在陆澈边上,本来就是个人精。
潘如君就是看着他平日里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才敢把气撒在他身上,趁着阿福发愣,又多给了他一嘴巴子:“没根的东西!”转身去了。
阿福半天还没缓过劲儿来,一旁看热闹不嫌大的方嬷嬷啧啧道:“你这小货,倒是个好脾气的,就由着她这么打。”
阿福其实没少挨打,但都是被爷罚的,那是他的主子,别说打,就是把他打死打残,他也没有半句怨言。可是潘姨娘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算不上主子,又不得宠,平时传个话,见个爷,打听打听爷的行踪,不都得仰仗他吗?
这么一想,阿福觉得过去好像并没有收到潘姨娘的什么好处,所谓拿人手短,他可什么都没拿,还白白挨了顿打,他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就伸出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挨了打得地方又狠狠搓了几十下,都快把皮给搓烂了,才停了手。
方嬷嬷继续啧嘴:“好小子!够狠!”
果真,等阿福回来的时候,陆澈看到他脸上的印子,脸上就一沉:“摔泥里去了?磕成这样?”话虽然是这么问的,但是陆澈也知道他脸是怎么回事。
这潘氏是越来不懂事了。
“传话下去,潘氏德行有亏,凡她园子里伺候的,都赏二十个板子,再另请两个嬷嬷来教她规矩。”陆澈狂拽酷炫吊炸天地甩出这几个字。
范宜襄没去看他的脸色,注意力全在方嬷嬷那张乐开花的脸上了。她生怕嬷嬷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万一把她也连累了那可咋办?她可不想被打板子。
范宜襄想了想,不对,陆澈刚刚说的是打潘如君园子里的人,没说打潘如君的板子。
看来,还是舍不得打哦。
做戏给她看,还不做全套,范宜襄盯着阿福的小胖脸,肿得都快成猪头了,可怜见的,你家爷设套,到让你吃苦了。
范宜襄惦记着阿福嘴甜,她挺喜欢他的,连忙让嬷嬷去取金疮药,阿福跪在地上磕头:“奴才哪儿用得着这个啊,奴才随便在地上找块泥往脸上搓吧搓吧,就好了。”
范宜襄噗嗤一声,笑了:“合着你的脸是泥巴做的?搓搓泥就好了。”
陆澈难得见她忍俊不禁,心里记了阿福一功,这打,挨得值。
陆澈说:“难得夫人疼你,还不快领了药下去养着。”
阿福美滋滋地看了眼爷,又狠狠夸了几句范宜襄,才欠身退下了。
打板子的事儿,一时还没来得及传到潘如君耳边。
她这个时候正在找郭氏告状,只说:“夫人不让澈哥哥喝参汤。”
郭氏怒道:“好一个毒妇!她果真是要害死我澈儿才肯罢休么?”
“我就说那贱妇怎的突然改了性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男人一个个都喜欢柔柔弱弱的,也难为她装的这样有模有样的,一时倒把我也骗了过去!”
“澈哥哥怕是心里再无了我了!”潘如君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郭氏叹道:“君儿,这便是男人的心,昨日他尚且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他日便也会对别的女子爱的死去活来。”
潘如君恍然,爱的死去活来,陆澈爱过她么?
她从不曾去想过这个问题,他从不曾向抱范氏那样抱过自己,也从不曾用那样的眼神见过自己,自己虽从小与他是邻居...可是他总在军营,半年也不过才见一面,即便是自己先范氏一步进了门,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碰过自己一次。
郭氏见她发怔,自以为她陷入情关难以自拔,叹了一声:“我是打小看着你长大的,澈儿那个孩子,向来没什么想法,素来也是文墨不通的,又哪里懂得这些痴儿怨女的东西,一时忽略了你,也是难免,那范氏即便一时得了意,日后早晚也是要除掉的,你莫要往心里去了。”
潘如君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事:“方才我去澈哥哥房中,那范氏好似在写着什么,桌上摆的那些卷宗,似乎事关赈灾一事。”
这可是大事!
郭氏瞬间变脸:“那毒妇当真想要害死我澈儿吗?!”又将范宜襄骂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看清了上头写的什么?澈儿可曾听信她的意思?”
潘如君当时光顾着嫉妒羡慕恨去了,哪儿有心思去看那个,脸上表情就有些为难。
“凭她那样的人,如何会得出什么好的法子,若是澈儿当真信服了她,只怕...咱们要大祸临门了!”郭氏又惊又怕:“好君儿,这这可如何是好!”
潘如君一点都不担心这个,:“澈哥哥应该不这般糊涂罢?”
“他只会行军打仗!哪里懂得这些!那范氏是在京城里长大的,惯会说些哄人的话,难保澈儿不会信了她!”郭氏担忧地握住潘如君的手:“我着人去澈儿园子里盯着,待会等那范氏走了,你便再去一趟,定要将那赈灾的法子与澈儿说明白!”
二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外头突然有丫鬟们慌慌张张跑进来,嘴里喊着:“不好啦!不好啦!”
郭氏摔着佛珠,骂道:“冒冒失失做什么!天塌了不是!”
丫鬟气喘吁吁道:“爷派了人去东园,说是要赏板子!就在园子里用刑,现在已经打上了,就...就等...”
潘如君已经脸色大变,整个人软在椅子上:“就等什么?”
“就等...潘夫人您回去...”
潘如君身子一歪,往一侧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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