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斯言将我送回到我的公寓时,已经是午后了。
我注视着镜子里穿着他的卫衣,一头卷发随意地披散着的女人,感觉像是回到了在纽约读书的日子,有些奇妙。
——昨晚我用叶斯言的洗面奶硬生生将脸上的残妆给擦得一干二净,然后套着他宽大到可以做我的裙子的HLS纪念卫衣,躺在他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我醒来时,叶斯言早已去上班了。走之前,他不忘发了条短信给我,让我记得去热冰箱里的三明治做早餐。
我打开冰箱,看到那份三明治的时候,说不出心里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有些涩、又有些软,基本上快融化成一汪春水,有些不妙的预感。
我打个了电话给楚瑜。
楚瑜对我说:“别的女人去对方公寓是对上眼了准备进行生命的大和谐,而你是把对方公寓当酒店睡、还额外获赠帅哥安慰拥抱、男友卫衣与爱心早餐服务,也不知道你这算赢了还是输了。”
她还嫌不够,继续损道:“没关系,至少叶斯言应该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了,我就不信他之前遇到过你这样奇怪的女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妹妹,你赢得彻底。”
我只能呵呵。
反正她看不见,我又翻了个一个巨大的白眼。
……
出于某种难以言述的原因,我没有将昨晚与傅阳之间的对话告诉楚瑜,只是将一切用“我深夜抑郁了”的谎言模糊过去。
——那段对话实在是过于私人,隐藏着我心底深处最秘而不宣的幻想与幻想的破裂。如果可以,我希望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我自己。
我又随便与她插科打诨了几句,然后在客厅玩了会手机以杀时间,大概一点钟的时候,叶斯言提着一盒沙拉回来了。
当我看到叶斯言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地站在玄关处,手中却又提着一个与他形象极为不符的牛皮纸袋时,我的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我一定会嫉妒同他结婚的那个人。
第二个念头是,叶斯言可能是个男狐狸精。
迷人得令人发指。
叶斯言似乎偏爱Giorgio Armani设计的手工西装。
在今天这一套黑西装的对比下,连昨晚的那套亚麻西装都变得颇为随意起来——他没有打领带,用一条铅灰色的丝绸方巾代替,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连搭配的袖扣都是两颗清澈无瑕的白钻。
他让我想起了奥黛丽赫本那版《龙凤配》中的男主角莱纳斯,禁欲到近乎冰冷,只不过更加俊美、也更加柔和。
——或许更像是《窈窕淑女》里杰瑞米布雷特扮演的那个英俊到醉人的公子哥。
所以当一个印着抽象卡通笑脸的牛皮纸袋出现在他的手中时,就会产生一种滑稽的效果。
叶斯言给我带了一份凯撒沙拉。
应该是他专程去店里买的,因为据我所知,那家店并不支持外卖服务。
我看着他走过来,心里想着,这个世界上大概不可能存在不会爱上他的女人。
至少我不是。
——因为我感觉到,此时此刻,我的心脏就像悬在半空了、只有一根丝线吊着它,随时都有可能坠入爱河,然后溺死于其中。
我和叶斯言面对面坐下,他抬着一杯咖啡,对着他的电脑继续工作,而我安静地吃着那份凯撒沙拉,两人都一言不发,但是并不尴尬。
在我的记忆中,上一次受到一个男人这样的照顾,好像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我插起来一块鸡胸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苏女士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一个男人愿意照顾你,他一定会爱上你。
我将这句话拆分又重组,仔细咀嚼,然后猛地意识到,方才那种不妙的预感是关于什么的了……
我突然非常希望苏女士所说的是真的。
离开了酒精、美艳动人的外表、暧昧多情的对话,我在叶斯言的面前,已经是个失去所有遮掩的赤/裸裸的女人。
——他估计也不会料到一次逢场作戏的调情居然会惹来一位麻烦角色。
但是……
我把最后一片生菜卷起来,蘸完碗里最后一点酱醋汁,只感觉此刻的场景既荒诞又温情。
我毫无由来地想起,方才楚瑜居然没有嘲笑我在认识目标对象的几个小时之后就让他看到了我的素颜。
对此,我由衷地感谢她。
这时,叶斯言合上了电脑,问我:“要不要去午休一下,正好时间还够。”
语气自然得如同我一直与他同住在一起一般。
我对着他的双眼,那双眼睛一望可见底,却又因此而看不透。
我想了想,问他:“你下午不是还要去上班吗?”
……
叶斯言拒绝了我自己回家的提议。
于是,一个小时后,下午两点左右。
在这个春日的午后,我坐在这个让我的贼心活蹦乱跳的男人的副驾上,全身上下除了人还是我自己之外,连脚上的鞋子都来自他的衣帽间。
春天的日光总是懒洋洋的,晒得我也昏昏欲睡。叶斯言开着车,偶尔朝我递来一瞥,目光让我想起在池底所见到的遥远而又明亮的太阳。
……还好在那个梦中,我梦见了他。
当我终于抵抗不住困意而陷入梦乡里时,这是我脑内的最后一个念头。
也是最清晰的念头。
郝思嘉在《飘》的最后说:“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这句话很适合今天,也很适合我。
对着镜子,我没有脱掉叶斯言的卫衣,而是拍了一张婊气冲天的卖萌自拍,精修之后,发给楚瑜。
楚瑜估计在忙,过了一刻钟才回我十多个发怒的表情。还没等我打下一个字,她的电话就飞了过来,我连忙按下了接听。
“宋纤澄,你可以啊!”
她天生嗲里嗲气的声音经过电波传递之后多了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
我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你说他对我好不好?在见到了我的素颜之后,不仅让我穿了他的衣服和拖鞋,还为我准备了早餐和午餐。简直感天动地!”
我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得意洋洋,跟世界上所有向姐妹炫耀男人的女人分毫不差——尽管叶斯言还不是我的男人,我也不清楚他最后会不会成为我的男人。
楚瑜发出了一道短促而又刺耳的冷笑,她的声音幽幽地传入我的耳中,非常无情地刺破了我洋洋自得的假面:“叶斯言是什么人?人家来自江阴叶家,还是HLS的JD,个人修养肯定非常之高啦。面对你这么一个情绪莫名其妙崩溃的女人,怎么说也不能把你给扔在路边吧。”
这女人简直就是剖玄析微,我哑口无言。
楚瑜顿了顿,继续幽幽地点出残酷的现实:“指望一见钟情或者快速建立感情还不如指望上海房价明日暴跌,澄澄,清醒一点啊。”
我挣扎着反驳她了一句:“可我觉得我还蛮有希望的呀,今天中午我吃完他带给我的沙拉之后,他还问我要不要午休的。至少不讨厌我吧。”
楚瑜倒是没有反驳,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搞得像是两个地下党在接头一样,鬼鬼祟祟的,“我跟你说,他这件卫衣就是个绝妙的突破口,你晓得伐?过两天,你发短信跟他讲给他送过去,不管去他家也好还是去咖啡厅也好,怎么说都是个好机会你说对伐?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六七八/九,一来二去你们不就开始date了吗?”
她停了一下,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加他微信没有啊?”
我很无语:“美国人不用微信。”
楚瑜安静了一秒钟,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再开口,她便若无其事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就听姐姐的,肯定能行。就是事成之后,别忘了感谢感谢我哈。”
我连忙应声。
——其实,楚瑜刚才说的那个小招数,我之前也想到了。
只是我有些别扭,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我不想跟楚瑜说,我好像真的会喜欢上叶斯言。
楚瑜是个洒脱也很现实的女人,如果说我是Carrie,又作又矫情,她就是Samantha,自我至上,视男人如衣服。
假如我跟她说,因为叶斯言是个愿意照顾我的男人,所以我愿意为了他轻而易举地举起白旗,楚瑜一定会嗤之以鼻、并且嘲笑我的软弱——
“澄澄,你有那么缺爱吗?”
或者,“你是不是跟傅阳那个极品相处太久了,所以见到一个好一点的正常男人都会动心?”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在楚瑜面前假装我还是当初那个起了贼心的姑娘。
楚瑜没有察觉到我在神游天际,她那边好像有人找她说了些什么,正好错过了我这短暂而又突兀的沉默。
当我回过神来时,正好听见话筒里传来她的发问:
“对了,澄澄,你是不是没什么事情做啊?”
我点点头:“对啊,我在考虑要不要申请ms,估计要得拖一年。”
楚瑜慢悠悠地说:“那你愿意帮我拍个视频吗?就三五分钟左右的一个宣传视频,很简单的。我保证,报酬绝对让你满意。”
我想了想,问道:“什么类型的?”
“我哥准备主捧一个新人女明星,最近在拍宣传视频。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可是从Tisch出来的,我相信你的水平!”
我颇为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姐,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是从Tisch出来的,您就别说了。”
但是楚瑜开始各种哼哼唧唧,我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好好好,我先试试看,看效果如何再说嘛。”
楚瑜马上笑了起来,那笑声让我感觉如同进了盘丝洞,妖里妖气的。
我多问了一句:“那个新人女明星是谁啊?怎么楚琰会这么重视?”
楚瑜的笑声戛然而止。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都没有回我的话。
我检查了一下手机,并没有误设成静音模式,那只能是楚瑜没有讲话了。
我以为她没听清我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还未等我重复完,楚瑜便冷冷地打断了我:
“许欢龄。”
她的语气极为轻蔑,仿佛就连念出这三个字,都像在玷污自己。
……
听到这个名字,我也说不出话来了。
许欢龄。
一个号称“名媛中的名媛”的女人,堪称“别人家的孩子”的存在,也是楚瑜从小到大的噩梦。
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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