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到医院的时候, 江烟已经在输液厅输液了。
半夜的输液厅里人不多, 格外安静, 唯独液晶电视机里亮着, 播放着时下最火的青春偶像剧。
江烟和陆许泽背对着大门坐着, 全然没发现朝夕和陆程安。
离得近了, 朝夕听到二人的声音。
江烟“你这个人不止眼神不好,情商也很低”
声音虚弱,但是语气里充满讨伐意味。
朝夕悬着的心,又回到原地。
她勾了勾唇, 在接近江烟的时候,伸手挠了挠她的头发“看你这样,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
江烟转过头, 瞬间泪眼汪汪地“姐姐。”
朝夕在她边上坐下“嗯。”
江烟扭头, 看到陆程安, 疑惑“陆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朝夕翻着她的病历单,淡声道“正好在一起。”
江烟意味深长道“这个时间点,还能正好在一起”
朝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倏地收起病历单, 扫了眼边上坐着的陆许泽,跟家长问责的语气似的, 说“那你呢,怎么这个时间点, 会和陆许泽在一起”
说到这个。
江烟愤怒极了, 也像是受了欺负回家和父母告状的小孩“姐你是不知道, 尹颂在我宿舍楼下摆了好多蜡烛给我表白来着,结果还没等我答应他的表白,这个人”她满腹郁郁的指着陆许泽,“这个人他拿了灭火器过来把那些蜡烛都给灭了”
“”
江烟气的不行,“我人生第一次被表白啊,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她气结,抬腿踹了陆许泽一脚,又向陆程安哭诉,“陆师兄,你觉得陆许泽做的,是人该做的事吗”
陆程安看向陆许泽,淡声道“解释一下。”
陆许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不是,你知道尹颂是什么人吗你就要答应他的表白”
江烟“他不是你们化学系的系草吗”
“”陆许泽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化学系的系草在这里。”
江烟的嘴角抽了抽。
陆许泽说“尹颂之前交往过多少女朋友啊,整一个花花公子,就你这种单细胞生物,你能玩得过他吗他就是看你傻所以才想泡你的。”
江烟不太乐意“你很了解他吗”
“反正比你了解。”
江烟嘟囔“那可能人家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了呢我觉得,他对我还挺真诚的。”话虽这么说,但她越说越没底气。
陆许泽冷哼“浪子是不会回头的。”
朝夕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投向陆程安。
陆程安尴尬地别过头去。
却听到朝夕说,“浪子也有可能会回头。”
江烟雀跃道“你看,我姐也这么觉得。”
“但是,”朝夕强调,“你确定你是他停下来的理由吗”
沉默半晌。
江烟咕哝道“那我也没很喜欢他,我就是觉得他挺帅的,对我也挺好,打游戏也挺厉害,所以就反正我单身,他也单身,年轻人谈个恋爱怎么了嘛万一我俩在一起之后他发现我这么可爱这么有趣,然后无法自拔地爱上我了呢”
陆许泽冷声打击“这几率比你放的屁是香的还低。”
朝夕无声叹了口气,她打断二人的对话,问“所以你怎么就来医院了呢”
“就,我这快到手的男朋友跑了,我可不得很生气”江烟说,“我拉着他去后街吃了鸡公煲,没想到那家鸡公煲那么辣,真有你的重庆鸡公煲,重庆味十足。”
陆许泽无语“重庆鸡公煲不是重庆的,人创始人叫重庆。”
“”
二人拌嘴不停。
朝夕抬头看了眼输液瓶,已经过半。
转头,看向陆程安仍旧站着,她说“坐下吧。”
陆程安在她身边坐下。
干等着也没事干,朝夕把目光投向输液厅里的液晶显示屏上。
只是没想到,电视机里在播放的电视,恰好是尹落主演的电视剧。
朝夕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
陆程安默了默,眸色略沉,“我出去抽根烟。”
他起身离开。
等他回来的时候,江烟已经输完液了。
罕见的是,江烟和陆许泽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手机。
朝夕靠在江烟的肩膀上睡觉。
她这段时间太忙了,本职工作加上剧组的工作,休息的时候还要看各种资料,休息的时间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天都不到五小时。
江烟一直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坐着,见到他来了,一脸渴求。
陆程安蹙眉,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朝夕腾空抱了起来。
他动作幅度很小,缓慢又温柔,没把朝夕惊醒。
离开医院之后。
陆许泽说“哥,我和江烟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俩打车回学校了。”
“嗯。”
江烟看着陆程安抱着朝夕的身影,她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在不断翻涌,隔了会儿,她突然拔腿跑了过去。
“陆师兄。”她小声说。
陆程安把朝夕放在副驾驶上,调好座椅,关上车门,转身看向江烟。
陆程安“怎么”
江烟思考几秒,才开口“我知道你是姐姐的未婚夫。”
“嗯。”
“陆师兄,”江烟抿了抿唇,眼里似乎有泪意在翻涌,她的语气很坚定,说,“姐姐很喜欢你的。”
陆程安漫不经心的眼眸陡然挑起。
他抬眸,眼里有难以置信。
江烟说“姐姐原本不打算离开南城的,她又没做错什么,她只是太善良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姐姐这么好的人,”她说到这里,喉咙哽住,揉了揉眼眶,哽咽着说,“她做出离开南城的决定,是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但是电话打完,她就要走。”
“我问她,为什么要走。”
江烟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朝夕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可是那么一张明艳生姿的脸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眼神空洞又寂寥,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朝夕坐在沙发上,阳光灼热,可她像是身处阴沟一样。
带着窒息的绝望感。
“我被他放弃了,我和他甚至还没有正式的见过一次,我就被他放弃了。”那时的朝夕才十八岁,再懂事成熟,面对心上人的时候,仍旧藏不住心里的那份喜欢和悸动。
同样的,在听到被心上人放弃的时候,心底像是坠入无尽深渊一般。
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抠进手心,渗血般疼。
她眼里充满血色,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真奇怪,我和他也没见过几次面,为什么在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我难过的好像要死掉一样”
“我好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距离那天已经有太多年了,江烟那时年纪又小,但关于那天的所有,她都记得很清楚。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是朝夕对这座城市绝望的日子,清楚地记得,朝夕明媚恣肆的生活里,也有过灰暗时分。
江烟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是她的未婚夫的。陆师兄,我姐姐她只是”话到一半,她又接不下去了,“只是”了好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停顿了好几秒之后,她说,“她过得并不好。”
“所以陆师兄,求你对她好一点。”江烟捂着脸,朝他重重地鞠了一个躬,“她值得的,她什么都值得。”
江烟说完,便转身跑了。
留下陆程安在原地。
这段往事冲击力和影响力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大,他开始一点点地回想。
想他们重逢之后的所有。
就连细枝末节也不放过。
又想起那天,她说“在一起”的时候,双眼皎洁,像是含着春色一般的潋滟。
陆程安低着头,突然笑了下。
又笑了下。
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数不清的讥讽和嘲笑。
开心吗
在你喜欢她的时候,她也在喜欢你。
这十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无望中满怀期待的。
可是当初要是你再坚决一点、再强硬一点,在听到消息之后便选择委曲求全,选择低头,那她就不会离开。
陆程安。
这一切都是你的罪有应得。
你该认。
但不是朝夕的。
你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她离开,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陆程安在脑海里刻画朝夕听到婚约取消消息时的场景画面,不管他怎么努力,脑海里,她的脸都是模糊朦胧的。
他难以想象,她是永远活在阳光下的人,她怎么会绝望呢
怎么会有负面情绪呢
怎么会呢
他伸手掏了包烟出来,拿烟的动作不稳,试着点烟,火柴滑了几次,只迸发出细小火花,一闪而逝,鼻腔里是难闻的火药味。
连续试了好久,才把烟点燃。
烟雾飘渺,将他的思绪带至十年前。
他那时和家里几乎是处于冰点状态。
他那个时候离经叛道得很,每次家族聚餐的时候,都会被自己的父亲指着骂“整个陆家都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们陆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的倒也没错。
出身在陆家,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交友圈固定,要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远离什么样的人这是从有意识里就被灌入脑海里的;
性格教养更不用提,就连未来
也早被安排好。
陆程安的未来,自然也是。
他被要求成为,性格温润清冷,私生活干净清楚,毕业之后顺利进检察院,工作稳定之后,和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相亲,再结婚。
几乎是流水线一般的生活。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是从什么时候与家里做斗争的呢他也忘了。
反正后来他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个私生活糜烂的浪荡二世祖,但实际上,他的好友圈干净又纯粹,季洛甫、梁亦封、沈放,出身澄澈涤荡,为人品行端正。
而所谓的周更女友,是不假。
但他也止于拥抱、接吻。
再离经叛道,他的心里仍旧有一杆秤。
可以有很多的女友,但似乎身体却无法接受自己和她们上床,总觉得上床之后,他就要和她共赴余生。
有的时候也会嘲笑自己,不管怎样放浪形骸,骨子里仍旧是陆家人希望的那样。
那段时间父母为了让他转专业,一气之下把他关了禁闭。
知道婚约取消的事,是四叔给他送饭进来的时候。
窗帘禁闭的漆黑室内,门打开的时候,有光线照了进来。
陆开棠看到之前送进来的饭菜仍旧放在原地,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他低声叹了口气,劝说了将近半小时,陆程安依然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响动。
离开之前,他突然想到这件事,说
“你爸和季家商量了下,把你和季家那丫头的婚事,给取消了。”
多日浸在黑暗中的大脑慢慢地有了反应,太久没进食,就连身体都变得异常迟钝,他身体发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
陆程安“取消”
陆开棠“嗯,取消了。”
门又被关上。
卧室再度陷入混沌中。
陆程安艰难地消化掉这句话之后,疯了似的砸门,嗓音又干又哑,撕碎般吼道“让我出去”
陆启棠的声音平静“愿意转专业了”
“爸,你让我出去”他双眼猩红。
陆启棠“没想好,接着反省。”
陆程安竭力地喊着,他伸手,一拳又一拳地砸着门,门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书房,小陆许泽哭着,求父亲“爸爸,你让哥哥出来吧,求求你让哥哥出来吧,哥哥知道错了,许泽也知道错了。”
陆启棠脸色平静“他不知错。”
陆启棠“不听话的孩子,就应该吃点苦头才行。”
到后来,他敲的没力气了,整个人无力地顺着门倒了下去。
他满脑子都是朝夕。
他甚至还没和她正式地见一面,他都准备好了在和她见面的时候说的话,然后,给她一个一生只一次的表白。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朝夕走了。
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也没了。
窗帘紧密地拉着,将外界的光源切断,一室漆黑。
他的拼命呐喊与声嘶力竭无人回应,被黑暗吞噬。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再次醒来,像是被抽筋挫骨般,他疼的只剩喘息的力气。
睁开眼,仍旧是黑夜。
脸上有湿漉漉的不明液体滑过。
他阖上眼。
过了许久,他扶墙站了起来。
他知道,外面的人听得到他说话。
陆程安“我接受你们的安排。”
不到一分钟,房门打开。陆启棠站在门外。
陆程安垂着的眼睑很慢很慢地掀开,适应完这光亮之后,他说“我愿意去当检察官,参加司法考试,走你们安排的那条路,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和朝夕的婚约,永远作数,日后我要娶她,你们不能有任何的意见。”
陆启棠犹豫许久,点头了。
被应允出门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联系季洛甫要朝夕的地址,可是电话那端,季洛甫叹了口气,说“她走了。”
陆程安愣住“走了”
“嗯,出国了。”季洛甫说,“一个人走的,前天晚上走的。”
陆程安那时候对朝夕,也是有恨的。
恨她为什么不能等他,恨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可后来,比起爱,恨又算不了什么。
有的人见几百次都无法有好感,而有的人,见一次,就在心里定好了余生。
但现在,比起恨她当时的狠心与果决,他更多的
是恨自己。
他就应该做个听话的人。
就应该早日学会低头。
人么,被逼个一两次,就会学乖了。
陆程安深以为然。
一根烟灭,陆程安转身,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躺在副驾驶上安然入睡的朝夕。
你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好的。
是我,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朝夕,”他打开车门,突然俯身,在她的唇上落下羽毛擦过似的极轻的一吻,眼底情绪流转万千,但这吻不带一丝情欲,语气近乎虔诚,道,“你值得一切最好的,我也会把最好的捧在你手上。”
“我在。”
“我一直在。”
“永远都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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