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城依旧喧嚣, 路边霓虹灯光芒璀璨。
马路上车流如织, 车灯拉出绮丽光带。
朝夕坐在副驾驶上一动未动。
她从刚才的事上渐渐回神, 幸好她及时出来, 幸好电梯门一打开, 外边的人不是别人, 也不是那个地痞流氓,是陆程安。
是他。
后怕余韵渐渐散去。
她往窗外看了眼,眼眸闪了闪,冷不丁地开口“我们去哪儿”
陆程安“我在你们医院附近的小区还有套房子, 我们今晚住那儿。”
“哦。”
她默了下,又问“那个男人”
车子在一家便利店外停了下来。
陆程安熄火下车,“我去买点东西, 你在车里等我, 还是和我一起下去”
她把座椅往后调了调, 整个人几乎是半躺在位置上的。她虽然从刚才的事上回过神来,但是身体依然无力,闻言看了眼便利店,距离很近, 就十几米,四周街灯敞亮, 边上就有个入口,外面坐着几个保安。
她摇头“我在车里等你。”
“行。”
陆程安很快就回来, 买了一大袋东西。
他没绕回驾驶座, 反倒是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把手里的购物袋递给她,又从里面拿了瓶热牛奶出来,拉着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热的。”
掌心被热牛奶的温热熨烫着。
朝夕掀了掀眼睑,道路两边的梧桐参天蔽日,将路灯灯光遮去大半,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身后,她仰头,看不太真切他的神情。
他侧身靠着敞开的车门站着,想拿烟抽,但想了想,还是放弃。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下。
朝夕躺在位置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我们医院,每天都有小姑娘来做人流。好多都是十几岁的初中生,甚至还有一些年纪轻轻,但是流产了好几次的。”
陆程安拧了拧眉。
朝夕见到他这个反应,觉得有趣“你以前没遇到过”
他摇头。
“那你谈恋爱,总归要到这一步的吧。”她神情淡然地。
陆程安嘴角极为冷淡地抿出一道弧度来“谁说谈恋爱都要到那一步的。”
朝夕哑然失笑“难道不是吗你谈恋爱不这样吗”
陆程安“不这样。”
朝夕当场愣在原地。
她靠在椅背上的双肩紧绷,整个背部似乎都腾空般,只蝴蝶骨勉强支撑着她,她有点儿不确定,半信半疑地问“你以前谈恋爱,都”
“没有。”他冷淡道。
朝夕动了动身子,放在腿上的购物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面的果冻随着她的动作掉了出来。
陆程安弯下腰,去捞滚入座位底下的果冻。
他嗓音低沉,缓缓道“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朝夕咕哝“我也没把你想得那么不堪。”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手往下伸,朝夕把腿往里缩,给他腾出位置,她讷讷地说“你以前谈过那么多女朋友,我只是”
“我当时也不大。”陆程安说,“中学时候谈恋爱,哪儿会往那方面想。”
朝夕“大学的时候呢”
陆程安把果冻捞了起来,塞进购物袋里,顺手把购物袋理了理。他垂眸想了下,说“当时想着创业来着,就是现在的沈氏国际”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下,省略中间的内容,继而道,“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谈过恋爱了,也压根没心思。”
不得不说,陆程安说的这些话取悦到了她。
她了解陆程安,他没必要也不会撒这种谎。
连日来累积的不快似乎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了。
他以前的情史,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连那位看起来哪哪儿都特别不顺眼的尹落,她也觉得不重要了。
她忽地又问“那后来呢”
陆程安突然凑近她,借着室外稀薄灯光,她看到他黑漆漆的双眸,他的眼型是漂亮的内勾外翘,典型的风流桃花眼,这样专注地只盯着你看的时候,满腹深情,会让你有种自己被他认真爱着的感觉。
他寡冷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后来”
“嗯。”
“后来我就有未婚妻了。”昏暗夜色中,他浮荡不羁的脸上似有爱意弥漫,他勾了勾唇,调笑道,“未婚妻管得严。”
朝夕面色一哂“我可没管过你。”
陆程安往后退了退,眼梢稍扬,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深邃又迷人,“那我都有未婚妻了,怎么还会对别的女人有心思”
朝夕跟赌气似的,说“我们可是取消过婚约的。”
陆程安面色一沉,道“朝夕。”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嗓音微沉,带了几分的压迫感。
朝夕温吞地应了声,“我也没说错啊。”
“在我这里,没有取消过这个说法,这个婚约,它一直存在。”陆程安冷着嗓音,他眼里有着冰冷的凉意与傲气,说,“我的未婚妻不会是别人,这辈子都只是也只能是你朝夕,听到了吗听明白了吗”
他语气不容置喙,隐隐地带着威慑力。
这一时刻,朝夕突然想明白了。
他等了她十年,是真的。
他口中那个重要到不容错过的人,是她。
他说的那个求而未得的那个人,也是她。
所有所有,都与她有关,都是她。
陆程安这边的房子有太久没来住过,但好在每周都有人过来打扫。
她原本以为今晚她会彻夜难眠,毕竟经历过这么一遭,而且环境陌生,结果没想到她睡得异常安稳,一觉到天明。
隔天吃早餐的时候。
朝夕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经常会有这样的事吗”
“什么”
“昨晚那样。”
陆程安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偶尔。”
朝夕“为什么找你”
“因为我没站在他们那一边,因为法律没有站在他们那一边,他们需要发泄,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于是就找我,”他挑了挑眉,“毕竟是我让他们的利益受损的。”
朝夕“那他们之前,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陆程安屈指敲了敲桌面,说“我入行这么多年,从来没做过一件违背正义违背道德的事,懂”
她了然点头。
“那他们挺不可理喻的。”
“你们不也是”陆程安不以为意,“救活了人,一句感激;没救活,医闹、报复,不都有昨天你们医院不是有位医生被患者拿刀捅了,现在重症室里待着吧”
他说的确有其事。
昨天有位患者冲进骨科医生的诊室,手持菜刀,不由分说地就对着医生砍,医生措手不及之下也没地方躲避,连防御都没有时间,头部和手部多处被砍伤,左手和前臂肌腱断裂。而且据说,这位医生以后大概率不能拿起手术刀了。
而且这位医生在他们的学科领域有着非常高的知名度,甚至称得上是国内顶级的骨科专家了。他本可以继续在这个岗位上发光发热,本可以救治更多病人,但因为一名患者不满意手术费用,所以遭到了打击报复。
最可笑的是,这位患者家境不差,在南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都有两套房和一个商铺,五位数的诊疗费用,也不过是商铺一个月的租金罢了。
朝夕听到这件事之后,也是万分怅然与惋惜的。
她闷声反驳,轻声道“我治病救人,不是为了一句感激的。”
陆程安勾唇浅笑,说“你怎么会想当医生的”
“因为奶奶。”朝夕坦率极了。
陆程安突然想到,季奶奶在十年前生了场重病,也就是因为那场病,所有的事情走向混沌的一面。
他想了想,问她“如果奶奶没有生病,你呢,会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朝夕想了想,说“可能还是会做医生吧。”
“为什么”
“因为想做点儿什么吧。”清晨的阳光微醺,女人在晨光下温柔地笑着,她眉眼盈盈,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舒适感,嗓音清淡恬静,缓缓道,“想为这个社会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想来想去,还是医生最好。”
“能够把人从生命的悬崖里捞回来,能够给人希望,而且不只给一个人希望,甚至能给一个家庭希望。当医生,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她自小衣食无忧,即便后来离开季家,但卡上的金额一直没少过,而且江渔赚钱早,她的所有收入都是给朝夕的,所以她从没有因为物质上的事情而有过襟见肘的时刻。
也因此,她的认知层面相对而言会比普通家庭出生的同龄人更广一些。
想做医生,不是因为医生这一行赚钱,也不是因为医生这份工作稳定。
相反的是。
医生的饮食作息常年不规律,一台手术少则四五个小时,最长的时候长达十一个小时,有时候半夜回家,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正午。
她想做医生,只是因为她想为这个人间,这个社会,出一份绵薄之力。
陆程安看着她。
明明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可是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十八岁的少女才有的热切与憧憬,对于未知的一切,充满热枕,满怀希望,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是怀抱善意的迎接她的,所以她也用全部的温柔面对这个世界。
经历过那么多不好的事,她为什么还可以这样温柔呢
她温柔到令他心碎。
“那你呢”在他怔忡的时候,朝夕忽然问道,“为什么会当检察官”
陆程安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肘微屈,撑着下颚,唇角逸出慵懒倦怠的稀松笑意,语调极其不正经,道“女人不都喜欢制服诱惑么我当检察官,就是为了更好地制服诱惑女人。”
朝夕好笑道“那你诱惑到了吗”
他似思考状,“似乎,诱惑到了。”
“是吗”她语气平静。
陆程安眼含春色,语调慵懒,慢条斯理道“她觉得我穿制服,很帅这算不算是诱惑到”
朝夕下意识问“她是谁”
话问出口,脑袋里忽然“嗡”地一声。
脑海里冒出一组对话来
“你觉得我和他谁会赢”
“陆程安会赢。”
“都是朋友,怎么你就站在他那一边”
“因为他穿制服的样子,很帅。”
朝夕陡然噤声了。
陆程安伸手敲了敲太阳穴,“想起来了”
朝夕低头咬着吐司,没接话。
他轻笑着“要不是沈临安,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我未婚妻也在背后,偷偷夸我来着”
朝夕恼羞成怒,伸手想拿东西塞他嘴。
情急之下,一时手快,扯下嘴边咬了几口的吐司片,伸手就往他嘴里塞“闭嘴”
嘴巴里被胡乱塞进半块吐司片,陆程安也不恼,他眼梢轻轻一挑,咽了大半下去之后,喉咙被塞得干哑,却含糊不清地接着调笑她“间接接吻”
“”
“早安吻”
“”
“还挺主动。”
“”
朝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程安不急不缓,都咽下之后,他拖着尾音,笑声低沉沉的,“以后能给点准备的时间吗,太久没接吻,有点儿不太适应。”
朝夕强装镇定,好心地提醒他“昨天早上。”
陆程安挑了挑眉,顺其自然地接过话茬“早安吻从昨天开始,一人主动一天”
朝夕看着他。
现在的陆程安,和她之前做梦时梦里的那个陆程安,有八分像。
浮荡、散漫、爱调戏人,跟个男妖精似的。
朝夕低声叹了口气,上挑的眼角微微耷拉下来,垂着眸,眼里的潋滟春色被垂下的眼睑遮盖住,她笑得很无奈,语气叹息,道“陆程安,你别和我玩这一套,我玩儿不过你的。”
陆程安想说他是认真的。
可是下一秒,就听到她说,
“我迟早得栽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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