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这之后,众人又一起去了老爷子工作的地方。
这间大房子里挂着许多制作精美的中提琴,靠近窗子那头是工作台,这里放着两把还未来得及上弦的半成品。
中提琴音域小,夹在大小提琴之间,且本身尺寸不定,极其考验演奏技术,再加上小提琴大提琴的奏鸣曲广受欢迎的缘故,使得中提琴很长时间一直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
中提琴独奏少,真正的中提琴家较少(从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末几乎都是小提琴手兼职),这直接导致了制作中提琴的人也很少。就连著名的工匠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那位一生之中制作了近千把小提琴的天才,经他之手诞生的中提琴现今仅存在10把。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中提琴这么多年来总是被人们“黑”的很惨,比如人们经常会开一个玩笑:
小提琴和中提琴有什么区别?
答曰:一把火同时点燃小提琴和中提琴,中提琴会比小提琴烧得久一点。
然而事实上,中提琴扮演着一个相当灵活且重要的角色。——它的声音缜密、结实,表现出深刻的忧郁。这是小提琴和大提琴不可替代的。
这位年轻的学徒在跟着自己老师学习手艺的同时也学会了演奏。——他从墙上取下老爷子生前制作的最后一把中提琴,拉了一段《哈罗尔德在意大利》。
直到晚饭结束,远山凛的脑海里还回响着当时的旋律。
“你在发什么呆啊。”
“我在想事情。”
服部平次把脸凑了上来,远山凛回过神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后撤了几步,结果退到了墙边。
“你也在推理吗?你是怎么想的?”服部平次的眼睛亮了亮,立即追问道。
“那是你的工作,我是来玩的。——顶多就帮你查查资料。”远山凛抬起右手,用自己的拳头抵着好友的胸口,使两个人保持着现在的距离,“你突然凑过来干什么?”
“我已经有大概的猜想了。”服部平次沾沾自喜地说道,“你把手拿开,我悄悄告诉你。”
于是远山凛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觉得那个学徒,十有八九是老爷子的私生子。”
……
……
……
“哈???”
远山凛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看着他。——如果学徒是私生子的话,那……老爷子不得70岁还……
这已经不是“老当益壮”能形容得了了!!!
“我是有根据的。——你看,因为老爷子是混血,所以姬路家的人都是棕发,天生的那种。我刚才吃饭的时候问过那个模特了,他在染头发之前也是棕发。”
“但那位学徒是金发。”
“他也是染的,据说是为了好看。”
“……那你也不能根据这个就判断他是老爷子的儿子。”
“我看了一眼老爷子被撕掉的日记本,那位学徒正好就是在那个时间段出生的。”
“我相信日本一定有很多那一年出生的,天生棕发的人。况且不一定棕发的人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棕发。”远山凛抽了抽嘴角,“你这是什么魔鬼推理——”
服部平次咧开嘴露出自己的一口白牙笑得相当灿烂,“嘛,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说对吧?”
于是远山凛明白了,这人就是单纯地想逗逗他。
“……我睡觉了,你自己搞研究吧。”远山凛伸手把服部平次推开,三下五除二便脱掉衣服躺在床上盖上了薄被。
“喂喂喂,这才九点多!”
“所以你快点工作啊!加油,大侦探!我感冒还没全好,先休息了啊!”远山凛挥了挥手,然后毅然决然地关掉了床头柜的灯。
“……下次不带你来了。”
远山凛根据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而总结出的《服部平次真香咕咕咕语录》中排名第二的就是那句:“下次不带你来了”。
所以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同时睡得心安理得雷打不动。
嗯,真的是雷打不动。
十点多左右的时候下了暴雨。
窗外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划过天际,几乎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服部平次原本正在认认真真地思考,结果被突然亮起来的光和紧随而来的雷声硬生生震断了思绪。
仿佛是在平次离开椅子收起窗户上的固定杆并插上插销的下一秒,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拍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雨幕密集使得视野模糊不堪,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望出去也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这可真是了不得。”没想到青森山里的暴雨这么可怕。——怪不得电车都停运了。
黑皮肤的少年回头看了看房间左侧,“凛,你醒了吗?”
然而远山凛侧躺在床上将自己的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听不到外面如同爆炸一般的响声。
虽然知道自己的好友能在无比喧闹的午休时间趴在课桌上睡得昏天黑地,但是人声和雷声总是不能比的,这都没听到吗?!
“……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平次自言自语,迈开双腿走到了远山凛旁边捏住了对方的鼻子。结果这个人居然没醒,本能地放弃了用鼻子呼吸转而张开了嘴。
平次少年彻底服了。——万一跑进来一个什么变态杀人狂之类的,远山凛睡得这么死还不被人当场撕票?
……
……
……
服部平次看了看桌子上泛着蓝光的电脑和键盘周围散落的稿纸。——远山凛你这个混蛋还是不是朋友了,不过来帮忙居然在这里睡大觉!
过了一个小时还没头绪·被打雷闪电断了思绪非常不爽·看到好友睡得跟死猪一样心里很是不平衡的服部·忘记对方有起床气的苦逼少年·平次说什么都想把远山凛叫起来烦一下他再说。于是,平次少年索性低下头冲着远山凛的耳朵“啊——!!!”了一声。
然后作死的服部平次被远山凛揍了一拳,打的还是脸。
“你打我做什么!?”服部平次坐在地板上捂着自己的右脸开始控诉好友的暴力行为,“我可是好心叫你起来看看外面的雨!!!——你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呢!”
放屁!
雨下得再大也还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还敢说自己不是故意要整我!
远山凛皱着眉头掀开被子下了床,平次见状立即摆好了迎击架势。
然后两个傻子就在房间里打了起来。——说是打架,但是两个人谁也没认真。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技巧更胜一筹的远山凛占优势。
于是几分钟后,不胜合气道制裁的服部平次被远山凛卡着脖子放倒了。
“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了你了,快去睡觉!”平次少年开始求饶,“别用劲,我要窒息了!”。
远山凛睡觉的时候只穿了一条短裤和一件背心,再加上他将平次放倒时手肘卡着对方的脖子,右腿卡着他的膝盖,身上的背心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掀起了不少。——所以服部平次一挣扎就摸到了好友的腰。光溜溜的,比他自己的手感好多了。
远山凛蓦地松开手,服部平次一下丧失了重心,摔回了地毯上。
“咳咳……你怎么摸起来跟个女人似的?”
你难道还摸过女人不成?!怕是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牵过。在这里乱比较什么?
远山凛抽了抽嘴角,在服部平次面前蹲下来毫不留情地伸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你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闭嘴,我看看刚才把你打成什么样了。”远山凛没好气地说道,“再动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然后服部平次就乖乖不动了。
虽说是本能,远山凛也没多用力。所以那一拳砸在平次的脸上只是让这里有些发红罢了。——反正他皮肤这么黑,估计几分钟之后就不明显了。
“你要是拳头再往上移一些就打到我眼睛了。”服部平次抱怨道。
“真对不起,下次还敢。谁让你先冲着我大吼。你活该。”
“喂!”
远山凛鉴定完毕,站起来用食指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在确定听力恢复正常之后看了一眼卧室的门。
这里房间的隔音很好,而且众人住的又不是特别近,再加上外面还下着暴雨。所以屋子里的动静应该不会吵到别人,不过远山凛还是打开门看了一眼。
嗯,看来没事。
等他回到床边的时候服部平次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那张照片叹气。
“还是没头绪?”
“……我查过了地图上的这些名字,根本查不到,没有这些词。地点也不对,这完全就是老爷子自己乱画的,地球上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会不会是某些小说上的?”
“世界上那么多小说都有自己虚构的地图……我们又不可能一本一本去找。”服部平次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把桌子上一半的纸都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远山凛走到桌子旁边拿起那张照片看了看,不过马上就放弃了。——他看估计也没什么意义。
“先睡觉?”
“……你去睡吧,我再想想。”
远山凛看了看开始埋头思索的好友,然后把电脑移到了自己旁边。
“要查什么?我帮你。”
反正被服部平次这么一闹,他也睡不着了,不如就这样陪对方通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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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钟,远山凛突然从梦里醒来,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他昨晚查着查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那平次呢?
服部平次作为一个合格的侦探,在面对这种案件的时候诠释了自己“解不开我就不上床”的倔脾气,最后实在扛不住了,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而远山凛醒的时候服部平次才刚睡着不久,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器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屏幕保护程序,没有直接休眠。
想到昨天晚上服部平次突然凑到他耳朵旁边吼了一声远山凛就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就在他想要以吼还吼的时候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和傻子较什么劲。
远山凛“哼”了一声,弯下腰把服部平次的左手抬起来搭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垫在对方膝弯处,另一只手扶着腋下,把这个忙了一晚上的家伙抱起来塞进了被窝里。
就算他身体素质不怎么好,把一个服部平次扔上床还是做得到的。
然后他便坐在了好友刚才的位置上,接过了服部平次剩下的工作。
纸张上是服部平次抄写下来的单词,远山凛能看到平次试图把上面的字母都拆开再重新组合,也试过删掉一些字母构成新词,写完了一根中性笔芯终于找到了那些单词的秘密。
这些词是老爷子自己“造”的,说白了就是故意写错的单词。
平次十分准确地找到了老爷子“造”的那些词的原型,将那些单词原本的,正确的写法都写在了下面,然后将多余的或缺少的字母划出来,最终组成了一个名字:
Antonio Stradivari——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说起小提琴,除了那些著名的音乐家之外,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
只是想不到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除了这些以外,罗盘,海岛,大陆以及标在右下角的三桅帆船又代表了什么?
远山凛把那沓纸一张张翻过去,然后看到了服部平次从经纬度中解码出来的几个数字:“54-15-29”。
这样的编号顺序他好像在这栋房子的哪个地方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远山凛思索了一番,可还是没有眉目。
于是他打算先去把脸洗了,然后去找那位管家或者学徒问问。
关上门的时候服部平次还在睡,所以远山凛也没想着把对方叫起来,自己离开房间下了楼。
也许是昨天晚上睡着之前一直盯着那副航海图看的缘故,远山凛觉得自己现在几乎一闭眼就是那张照片的样子,自己不去想都做不到。
在经过老爷子工作室门前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到了挂在走廊上的画。
这是好像是走廊墙壁上所有画中唯一一副人像。
画中的男人带着一把剑。它的样子很独特,把手最末端是一只鸟,喙的部分稍作弯曲,配饰相当华丽。
这是波兰礼剑。
那么画像里的人应该就是波兰末代国王、立陶宛联邦大公斯坦尼斯瓦夫二世。
但是斯坦尼斯瓦夫二世和斯特拉迪瓦里又有什么关系?
他倒是听说过斯特拉迪瓦里在三个月之内为波兰国王做了12把小提琴的故事,但是不清楚具体是哪代国王,反正肯定不会是斯坦尼斯瓦夫二世,他还是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小孩儿的时候斯特拉迪瓦里就去世了……
远山凛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推开了工作室的门,开始仔细打量那些悬挂在墙壁上的琴,时不时拨一拨弦听听声音。然而找了一圈之后,并没有他期望中的东西。
姬路长宗景的母亲是波兰人,家里有钱的能盖起一栋城堡,这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想老爷子的母亲是不是和波兰王室有点儿关系。
虽然王室覆灭之后斯坦尼斯瓦夫家族里的人多半都遭到了屠杀或是驱赶出国,财产不是毁于一旦就是被拍卖,或者进了博物馆,但是如果他真的保留一把斯特拉迪瓦为波兰国王制作的小提琴的话,那确实是一份很珍贵的财产。
而这个工作室这么多尺寸不一的中提琴确实能够很好保护隐藏在其中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外行人不太能认得出来。
但是事实证明远山凛想错了。——这个屋子里都是中提琴。
那会不会有暗门什么的?
毕竟电影里常演的,这种大房子里多半会有机关。
远山凛伸手一寸一寸地摸过去,几秒种后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傻。——正常人怎么可能给自己家里装那种东西。怕不是真的电影看多了。要是有人正好撞到这样的场景说不定以为他是来做贼的。
少年摇了摇头,靠在墙上思考要不要把平次叫下楼。——虽然圭子女士吩咐过除了私人房间之外可以随意进出,但是他一个人在这里摸来摸去确实总归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
嗯,就这么定了。
他背部借了个劲打算改变靠在这里的姿势去楼上叫人,结果没想到身后的支点居然在这个时候移动了。
像是电影里常见的情节。
这面墙像是酒店外的旋转门一样突然向后转动了,远山凛没有防备,直接向后栽进了墙里。
“咔嚓”一声,墙体又严严实实地闭上了,就像没有打开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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