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服部平次书桌右侧最下方有一个抽屉,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织物布袋。袋子里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给别人看过,像是他心里的一个秘密,一直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狭小空间里。
大多数人的初恋都是暗恋,而服部平次也是如此。在今天之前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若是没有这个袋子里的东西,他甚至会觉得樱花树下的相遇一场梦,是他的大脑构想出来的画面。——这大概是平次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远山凛的原因。
他觉得那个迷一样的女孩子就应该像个迷一样藏在他的心里。
然而这个迷突然在今天被解开了,像是长期以来待在黑暗里的双眼突然见到光一样,一时间会有一种慌乱的感觉。
服部平次晚上回到家,同母亲打了声招呼便上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外套随意丢在床上,弯下腰拿出那个布袋解开了上面的结,借着台灯的光仔细地查看里面的东西。——这是一个圆圆的,水晶一样的珠子。在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很漂亮。
这是他在那个“女孩儿”离开之后从地上捡起来的“信物”。
今后肯定还会再见的。——平次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都有这样强烈的感觉,所以才一直好好地保存着这个东西,准备以后物归原主。
结果没曾想到这个东西竟然是属于远山凛的。
怪不得他总有那种“总有一天会重逢”的感觉,只因对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服部平次坐在椅子上对着那颗放在作业本上的珠子愣了半天,直到静华带着削好的苹果敲响了虚掩的房门,他才堪堪回过神。
从门缝里目睹了儿子飞快地把什么东西从桌子上抓起来塞进口袋里然后自欺欺人地翻开作业本装作一副正在努力学习的样子,服部静华顿了顿,打算装作没看见。
青春期的少年嘛,很正常。哪个高中生没点儿小秘密?
“吃点儿苹果。”
“嗯嗯,老妈你先出去吧。”服部平次抓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答应道。他的右手握着铅笔,眼睛盯着面前的一道物理题,过了半天还停留在第一句话,明显是心思不在这里。
服部静华站着没动,看着自家儿子的背影仿佛是在思考些什么。半晌,她开口了:“有喜欢的女孩儿了?是初恋吗?”
服部平次差点儿被嘴里的苹果噎死。
“哈?!老妈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怎么可能!!!”服部平次心虚地敷衍着,索性起身开始赶人。
说什么服部平藏是最厉害的人,其实最厉害的是服部平藏的夫人吧?!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关西的名侦探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靠在上面叹了一口气。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按理来说,如果知道自己的初恋竟然是同性的话,正常的少年都会觉得美梦碎裂三观尽毁才对吧?可为什么他完,全,没,有,这么想?!
事实上,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了之后,再看到这个“信物”他竟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类似于松了一口气一样的感觉。
原来我七年前喜欢上的人是远山凛啊。
服部平次看着手上晶莹剔透的珠子,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在突然把“初恋”这个词和好友联系到一起之后,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速度快得像光电一般根本抓不住。等到他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从而努力回想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回刚才的感觉了。
可恶啊,我的脑子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就不管用了。
服部平次抓了抓自己的发丝,仰面躺倒在床上。
远山凛这个混蛋,为什么偏偏告诉我这件事!!!害我这么头疼!!!
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他自己追问出来的名侦探先生突然发起了小孩子脾气,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编辑了一段超长的文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小心摁了发送键,屏幕上有一个大大的“已发送”字样,刺得平次眼睛发涨。
……
……
……
“啊啊啊!!!怎么办!!!撤不回来了!!!”
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到了楼下。正在看电视的服部平藏抬了抬眼,转向坐在桌前笑眯眯的妻子——
“那小子在上面干什么呢?这样会吵到邻居吧?”
“大概是——青春期的烦恼吧。不用管他,一会儿就好了。”静华把一杯热茶放在了平藏面前,“儿子有喜欢的人了是件好事啊。”
“……”
为什么有一种“自家猪终于会拱白菜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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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部平次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偷偷摸摸地打算“夜探”远山凛的房间。
嗯,虽然以前也经常扒二楼上来,但是这次完全不一样啊。——这次是坚决不能被好友发现的那种。话句话说,就是做贼。
根据服部平次对好友的了解,在医院里忙了一天之后,远山凛回家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把手机拿到卧室里充电,然后去吃饭或者是洗个热水澡再吃饭。而他要做的,就是趁凛离开房间的时候拿到对方的手机,然后把自己刚才不小心发过来的邮件删掉。
鉴于那封邮件里羞耻的内容,服部平次敢保证远山凛现在还没看到,不然对方早就一个电话戳过来骂他是不是有神经病。
至于凛什么时候会看邮件,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万一他刚躲进房子里好友就开始翻收件箱怎么办?!
可是除了自己跑去删邮件这个办法之外他能怎么办啊!!!
难道要打电话告诉远山凛叫他不要看邮件吗?——简直是智障,说不定本来好友没想看的,他这么一说就把对方的好奇心激发出来了,然后他就等着被骂吧。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他来赌一赌。
所以现在服部平次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动静都能让他的小心脏跳上半天。
他在五分钟之前爬上了远山凛房间外面的雨檐,此时正缩在这里一边观察里面的情况一边在内心里祈祷好友赶紧去洗澡。
然而很不巧的是,远山凛今天似乎已经洗过了,此时正在写作业。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整个人侧对着窗户。从这个角度来看只能捕捉到他的右脸。——少年的左手撑着下巴,视线一行一行地划过英语阅读,右手上的笔在指尖上转得飞快,居然还能玩出花样来。
服部平次抬起头草草地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把脑袋埋下来,猫着腰躲在窗户外面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你倒是快点儿出去啊!!!万一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是个小偷!!!而且这里好滑我快要抓不住了!!!
像是听到了他的呐喊一般,远山凛在做完了这道题之后就站了起来,拉开卧室的门下了楼,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于是服部平次立即站起来打开窗户,脱掉自己的鞋提在手上,整个人如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穿过房间挪到书桌前一把抓起了这部新买不久的黑色手机。
然后……
需要四位密码解锁。
服部平次当时的心情就像是饿了一天终于冲出校门打算回家拿钱出去吃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一样,即便是家教良好的关西名侦探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让静华听到了一定会揪起他的耳朵教训他的那种。
密码密码,远山凛会用什么作他手机的密码!!!
一般来说人们都习惯设置自己的生日,然而服部平次试了一下好友的生日,结果对着屏幕上方“密码错误请重试”的字样无语凝噎。
根本不对啊!!!不是生日的话……那“1756”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又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远山凛又上来了。
服部平次心里一颤,当下转了转脑袋打量了一下卧室里的家具,然后飞快地钻到了远山凛的床下面。
他刚把自己的脚收好,卧室的房门就开了。
少年带着一个洗好的苹果走了进来,刚关上门就发现自己面前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大缝。晚风从那里灌了进来,吹得窗帘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远山凛敢发誓他刚才下楼的时候这扇窗还关得紧紧的,怎么一上来就开了这么大?
服部平次来了?
凛皱了皱眉头,走向床沿看了看外面。雨檐上当然没有人。——按理来说就算服部平次来了也不会一声不吭的。
“奇怪,难道遭贼了?”
少年的自言自语传到床下人的耳朵里,服部平次整个人抖了一下,这才想起他刚才进来得太急,原本想拿了手机删掉东西就走人的,结果被那个密码锁地绊住了,一时间只顾着自己藏好,根本没意识到窗户没关。
于是只能祈祷远山凛不要太计较这件事。——就当做忘了关不行吗?!
然而好友对于安全问题非常上心。
服部平次趴在床底下最多只能看到好友膝盖那么高的位置。——远山凛此时正背对着他,从面前的柜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右手使劲一劈,发出了“咔”地一声。好像是原本缩成一节的东西伸展成了三段。
甩棍?!——为什么远山凛会在自己房间里藏甩棍!!!
他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金属与空气急速摩擦产生的“飒飒”声,不由得又是一抖。
后脑勺上因为缝针被剃掉一块的头发才长上来不久,他可不想再去一趟医院。
服部平次心惊肉跳地看着好友离开这里去检查其他屋子,抱着怀里的手机开始焦急地破解密码。
1756也不是!!!
那远山凛究竟会拿什么当密码啊!!!
他试了远山家座机的各种组合,远山凛的学号及各种喜欢的歌的简谱数字,还是没把密码解开。
可恶,就算是侦探,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解开纯数字密码还是很难啊!!!
服部平次像是自暴自弃一样开始乱试,在摁了五六次之后,密码锁的标志不见了,露出了纯色的主题界面。
哈?!
解……解开了?
远山凛手机的密码是……是他,服部平次的生日。
这……这是什么情况?
服部平次觉得自己有点儿懵,但同时不知为何又有点儿兴奋。胸口里住着的那只兔子又开始到处蹦跶了,干扰了他的心跳,喉咙里随之滑进来了一块烧得滚烫的石头,直到胃部都是灼热的。
动手删掉了那封邮件,同时把记录清空。——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终于消失了,服部平次也顾不得脏,摊开四肢平躺着直喘气。
然而就在下一秒——
“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我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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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凛半跪下来撩起床罩的时候服部平次再次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是来给他一个惊喜的,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你最近是不是欠抽了?出来!”远山凛眯着眼睛,从他的语气中就可以听的出来他本人此时心情不怎么好。
服部平次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左脸上的伤口,就在眼角下面,拉得很长,伤口还是红色的,周围有些发青,显然是才止血不久。
他愣了一下,立即开口询问这道伤口是怎么来的。但是远山凛此时显然正专注于“好友藏在我床下”这件事,其他的完全不想谈。
按理来说服部平次应该是理屈的那一方才对,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抓着远山凛的肩膀吼了一声,对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原本被服部平次藏在床下捉弄了一番的火气也没有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底怎么回事?!你被人打了吗?!”
平次伸手去摸远山凛的脸,快碰到的时候却又缩了回去。他刚才在床底下滚过,手上都是灰,碰到伤口当然不好。
作为侦探最基本的能力之一,服部平次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被什么硬东西砸在脸上借力划开的痕迹。
好像是一个人带着某种边缘尖锐的金属戒指狠狠地揍了远山凛一拳。
“在哪儿受伤的?谁打的你?”
“……出了车站不久。走了近道。”
从车站到住宅区有一段距离,步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而远山凛所说的那个“近道”服部平次是知道的,就是一出车站没多久的一条小巷子,大概就只有两米宽是商店街的后门,很少有人走。——这条路到家只需要十分钟。
平常两个人一起回家的话偶尔也会走一走,但是大多数时间他们都走大路,毕竟有吃的东西,而且也安全。
十月末的天到底黑得早了,今天是谁给的胆子让这个家伙天黑之后一个人走那条路的?就算日本治安很好也别以身试险啊?
服部平次盯着好友脸上的伤,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似乎光用看的就能把它看好。远山凛见状有些别扭地转过头,丢过来一包湿巾让服部平次擦擦他身上的灰。
“你还没回答我,谁打的你?”
远山凛动了动嘴唇:“就是在学校里堵原田礼的那几个不良。”
“哈?!”
“这件事都过去快两周了,谁知道他们这种时候又跳出来。——早知道我就早些时候跟你和平藏叔叔一起回家了。”少年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当时看到他们的时候心里完全没有准备。对方有三个人,而合气道并不是很适合对付两个人以上的阵容。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架住他剩下的一个人揍。
一个人揍也是很疼的好吗?!
但是谁让远山凛就是那种坚强的性格,那几个人在这里堵住他无非就是想报复他,戏弄他,想听他求饶,再清楚对方目的的情况下他说什么都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所以即便是带着指虎去揍远山凛也不能带来什么成就感。
这家伙还挺有骨气,算了,我们气也出了,撤。——为首的那位不良最后都被远山凛的样子吓怕了。毕竟他打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这种情况下还一声不吭的……别是被他打晕过去了吧?他到底还是个高中生不是杀人犯,万一闹出人命他才是最怕的那个,所以见好就收,丢下远山凛直接跑路了。
少年靠在角落里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能动了就站起来回了家。飞速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开始做作业,直到发现平次藏在他床底下。
“你告诉你爸妈了吗?害怕他们担心至少告诉我吧?”
“……我应该怎么说?——嗨,老爸老妈平次,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我刚才回家路上被人打了,不要走程序都给我直接哭。——这种吗?”
……
……
……
服部平次咂了咂嘴表示理解,换做他,他也不会主动把这种事情告诉别人。——太羞耻了好吗他才不会这么做!!!真男人就应该自己偷偷藏起来舔伤而不是博取同情!!!
但是!!!
这事放在远山凛身上就不行!!!
绝对不行!!!
就算不告诉父母,告诉我总可以吧?!我又不会嘲笑你!!!
服部平次黑着脸哼了一声,站起来跑去厕所洗了洗脸和手,然后去翻药箱。——他记得他上次买了很多药,这个时候大概能派上用场了。
“坐下不要动,我帮你上药。”
远山凛愣了一下,随即乖乖地在好友面前坐下,抬起下巴闭上了眼睛。
对方的指尖贴上来的时候他瑟缩了一下,脑袋不由自主地转到了一边。于是服部平次不得不伸手把眼前的脑袋正回来,然后一手摁在好友脑袋上一手贴着伤口周围抹药。
眼部周围算得上是整张脸部皮肤最脆弱的地方,手指下的皮肤软的不像话,大概女生的皮肤也不过如此。——从来没有摸过女生脸的服部平次如此坚定地想道,指尖点了药膏再次贴上来的时候力道又轻了些。
察觉到这一变化的远山凛抿了抿嘴,不知道服部平次居然还能这么照顾他的感觉:“没事,不疼。”
“闭嘴!”
“……”……拜托,明明最开始擅闯民宅而且怂得像只兔子的人是你服部平次才对吧?怎么现在就凶的像只炸毛的黑猫?脾气变化无常简直像个傻蛋。
“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
“我不信!你肯定在心里骂了!”
远山凛没忍住笑出了声,细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在眼窝下形成了细致的阴影,看的平次心里直痒痒。
“平次。”
“做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另外半句话远山凛没说出来。——有些话其实并不用全说出来对方就能马上猜到,说出来反而会显得矫情。他们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
“啊,我也这么想。——你有这么好一个竹马,我真羡慕你。”服部平次专注地擦着药,嘴里没羞没臊地不知道到底是在夸谁。
“……不要脸。”
“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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