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夜。
寂静的官道上, 一列马队踏破夜空, 扬鞭而去,泥尘滚滚, 眨眼消失不见。
直到黎明破晓,天边有红光乍现,薄雾渐渐散去, 城楼上行云流水的‘勤州’二字,映入眼帘。
赵未都松了一口气, 连夜赶路, 风尘仆仆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转头道:“望之, 我们到勤州了!”
黑衣少年坐于马上,身形修长,墨发束顶, 面色冷凝, 一缕初升的日光洒在他淡漠平静的俊脸上,渡上一层浅浅的光芒。
他握着缰绳, 抬眸看过去,黑眸中有晦涩难辨的情绪, 半晌才一踢马腹继续前行。
勤王府侧门打开, 有侍卫出来相迎,一行人悄无声息进去。
正厅里,一身靛蓝色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 看到侍卫引领来的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望之,好久不见,一路辛苦。”
萧焕冷峻的面容终于有了松动,朝他拱了拱手:“劳四哥记挂。”
萧循在兄弟中行四,与他既是堂亲,又是表亲,萧焕便唤他一声四哥。
“不必客气。”萧循拍拍萧焕的肩:“你和赵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整理一下,我让人准备午膳,给你们接风洗尘。”
萧焕颔首应了,跟着勤王府的下人去了厢房,等沐浴更衣穿好衣服,萧循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好了吗?我先你去个地方。”
萧焕系腰带的手一顿,跟着萧循出去,绕过长廊花园,往后院走。
初秋时节,尚有一丝余热,萧焕半干的发尾在微风里拂动,萧循偏头看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脖颈淡淡的疤痕上。
“你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萧焕点头:“已经大好了。”
只是皮外伤,在赵家养了一个多月,早就已经痊愈了,只是他受刑的那鞭子与众不同,一鞭一鞭落在身上,就是无比明显的痕迹。
他身上的伤口疤痕不计其数,多这一身的鞭痕,也并无什么影响,熬过伤口愈合,新肉生长的过程,人都已经麻木了。
萧循目光一暗,心中无奈,有些心疼道:“我那里有几瓶塞外商队送的去疤生肌的膏药,先前行恪手臂烫伤用了很有奇效,晚点我让你嫂子送过去,你用上两个月伤痕就能淡了。”
“不必,小伤罢了。”萧焕眉眼平静,无动于衷,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沉郁。
即便日光浓烈耀眼,他身上也毫无温度,黑眸里无波无澜,与这个温暖的世界格格不入。
萧循和赵未都一直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萧焕近来的情况,对于他这几年的人生境遇,萧循了解不多,不知道他究竟是受了怎样的磨难,才会成了今日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明明幼时,他还不是这样不近人情。
十来岁的小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对外界憧憬羡慕的年纪,锦衣玉食,尊贵无双。
萧循还记得他单纯明媚的笑容,那是一个少年应有的姿态。
直到那一天,远在边疆的裕王被传通敌叛国,王府上下陷入无尽的恐慌中。
裕王被当街处斩,尸首挂在城楼示众,他看到萧焕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奔来,无忧无虑的人生终化作虚无。
后来裕王妻妾和膝下所有子嗣皆被一场大火吞噬,萧焕幸免于难,却也难逃厄运,沦陷于另一个人间地狱。
那是萧循最后一次见他,十二岁的少年还未长大,却被折断了羽翼,遍体鳞伤、气若游丝,被人无情拖拽到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他满脸污垢,蓬发之下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即便只剩一口气,萧循还是看见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
龙椅上的人依旧谈笑风生,和妃子眉来眼去,从来不管人间疾苦。
斗转星移,已是六年过去,当年白齿青眉的少年郎不复存在,眼前的年轻人清瘦挺拔,气宇轩昂,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与他印象中的裕王府小公子相去甚远。
萧焕黑眸如水,冷凝沉静。萧循收回视线,喟叹一声,在一处庭院停下脚步开了正房的门。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淡淡的香火气息弥漫,有烛光跳跃不止,映射着高台之上伫立的一排灵牌。
幽幽冷光照亮了萧焕眼中的愕然和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香火缭绕下,几个整齐的牌位。
裕王萧文雍的牌位立在中间,左右是裕王妃和长子萧旌,还有次子次女,依次有七个牌位。
萧循说:“这些灵位从我五年前来封地时就立着的,母妃很肯定的说你还活着,不让我写你的名字,她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活着!”
萧焕怔怔的站在原地,眼中交织着各种情绪,萧循拿了香点燃递给萧焕,温声开口:“给你父亲母亲上炷香吧,他们等你很久了。”
半晌,萧焕才看向萧循手里的三炷香,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最终接过举过头顶朝满桌灵位躬身一拜。
香灰轻轻一颤,无声落入香炉里。
萧焕屈膝一跪,俯身叩拜,黑发铺散在地上,额头与地板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久久没有起身。
萧循站在后面,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身体,那些压抑在心里多年的苦痛,忽然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如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若非当年裕王冤情,他本该是皇亲贵族里最灼灼耀眼的后生,鲜衣怒马,风光霁月。
而不是这般,陷于万丈深渊,与黑暗相融,匍匐前行,不见天日。
“以后都会好的!望之,他们的不白之冤、血海深仇,等着你来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亲手手刃你的仇人!”
萧焕双手抚脸,看不见表情,他直起身子,猩红的眼眸看向供桌上一排牌位,声音低闷沙哑,却透着一股坚毅和认真:“好!”
午膳备在偏厅,萧循带着萧焕过去,勤王妃杨氏已经带着世子萧行恪等着。
见了萧焕,勤王妃笑吟吟的迎上来,上下打量他一番,抿嘴笑道:“王爷常和我说要接你来勤州,这前后耽搁着就用了这么长时间,一路赶路过来累了吧?快坐下用膳,然后好好休息几日。”
勤王妃雍容华贵,知书达理,第一次见萧焕也不觉得陌生疏离,盛情邀请他坐下。
萧焕很少和人交谈,勤王妃亲热的笑容让他莫名踟蹰,好在一旁的小世子从母亲身后钻了出来,仰头看着他,好奇的问:“父王,这就是您说的小叔叔吗?”
萧循慈爱的摸摸萧行恪的脑袋,颔首道:“是,快来见过小叔叔!”
萧行恪不过六七岁,半大的孩童却十分注重规矩,格外恭敬的朝萧焕行礼:“行恪见过小叔叔!父王说小叔叔您以后会陪我玩了,是真的吗?”
萧焕有一瞬间的茫然,素来冷漠脸上竟有几种表情变幻,手抬了抬又僵硬的放下,勤王妃看到这幕忙忍笑拉住孩子:“小叔叔以后都在这里了,你和小叔叔说话不能太放肆知道吗?”
萧行恪噘着嘴,忍不住又看了萧焕一眼,最后有些委屈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萧焕看了看萧行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午后,萧循带萧焕在王府参观了一下,等夜里,勤王妃拿了两个大包袱过来,不由分说的塞给了萧焕。
“四嫂,这……”萧焕抱着那两个大包袱无所适从,面色莫名涨红。
勤王妃笑的温柔:“这些都是我让人新作的衣裳,入秋了天凉,你拿着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告诉我。”
说着,又从婢女手上拿了一个匣子递给萧焕:“这是生肌膏,塞外商人那里买来的,可以除你身上的疤痕。”
萧焕薄唇抿了抿,面无异色:“多谢四嫂,如此贵重之物你留好便是,我用不上。”
这一身的疤痕早就习惯了,那几道严重的刀伤剑伤每到阴雨天,总会痛痒难耐。
他从来没有介意过自己的那些伤疤,越是深刻的疼痛,越能让自己清醒,越能告诉自己随时保持冷静镇定。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虽是男子,可也有娶妻那一日。风风光光的娶了心爱的女子,郎才女貌,方不失为一桩美谈。”勤王妃捂嘴笑,眼角一动,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你总是不想洞房花烛夜吓着新娘子不是?”
萧焕脸上显而易见的发烫,莫名的脸红。
他的心思萧循一清二楚,直接从勤王妃手里拿过匣子放在了桌上,道:“给你放这儿,你记着用。”
萧循和王妃都走了,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秋夜里已经多了几分凉意,萧焕坐在椅子上,失神看着桌上几个小巧玲珑的青花瓷瓶。
许久才从摸出贴身带着的那枚平安符,前所未有的思念,忽然就从心底蔓延,像是有细密的丝线纠缠在心上,酸涩无奈。
或许是受勤王妃那番话的影响,他竟生出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渴望,想象着她红妆嫁衣站在自己面前,与她相携拜堂,共度余生。
他从未敢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可这一刻却一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抹窈窕纤细的身影。
那些席卷而来的思念,几乎要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手心里静静躺着的平安符,轻声呢喃:“阿宁……”
“阿宁……”
“阿宁——”
萦绕在耳边的声音悄然远去,晏宁蓦然惊醒,抬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怅然若失的感觉还挥之不去,心上空落落,仿佛缺了一块,怎么都不是滋味。
杜若掀开床帐进来,看到晏宁双眼通红,急切问:“小姐怎么了?还疼吗?”
晏宁摇头,把脸埋在被褥里失声痛哭,后腰撞伤的地方隐隐泛着疼,更叫她觉得委屈。
黑夜总能将悲伤和恐惧无限放大,晏宁鲜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心力交瘁,溃不成军。
杜若吓得手足无措,慌忙安慰她:“小姐,您到底怎么了?腰还疼的话,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
晏宁哭了好一阵,发泄完情绪,才红肿着眼睛抬起头,瓮声瓮气的说:“就是觉得难过而已。”
她怕自己再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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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文案:
娇弱病态公主×腹黑温雅太医
文案一
众星拱月的宜嘉公主赵如裳,自幼体弱多病,最终香消玉殒在十八岁的生辰前。
再一睁眼,赵如裳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两年前,依然旧疾缠绕,弱不禁风。
打算潇洒恣意快活两年,接受再次死亡的赵如裳,忽然遇到个叫裴渊的太医,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地说了她一身的病症,还扬言会在两年之内治好她。
可是怎么治着治着,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呢?
文案二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太医,年轻俊美,却不苟言笑。
一进宫就去巴结最受宠爱的宜嘉公主,众人嗤之以鼻,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之人,白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只是这位裴太医似乎真有几分本事,公主多年不愈的旧疾竟也日益康复。
一日,圣旨下,裴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一跃成了公主驸马。
众人:???
无人知晓,那精通岐黄之术,如今又成了驸马的裴太医,曾为赵如裳的病症殚精竭虑,用了前后两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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