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见晏宁沉默着, 忍不住问道:“小姐, 要去看看皇上吗?”
“不必……”晏宁坐回床上,头晕目眩的并不想动弹, 萧乾是生是死又有何干,更何况她被软禁在这个坤宁宫,后宫里的人看尽了笑话, 这个时候又何必上赶着去。
偌大的寝宫内,燃着几个炭盆, 暖烘烘的和殿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个有资历的太医围着皇帝, 胆战心惊的给他止血上药。
萧乾斜靠在软榻上,唇色苍白, 面沉如水, 眼眸里凝聚着即将爆发的汹涌怒火。
几个后妃在旁边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胆小的已经吓的双眼通红, 默默垂泪。
萧乾额头有冷汗浸出, 身体的疼痛加上心里的愤怒,已经濒临发作, 此时眼见有人小声啜泣,厉声一喝:“都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妃子吓的浑身一抖, 立刻噤声不敢再动了。
太医小心翼翼的上药, 萧乾紧紧蹙眉,殷贵妃拿着帕子给他拭汗:“皇上忍忍,就快好了。”
来给萧乾看伤的几个老太医都是刚从家中赶来的。
自上次太子暴毙, 萧乾迁怒几个太医。整个太医院都人人自危,那几个老太医被关进了大牢,还是临平郡王求情,说宫里不能没有太医。
萧乾才忍着怒火把人放出来,只是革了职放回家中。
然而宫里医术高超的太医就那么几位,被萧乾杀了一个,就剩不了多少了。
刘总管这才自作主张,让他们随时候命,哪里知今日出了意外,就派上了用场。
萧乾伤得不轻,右胸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先前血流不止还有昏迷的迹象。
好在未伤及心脉,保住了一命,几个太医都劫后余生般的松了一口气。
萧乾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墨来,门口有侍卫进来禀报,临平郡王觐见,这才屏退左右,留着殷贵妃在身边照顾。
殷贵妃小心扶着萧乾半躺在床上,临平郡王从殿外进来,恭敬的行礼。
萧乾瞥他一眼,冷冷开口:“怎么样了?刺客抓到了吗?”
临平郡王神色微变,默默垂下头:“臣无能,没有抓到刺客。”
萧乾似有所料一般,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紧紧握住拳头,下颌紧绷透着几分骇人的冰冷:“召薛重阳回京,命禁军严查皇宫内外!”
临平郡王一愣:“皇上,薛将军还在勤州……”
“还不快去。”萧乾往后仰了仰,扯痛胸前的伤口,疼的皱起眉来,眼神却越来越阴鸷。
京城才是腹地,只要薛重阳守住了京城,勤王就攻不进来。
这天下,依旧还是他的天下。
大雪封天,冬月开始,勤王之军势如破竹侵袭而来,冬月初十,攻下兰州,苍州,柳州等近十座城池。
腊月中旬,勤王已经直往京城,大晋国都摇摇欲坠。
大年将至,宫中一片愁云惨淡,毫无过年的气息。
上下哀声齐鸣,在勤王即将攻入京城的惶恐里惴惴不安。
萧乾养了一月的伤,身体仍旧虚弱,看到宫中匆匆步履眉头紧锁,有宫女从角房里偷偷摸摸的抱着包袱矮声逃跑。
“那是什么人?”萧乾微眯着眼,迸发出危险的意味,声音冷若冰霜:“抓过来!”
小宫女不过十几岁,穿着青色宫服,被几个高大的内侍大力拖扯过来,早已吓的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萧乾瞥着她,目光阴郁:“你是哪个宫的?拿着包袱要做什么去?”
“奴奴奴婢……奴婢……”小宫女面如菜色,早就吓得口齿不清了。
“不说么?”萧乾忽地一笑,眸中泛起冰冷的光:“拖下去,杖毙!”
小宫女猛然抬头,继而又磕头请罪:“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是坤宁宫的,宫里都在传勤王要……”
说到这里,小宫女惊觉不对,连忙止住了话头,却眼看着萧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忽然意识到危险来临。
“宫里在传什么?”萧乾下了步辇,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宫女,日光凛凛,照在他有些狰狞的面目上。
“在传勤王势起即将攻入京城,在传朕庸碌无为大势已去,你们审时度势,带行李逃跑,对么?”
萧乾的语气仿佛乌云压顶,带着令人窒息的狠厉,小宫女战战兢兢的磕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萧乾望着日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重重宫阙,几只雀儿从光秃的枝桠上飞过屋顶,气氛苍凉又凝重。
他负手而立,眼中有决绝而偏执的光:“这大晋,是朕的大晋,天下,是朕的天下,谁也夺不走!”
说罢,已经迈开脚步往走,刘总管亦步亦趋的跟上,走了几步却见皇帝脚步顿住,左手往后抬了抬,手指一动,头也不回的留下两个字。
“杖毙……”
刘总管一凛,随即低眉垂首:“是。”
小宫女原以为萧乾放过了自己,哪里想到还是这样葬送了性命。
刘总管眼中有些不忍,摇着头离开,身后有内侍上来,堵住她的嘴,数十廷杖下去,地上蔓延出汩汩的血流。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化作一缕尘埃,便从此长眠在这寂寥深宫的角落里。
岁末几日,薛重阳退回京城,十万禁军严阵以待。京城上下皆弥漫着紧张肃穆的气息,毫无新年的痕迹。
太子今年薨逝,宫里不能张灯结彩,再加上大战关头,人人提心吊胆,忙着保全自己的性命,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年不年的。
然而就因为这个,萧乾大发雷霆,直接就处置了尚宫局管事,因为刘总管求情了几句,连带着也挨了一顿板子。
伴君如伴虎,连皇帝身边的总管都逃不过,更何况普通宫人。
刘总管挨了打,尽管心里憋屈着,却还得强撑着去伺候,实在有苦难言。
到了除夕日,宫里才紧罗密布的挂上灯笼,贴上窗花,总算有了一丝过年喜庆的滋味。
大年初一,坤宁宫大开,宫人们扫了屋子,尚衣局送来新作的皇后凤袍。
晏宁看了眼华丽精致的衣袍,随口问:“这是做什么?”
宫人道:“这是后宫规制,娘娘今日要和皇上祭天,还要接见后妃命妇,夜里还有晚宴!”
即便到了这一步,萧乾也依旧本性难移。
他不允许自己身为皇位的尊严受到一点伤害,哪怕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也要强撑着这一口气。
“知道了。”晏宁抱着手炉,倚在软椅里懒得动弹。
这些事,她一件都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
杜若过来把凤袍挂在架子上:“小姐准备准备见各宫娘娘了。”
晏宁掀了掀眼皮,无奈起身,梳妆打扮后,才不急不缓的去了前殿。
升座行礼,一众妃嫔和命妇闺秀满满当当的跪了一地。
大军压境,朝不保夕,这些锦衣玉食的女眷,也终于感到了威胁,再无从前高人一等的倨傲,忧心忡忡的担忧自己将来的命运。
晏宁高高坐在凤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低眉顺眼的众人,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沧桑。
除了封后那一日,她从未像这样盛装打扮接受朝贺,跪在地上的人有如殷贵妃、容妃、丽妃这般出身尊贵,身居高位的正宫娘娘。也有皇亲里宗亲王妃、郡王妃,以及各大世家的命妇闺秀。
甚至不乏她眼熟的人,薛家小姐、周家小姐,还有贤阳郡主和晏家的女眷。
她们以同样的姿态行着标准的大礼,敬畏着她这个世上地位最高贵的女人。
高处不胜寒,时至今日,孤身一身站在这个位置,才知有多不容易。
皇后啊,谁不想当呢?
可她宁做穷人的妻,也不要当这看似尊崇却又处处身不由己的中宫皇后。
命妇们不能久留,匆匆说了话便要离去。
晏家的地位随着她水涨船高,晏绥和晏莹也进宫来,姐妹三个一年见不了两回,只闲话家常了几句,一盏茶的功夫就又都出宫了。
贤阳郡主是皇亲,又是皇后母亲,进宫自可随意,但晏宁在宫里危险重重,并不想拖累贤阳郡主,偶尔见了一回也说不上什么话。
眼见着晏宁瘦了一圈,贤阳郡主止不住的哽咽,红着眼眶一脸哀伤。
晏宁一笑,一直紧绷的心弦难得柔和起来:“母亲哭什么,大好的日子,该高兴才对。”
贤阳郡主欲言又止的看她一眼,转头去擦眼泪。
晏宁叹息一声,在旁边坐下:“母亲别难过,我没事,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贤阳郡主闻言震惊的偏头看过来:“你、你说什么?”
“勤王已经攻陷十几座城池,起义军的规模还在无止境的扩大,这朝中倒戈的人不少。”晏宁的脸庞因为先前生病瘦得尖了许多,但眼眸中却是遮挡不住的光:“仅凭十万禁军,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更何况……”
贤阳郡主隐隐有了猜测,对于晏宁冷静于常人的反应,心头大骇:“更何况什么?”
晏宁勾唇,带着一丝冷然:“更何况,皇上千夫所指,受尽谴责,这个天下……已经容不下他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萧乾是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绝路,怪不得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下章狗皇帝就下线了~今天尽量再更新一章,如果零点前没更,那就要等到明天一起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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