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萧乾派人来请她去祭天, 大典规矩繁多, 折腾了半日。
下午才歇了一会儿,又有宫人来报夜里有晚宴, 晏宁换了一身常服,脱外衫的时候,怀里掉出一个东西。
温润剔透的玉佩磕在床沿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晏宁眼疾手快的去接住,好在动作快, 玉佩并没有损坏, 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杜若见那玉佩好端端的躺在晏宁手心里,也如释重负般的放下心。
“小姐, 要收起来吗?”
“不用。”晏宁摇头, 坐在梳妆台前,拿着那个玉佩怔怔出神。
冰凉的玉佩感染了她的温度,渐渐温暖起来, 玉佩里细腻的纹路如同红色的丝线, 与她白皙如葱的手心相得益彰。
玉是萧焕送的,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的念想,然而他却毫无保留的送给了她。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大约就是说的他这个人。
连玉佩的含义都不知道, 竟就那样送给了她。
她厚着脸皮说要嫁他的话,也不知萧焕是否还记得。
这两个月,萧焕再没进宫过, 她在坤宁宫不能出去,只有成忠那里悄悄给她透露外面的消息。
目前为止,就只收到过他一封信,寥寥几句话,都是平铺直叙的说的有关近来的战事,只在末尾问了一句安好。
他说最迟正月里,大军就会进京城,让她少安毋躁。
晏宁手指抚过玉佩哑然失笑,前后两辈子都等了过来,还怕这短短一个月时间吗?
萧乾从门外进来时,便是看到这一幕。
晏宁低着头,侧脸莹润光洁,脸上有着温柔似水的浅笑,那仿佛是见了心爱之人才会流露出的欣喜。
那是他从来都未曾见过的皎皎光芒。
“你在看什么?”
幽幽声音从头顶传来,晏宁身子蓦然一僵,下意识的把玉佩握在了掌心里。
萧乾眼睁睁看着晏宁脸上恬静柔软的笑意消失无踪,眼角眉梢只有对他深深的厌恶和防备。
那一瞬间,萧乾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灼烧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堪和愤怒涌上心头,紧紧皱眉:“拿出来!”
晏宁不说话,手上却也没动静,明摆着不想理会他。
萧乾却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再没有一点耐心,直接伸手将晏宁圈在怀里,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玉佩。
晏宁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脸上是因愤怒升起的红晕,冷冷道:“放开我。”
萧乾低头,鼻尖擦过她的脖颈,声音低哑:“阿宁……你怎么总是这么讨厌朕呢?”
晏宁咬着牙,冷笑一声:“你还指望我真能跟那后宫里那些娘娘们一般向你投怀送抱不成?”
“为什么不能?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伺候朕是天经地义的事。”萧乾作势要去亲晏宁,却被她使出浑身力气强行躲开。
萧乾耐心用尽,面沉如水:“你不愿和朕同房,是不是因为萧焕?”
晏宁眸光闪了闪,萧乾又靠近她,笑的嚣张又肆意:“你想为他守身如玉是吧?朕告诉你,没机会了……”
在晏宁面上震惊还未褪去之时,萧乾已经欺身上来,把她往旁边铺了绒毯的榻上一压,伸手去拉扯她腰上的系带。
晏宁整个人都慌了,完全顾不得什么姿态,奋力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我,混蛋……”
萧乾双眼猩红,眼中全是挥之不去的愤怒与嫉妒,那些炽热的火焰,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杜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踟蹰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着晏宁的惊慌的尖叫,才抬脚萧乾忽然把手里的东西往她跟前一摔。
“滚出去!”
玉石清脆的声音掩盖过晏宁的惊叫,有一瞬间她瞪大了眼,忘记了挣扎,萧乾趁虚而入,已经拉扯开她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肌肤。
“阿宁……”他眼中的欲念被激起,晏宁心尖一颤,使出浑身的力气挡住他,头上的簪子被她拔了下来,用力插在了萧乾手臂上。
萧乾眉头紧蹙,手臂上的伤痛,使得暴戾躁动的情绪蠢蠢欲动,手掌从她肩头移至了脖颈上:“你竟然敢伤朕?谁给你的胆子!”
晏宁感觉到脖颈上渐渐用力的手掌,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我恨不得看你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萧乾怒不可遏,手上不自觉的加重了力气:“你休想!你休想摆脱朕,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低沉的鼓声忽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重重宫阙,一下一下敲击在人心上。
萧乾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才猛的放开她,晏宁捂着脖子咳的撕心裂肺,杜若连忙扯过毯子给她遮住胸前春光,心有余悸的带着防备看着萧乾。
刘总管从外面进来,连基本的仪态都顾不上,向来沉稳的表情被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惊恐代替,脸上血色全无。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哀声道:“皇上,勤王攻到京城了!”
这大鼓在皇城城楼之上,若非发生事关天下的大事,是不会敲响的。
上一次鼓声响起,还是太子薨逝之日,宣告天下。
听见鼓声的一瞬间,萧乾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但没有想到一切来的如此之快。
见萧乾久久难以回神,刘总管心如死灰:“皇上……”
萧乾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看他一眼,沉声道:“去!去叫薛重阳,务必守住京城、守住皇宫,否则,格、杀、勿、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他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新年伊始,原本热闹的大年初一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彻底颠覆。
兵荒马乱,哀鸿遍野,前一刻还侥幸寻欢作乐的贵族皇亲,被勤王攻入京城的消息吓的魂飞魄散。
萧乾出了坤宁宫,急急的走了。
晏宁眼眶微红,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杜若忙不迭的过来替她整理好衣裳:“小姐……”
听见细微的啜泣声,杜若一愣,低头一看才见晏宁已经泪流满面,缓缓去拾地上已经碎成了几块的玉佩。
玉佩一角还挂着红色的穗子,孤零零的躺在她手心里。
眼泪无声滑落,与晶莹的玉佩相融。
是她没用,没能护它完好。
这是裕王妃留给萧焕唯一的念想,就这么让她毁了。
难以遏制的愧疚和难过开始蔓延,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在此时轰然崩塌。
杜若心疼的伸出手去抱住晏宁,低声安慰:“没事了小姐……一切都要结束了!”
勤王之势如同星火燎原,将京城围困。
即便萧乾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抵抗如此强大的攻势。
如此威胁摆在面前,萧乾才终于感到了害怕,他如今唯一能靠的只有薛重阳的十万禁军了。
若是禁军兵败,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正月初一勤王大军兵临城下,初二临平郡王领兵对抗,却不敌对方受了刀伤。
临平郡王也是朝中得力的大将,萧乾眼睁睁的看着最信任的人又倒下一个。
临平郡王一身热血,即便身负重伤,还是亲自去向萧乾告罪。
萧乾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冷然的闭上眼,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萧循不善领兵打仗,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攻入京城?”
临平郡王不知如赵未都等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倒戈,萧循势如破竹而来,他所见到的,是萧乾身边的一个少年。
铠甲加身,威风凛凛,他从他身上看到了昔日裕王的影子。
就是怔愣的一瞬间,他被围攻受了伤,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听见萧乾的问话,这才斟酌着开口:“勤王麾下前锋……是裕王幼子,萧焕!”
萧乾的脸色陡然一冷,一拳砸在桌面上,目露凶光:“萧焕?又是他……”
临平郡王默然,不敢接话,萧乾已经厉声吼道:“传令下去,命薛重阳抓住萧焕,朕要让他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都是他放虎归山,若非去年没有认出萧焕,也不会让他猖狂至如此地步!
萧乾又恼又怒,大发雷霆,然而他的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正月初五,勤王大军攻入京城,禁军没有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萧乾尚在用晚膳,听闻这个消息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惊骇:“怎么会?怎么会……”
尖叫声和宫人四处奔逃的影子在眼前挥散不去,殷贵妃也被这动静吓傻了,哪里还顾得上用膳,战战兢兢的抱住萧乾的手臂:“皇上……”
“滚开!”
萧乾压根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把甩开殷贵妃,临平郡王气喘吁吁从外面进来,说出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皇上,薛重阳叛变了……”
打击接二连三而至,萧乾眼前一黑,颓然的坐回椅子上,临平郡王身上的伤还未好,有些力不从心,急道:“皇上,您快准备,微臣开路带您离开!”
刘总管强行镇定下来,也上前来劝说:“皇上您快走吧!”
大晋皇宫陷入前所未有的阴霾中,各宫的内侍宫女跑的跑逃的逃,哭声在夜色中尤为清晰。
昔日奢华巍峨的皇宫凌乱不堪,宫中上下再没人想着去争宠夺势,只为了保全性命而惊慌失措着。
远远的依稀有火光闪耀,坤宁宫上下的气氛也冷凝起来,原本因为萧乾先前杖毙了一个逃跑的宫女而人心惶惶,现在却瑟瑟发抖的犹豫着该不该逃命。
晏宁站在殿前,寒风拂动她肩上的黑发,半晌才淡声道:“你们都走吧!”
这下宫人们倒惊住了:“娘娘……”
“都走吧!”晏宁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眼眸平静,仿佛没有因为这场风波而着急:“想去哪里都可以。”
人各有志,大家都在卑微的为努力活着而担忧,这些年在宫里受了苦难的宫人,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勤王仁善,从起兵开始,都不曾杀过无辜的人,想必也不会为难这些宫人。
坤宁宫很快安静下来,只余远处朦胧的打斗声,杜若去小库房里看了看,试探着道:“小姐,勤王攻入皇宫了……咱们也收拾东西逃吧?”
“能逃哪儿去呢?”晏宁无奈一笑,就在门前坐下,掌心的帕子里包裹着几块玉石碎片。
她说过,要等萧焕来的!
杜若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坤宁宫几乎都能听见将士气势磅礴的呼声。
晏宁忽然站起身,把帕子收起来:“我们去前面看看。”
“小姐!”杜若脸色一变:“外面那么乱,咱们还是先藏起来吧!”
“走吧。”晏宁充耳不闻,脱掉身上厚重的披风,提着裙摆往外走。
她想亲眼看着萧乾死在面前!
那是她活了两辈子唯一的执念。
坤宁宫外的景象,远远比她想象中更要凌乱,夜色中看不清路,四处可见奔逃的身影,不知谁喊了一句:“勤王打进来了!”
逃跑的人动作更加匆忙起来,撞了晏宁的胳膊,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跑了。
晏宁被撞得身形一晃,堪堪被一双手臂扶住,一转头便看见萧长春带着关切的脸:“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晏宁还未来得及开口,萧长春已经拉着她往廊下匆匆眼前走:“快快快,跟我走,我马上带你出宫去,现在宫里不安全!”
“小王爷,你快放开我!”萧长春力气太大,晏宁挣脱不开,急得直跺脚:“我不走!”
萧长春脚步一顿,疑惑的看着她:“表妹你傻了吗,宫里现在多危险,你不知道吗?到处都是逃命的宫女内侍,你还在宫里做什么?走,我带你出去,谢昀在宫门呢,我叫他送你回晏家去!”
晏宁反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近来关于两军交战的动静,她也有所耳闻,临平郡王上阵,萧长春自然也不会怠慢,令人没想到的是,向来胡作非为的小王爷,竟也有了几分上阵杀敌的本事,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萧长春愣了愣,无奈道:“我父亲答应过先帝,要护皇上安好……”
晏宁站定脚步,目光冷然:“那是草菅人命,置天下不顾的昏君!”
“我知道。”萧长春此时难得没有了往日纨绔跋扈的样子,显得有几分为难:“但他是我父亲,忠于天子,是他在先帝面前立过的誓言!”
晏宁微微抬眸,注视着萧长春的眼睛:“可我想他死。”
萧长春眼中有错愕,旋即又点点头:“我知道。”
晏宁挣脱了萧长春的钳制,正色道:“我盼着这一日,盼了很多年。终于等到勤王将这昏君赶下皇位,我不想轻易放过他,想必勤王也不会!”
萧长春勾了勾唇,苦笑道:“所以表妹你的意思,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晏宁知道了进宫那晚萧长春出手相帮的事,她心里是感激他的,但这不能和国仇家恨混为一谈。
临平郡王忠于萧乾,萧长春身为人子,自然唯父亲之命是从。
他们各自都有了选择,从今日起,很多东西变的都不一样了。
萧长春有他的信仰,她也有她的坚持。
晏宁往后退了两步,抿了抿唇:“保重,小王爷。”
“表妹……”萧长春轻唤了一声,晏宁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去。
薛重阳叛变,禁军大半倒戈,只剩少部分人摇摆不定,护住萧乾的人并不多。
福宁殿外围了层层士兵,是如今仅剩的能听命于皇帝的人。
萧乾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双手紧紧握拳,眼中有狂躁的滔天怒意。
临平郡王躬身道:“皇上放心,微臣必定带您突围出去!”
萧乾唇角僵硬的动了动没有说话,临平郡王提着剑退了出去,正巧看到萧长春回来,问:“我们还有多少人!”
萧长春收起那些怅然若失的情绪,严肃道:“三千!”
这三千人多是天子近卫,受命于萧乾,是他如今唯一的保障。
但临平郡王知道,这三千人撑不了多久。
从勤王举兵开始,一路占领数座城池,再到如今薛重阳叛变,整个军心就乱了。
外头隐隐响起脚步和刀剑碰撞的声音,临平郡王陡然一凛,握紧大刀匆匆往外走,才走出福宁殿,看到眼前,脚步瞬间停住。
银白色的铠甲在夜色中凛凛反光,无数士兵拿着长剑,举着火把,照亮了夜空,数百弓箭手齐齐对准福宁殿。
勤王从士兵中走出来,含笑看着临平郡王:“王叔,放下刀吧!”
临平郡王咬着牙,脸颊紧绷,沉沉看着萧循:“谋朝篡位,意图不轨,你如何对得起先帝,对得起黎民百姓?”
“王叔此言差矣,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天下的不是我。”萧循只是笑,并不动怒,抬手指着临平郡王身后的福宁殿:“是皇兄!”
当今天子行径,早就引起众怒,有今日之结果是迟早的。
“他手中无辜惨死的人数不胜数,王叔在朝中多年,难道就什么都没看见吗?”
临平郡王皱着眉,又听见萧循说:“如当年惨死的裕王一家,王叔没有印象了吗?”
临平郡王蓦然色变,目光却不自觉的瞥向勤王身边一言不发的少年。
他身着银白铠甲,身躯凛凛,与将士站在一起,一点不惹眼,却又叫人无法忽视。
“裕王因何而死,王叔还记得么?如今难道不该是还裕王和望之一个公道的时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转折点啊,心塞!这章写得我头秃,明早起来肯定变阿哥了,后面我撸撸大纲,这章应该还要修改一下(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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