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焕去厨房吩咐的时间, 宫里又传来旨意, 请他入宫去。
天下初定,事情尤为多, 萧焕本想多留府中和晏宁一起用午膳,皇命在前又无可奈何,和晏宁说了一声, 便又匆匆入宫去。
晏宁一个人用了午膳,让杜若搬了张椅子到庭院, 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直到院子里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才微眯着眼看过去。
赵玉儿早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晏宁了,她日思夜想的想要看看, 令萧焕念念不忘的女子是何等模样。
大军攻进皇宫之前, 她就来了京城,因为赵未都不放心妹妹独身一人,便一直带在身边照顾着。
尘埃落定, 尚有善后之事未完, 赵未都暂时住在端王府,自然也把赵玉儿带来了。
这座府邸是前朝一位重臣的, 简单的修葺了一下,萧焕便住了进来。
一开始赵玉儿还暗暗欢喜, 萧焕既然肯同意自己住在这儿, 必然是待自己与旁人不同的。
有这层意思在,赵玉儿不自觉的就欢喜起来,可这两日, 萧焕每日大半时间都在宫里,一回来又忙得见不到人。
她一打听才知萧焕在后院吩咐下人布置房间,那处院子宽敞又幽静,屋里每一处摆设,都是他亲自过问的。
这让赵玉儿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来,直到今日,听说萧焕早早的进宫,临近晌午接了一名女子回来。
她虽然没来得及去瞧,可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是什么人。
前所未有的慌乱涌上心头,更多的是不甘心,迫切的想见一见那位令萧焕如此上心之人,究竟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直至此刻,她站在院门外,看着半躺在软椅上,垂眸看书的女子。
她身着海棠色妆花织锻锦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斜斜的插着两支珠钗。
眉如翠羽,目似秋波,眼角眉梢都是让人着迷的风仪柔美,她抬眸望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赵玉儿清晰的看见她的面容,微微一怔。
她尚在怔愣中,忽闻温和轻柔的响起:“这位是?”
赵玉儿蓦然回神,客气的朝晏宁福了福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晏宁几不可见的蹙起了眉头:“你认识我?”
“民女赵玉儿见过皇后娘娘!”赵玉儿垂首,态度十分恭谦:“皇后娘娘天人之姿,玉儿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听望之说家中来了贵客,自然要来向娘娘请安。”
晏宁目光逐渐冷了下来,注视着赵玉儿,想要从她话里分辨出真假来。
“这里没有皇后,你大可不必如此称呼我。”
“礼不可废,娘娘身份尊贵,望之说了,即便今日新皇登基,您也曾是六宫之主,万万怠慢不得的!”
赵玉儿字里行间都卑谦恭敬,丝毫没有逾矩,但她看似无意提起萧焕的名字,却让晏宁陡然醒过神来。
赵玉儿这一来,请安见礼是假,目的大概是想见一见她,所以前后都在强调她皇后的身份,意在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
赵玉儿是示威来了。
她的感觉向来敏锐,晏宁忽然间就明白了赵玉儿的来意,心中忍不住冷笑。
她从来不是任人拿捏之人,眼下虽不清楚赵玉儿和萧焕的关系,但人都上门来找事了,总不能再心平气和的视而不见了。
“赵姑娘今日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话?”
轻飘飘的声音钻进耳朵,听不出喜怒,赵玉儿抬眸未见晏宁面上有异色,心口蓦地一紧:“皇后娘娘……”
晏宁放下书,缓缓站起身,冷然一笑:“赵姑娘,你既知我身份,想来也知道我和萧焕的关系。只是你左一句皇后娘娘,右一句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想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提醒我远离萧焕吗?”
赵玉儿脸色大变,跪在地上,扬声告罪:“娘娘恕罪,我不是这个意思……”
门外有不少下人,听见赵玉儿声音,悄悄往这边看。
晏宁往后退了退,与赵玉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清淡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漠:“你跪我做什么?新皇登基,改朝换代,早无什么皇后了,赵姑娘既是功臣女眷,便知其中利害,有些事情若传扬出去,于你,于萧焕,都不是好事!赵姑娘若有什么想提点我的话,明说便罢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赵玉儿面色一白,完全没有料到晏宁竟会如此直白戳穿自己。
她预想的是提起自己和萧焕亲密的关系,会让晏宁失落难过,由此对萧焕死心,然后离开端王府。
可晏宁似乎与自己想象中柔弱的形象不同,言语犀利,丝毫不留情面,让她早就想好的对策全然无用。甚至在面对晏宁咄咄逼人的质问时,让她忍不住生出忌惮来。
晏宁眉眼冷凝,并不想和赵玉儿多说:“赵姑娘回吧,我就不留你了。”
赵玉儿有几分尴尬,咬着下唇委屈极了,最后低低的应了一声,起身离去了。
杜若旁观这一幕,都要气笑了,等赵玉儿一走,就忍不住骂:“什么德行!敢来您前面撒野了!还不是端王府的女主人,就如此胆大妄为,若真叫她做了端王妃——”
杜若瞥见晏宁脸色,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义愤填膺瞬间变成了小心翼翼:“小姐对不起,奴婢说错话了!”
晏宁看着赵玉儿离去的方向出神了片刻,又坐回椅子上,淡声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杜若还是察觉到晏宁不同于先前的情绪,虽未曾在萧玉儿面前表露出来,她还是知道晏宁真的受了那番话的影响。
“小姐,您要相信望……王爷。”杜若叫望之惯了,差点没改过口来,晏宁听见她的称呼,垂下眼帘微微颔首。
“我信他!”
沧海桑田,日月变换,她始终如一的相信萧焕。
只是,很多东西悄无声息的就改变了,换了一个角度,就不再是当初的心境了。
她进宫大半年,心心念念的盼着的,就是有一日可以脱离苦海,从那雕栏玉砌的金丝笼子里逃出去。
可如今真到这一日了,却叫她莫名生出恍然若梦的虚无感。
仿佛只是一场梦,她跌跌撞撞的从黑暗中逃离,到了日光下却发现自己无路可走。
那些话说给赵玉儿听,又何尝不是提醒自己。
她曾是含元帝的皇后,一国之母。
虽与未与萧乾有夫妻之实,可她依旧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已经写入史册,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她本该如同别的嫔妃一般,幽禁在别院之中了却残生。一代皇后,如此销声匿迹,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昙花一现,偶尔成为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她的身份,自萧乾身死那日起,就彻底改变了。
萧焕始终还是萧焕,可她与他身处的位置已经不同,曾经坚定不移的那些念想,忽然变得渺茫起来。
让她不禁反省,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萧焕是因为临平郡王的事进宫,因为宫变那一日,临平郡王重伤未愈失血昏迷,彻底伤了根基。尽管萧乾请了太医给他医治,还是救不回他。
缠绵病榻几日,已经是气若游丝,危在旦夕。
萧循从来没想过要与临平郡王为敌,他想对付的人,只有萧乾一个。
如今萧乾死了,他于情于理都该安顿好临平郡王父子,只是天不遂人愿,临平郡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焕听闻这个消息时,也只是心中感慨一阵,临平郡王有今日之结果,皆是自己的选择。他无从干预,也不能改变什么。
旁人的生死于他来说,并不影响什么,他现在所牵挂的不过寥寥二三事罢了。
打马过长街,停在王府门口,有护卫恭敬的行礼。
萧焕勒紧缰绳,抬头看着巍峨的正门顶上悬挂的写着‘端王府’的匾额。
金字上有幽幽冷光,肃穆沉重,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尊贵奢华。
训练有素的护卫和奴仆无一不是恭敬垂首,萧焕下了马,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才抬脚往后院走。
严寒未消,院中梅花开得正艳,一股清新冷香扑鼻,萧乾忽然记起晏宁身上也时常有着清淡的梅花香,一点点沁到他心尖上。
萧焕闻着梅花香,不自觉的勾了勾唇,引得身旁侍从惊讶连连。
太阳落山,有红霞挂在天边,庭院中很是安静,萧焕皱了皱眉,蓦然加快了脚步,匆匆进了寝房,看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的身影,紧绷的心口瞬间放松下来。
杜若去换了一壶热茶回来,看到房中站着的人吓了一跳,险些摔了手里的茶具。
晏宁睡的很沉,并未惊醒,萧焕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一阵,才转身出去。
杜若放轻了脚步,悄悄跟出去,迟疑着开口:“王、王爷?”
萧焕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杜若虽和萧焕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她对眼前这个冷漠疏离的年轻男子始终有着几分敬畏,难免有几分小心:“府里那个赵姑娘……是何身份?”
“赵玉儿?”萧焕眉心皱得更深了,眸光一沉:“阿宁见她了?”
杜若摇头:“倒也不是,是赵姑娘上门来向小姐请安,说了些奇怪的话……”
萧焕目光一凛,寒光迸现:“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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