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阳郡主有单独的府邸, 雕梁画栋, 精致非凡。
伺候的下人井然有序,恭敬的迎着晏宁进门。
贤阳郡主和晏太傅和离后, 晏宁也偶尔来过几回,有自己的院子,对郡主府的人也算熟悉。
等安排下来, 用过午膳,贤阳郡主又让制衣坊的人过来给晏宁量身。
晏宁忙拒绝:“母亲, 不用, 我有衣裳!”
贤阳郡主一边替她整理梳妆台,一边道:“这不一样, 你要嫁人了, 衣裳首饰该多准备一些。”
晏宁自嘲一笑:“嫁第二次了。”
“别说傻话。”贤阳嗔她一眼,在旁边坐下,语重心长的说:“外头那些腌臜下流的话, 你不要放在心上, 别人是嫉妒你!”
尽管萧焕竭力不让外面的流言蜚语传进府里,晏宁依然还是偶尔能听见那些议论自己的话, 对于别人的嘲讽并非一无所知。
这是她一直顾忌的事。
无人知道她当初被迫进宫的身不由己,世人皆以为萧乾的在意, 全然是她主动引诱, 迷得他神魂颠倒,才会下旨立后。
可她自始至终什么都不曾做过,她想平平淡淡的过自己的生活, 是萧乾那个昏君,强行把她立为皇后,强行召入皇宫,在那金碧辉煌的牢笼中饱受痛苦。
她好不容易能够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别人仍觉得是她的过错,迷惑君王,不知廉耻。
昏君之后,罪臣之女,应当关在九州别院里,吃斋念佛、静思己过。怪她如何不知检点,还异想天开想要做端王妃。
这个世道对女子始终少一分宽容,男人娶妻纳妾是情理之中事,而女人就要遵守三从四德,稍有错误便面临各色嫌恶的眼光和唾骂。
何其艰难,又何其无辜呢!
收回那些神思,晏宁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母亲。”
晏绥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谢昀会去求旨赐婚,更没想到端王竟然力排众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要娶晏宁。
晏父如今已经沦为庶民,再不是什么太子太傅,昔日门前的太傅府匾额已经被取下,那些贪污受贿的金银全数交了出去。
晏父郁郁不得志,整日借酒消愁,直到赐婚的圣旨一下,顿时一个激灵,急匆匆往晏绥院子里去。
“阿绥,阿绥,皇上下旨赐婚,可是真的?”
晏绥心不在焉拿着剪刀裁剪着花样,见晏父一脸的喜色,微微皱眉,淡淡道:“自然是真的,估计明日圣旨就会下来了。”
晏父抚掌大笑,数日来的阴霾全部吐了出来,精神大震:“那真是太好了!天佑我晏家,你和阿宁都是有福之人,看着你们嫁人,我总算能安心了!”
晏绥斜看着他,面色平静:“父亲安心的,是觉得您前途无忧,还能再翻身吧?”
晏父面色一变,沉下脸斥道:“阿绥,你这说的什么话?”
陶姨娘见晏父生气,忙悄悄拉了拉晏绥的袖子。
晏绥恍若未闻,站起身冷然一笑:“父亲,女儿劝您还是别动什么心思了,不管是我,还是阿宁,一旦出嫁便是夫家的人,若您想要靠这中间的关系,再有什么想法,您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被戳中心思,晏父瞬间怒了,喝道:“你怎么和我说话的?还有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晏绥不想再和他多言,迈开脚步就往外走:“父亲,您忘记了,您现在已经不是风光尊贵的太傅大人了!”
“你……”晏父指着晏绥,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脸上青红交错,陶姨娘忙过来安抚:“老爷别生气,阿绥只是无心之言!”
眼看着晏绥的身影消失在面前,晏父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翅膀硬了,傍上个好夫家就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了?礼节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老爷息怒……”女儿能嫁个好夫婿,陶姨娘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比任何时候都觉得畅快。
但晏父从太子太傅贬谪为庶民,受了很大的打击,战战兢兢的担心被砍脑袋,现在圣旨下来保住了性命,晏绥的婚事定下来,晏宁又出人意料的嫁给了端王。
他一心想着能够借此东风再上青云,却不妨被晏绥顶撞,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气的颤抖。
陶姨娘斟了茶水来,又安抚着晏父坐下:“老爷别同阿绥计较,小丫头不懂事。”
晏父捧着茶杯,眉头紧锁,半晌又放下,沉声开口:“阿宁那边你去看过没有?”
陶姨娘摇头:“一早才去郡主府,还没安定下来,等寻了空闲,我便登门去瞧瞧。”
至于等什么空闲,晏父也心知肚明。
贤阳郡主若在,她去了必然尴尬,只能等贤阳郡主不在家中,才好去看看晏宁。
“不必了!”晏父摆摆手:“带个信给阿宁,我过几日亲自上门去看她。”
陶姨娘眼神闪了闪,颔首应了。
长安侯府对这赐婚的圣旨自然是震惊不已的,侯爷夫人偷偷摸摸的抹着眼泪小声哭泣。
长安侯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不悦的蹙眉:“行了!你哭什么哭?木已成舟,现在哭还有用吗?”
侯爷夫人只捂着脸垂泪,哀声道:“我儿命苦啊……”
长安侯哼了一声,面色不善:“这婚事当初可是你要定下的,如今晏家遭了殃,你再后悔有何用?”
侯爷夫人难过极了,唉声叹气:“我哪里知道,晏家如今会成这般模样……”
“你别哭了,让子昭瞧见指不定怎么多想!”长安侯长吐出一口气,平静道:“阿绥是你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也比外人好。晏家如今虽然式微,但好在还有端王,也不至于太没落!”
侯爷夫人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稍有些犹豫:“可侯爷你又不是不知,那端王淡漠疏离,对谁都一样。以他的脾性,将来能帮衬晏家吗?”
“晏家我不知道,但阿绥和阿宁姐妹情深,子昭娶了阿绥,也并非没有好处。如今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人才辈出,若论让皇上最信任的人,那必然非端王莫属。”
侯爷夫人神色微动,显然动摇了。长安侯沉吟一阵,又道:“眼下朝中形势表面风平浪静,可暗地里波涛汹涌,皇上虽重用薛重阳、赵未都等人,可从始至终真正信任的,大约只有端王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不顾群臣反对,按照端王的心思,下了赐婚的圣旨!”
晏宁的身份始终敏感,前朝皇后再另嫁他人,势必会引起非议。但京城里有关晏宁的传言,明显没有张扬出来,民间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都是萧循下令镇压的结果。
长安侯原本还在想,晏太傅被革职查办,晏家从此一落千丈不能再入仕,已经是前途无望。
可谁能料,端王一往情深,力排众议,保住了晏父的性命,还不顾那些闲言碎语,义无反顾的娶晏宁为妻。
皇上都没说什么,显然是支持萧焕的决定。谢昀如今方才起步,前路漫漫,娶了晏绥或许也并非坏事。
侯爷夫人也是通透的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迟疑道:“那我找个机会去贤阳郡主拜访拜访?”
“现在不用……”长安侯摇头:“你这会儿去,旁人会觉得你是故意巴结,等端王大婚,备上厚礼就成。现下先开始准备子昭成亲的事宜,还有一个月时间,不能出了差错落人口实,丢了长安侯府的脸!”
晏宁对此一无所知,对于晏绥和谢昀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是格外欣慰的。
长安侯和夫人是什么态度不要紧,只要谢昀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娶晏绥,比什么都重要。
晏宁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起来,直到晏父忽然递上请帖说要上门来,眼中才生出一丝冷意。
贤阳郡主在府里,自然是看到了请帖内容,作势就要动手撕了,晏宁伸手去拿,忙说:“母亲且慢!”
贤阳郡主面色复杂,不怎么高兴:“你何苦理会他!”
以前琴瑟和鸣的夫妻两人,自和离后,几乎是水火不容,贤阳郡主瞧不起晏父,如今更觉得他没出息。
心里的怨恨和愤怒已经堆积如山,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晏宁笑了笑,淡声开口:“见一见罢了。母亲您别出面,我和他说。”
肯见晏父,不是因为她还想着和那所谓的父亲上演父女情深。晏绥还未出嫁,少不得有依靠娘家的时候,晏宁不希望因此给晏绥带去什么困难。
见一见晏父又没有什么大不了,她就是想听听,晏父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表面云淡风轻,可夜里躺在床上,晏宁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里燃了安神熏香,袅袅清烟飘荡无踪。
杜若听见动静,掌灯进来:“小姐睡不着吗?”
晏宁闭上眼:“没事,你先去睡吧!”
“那小姐有事记得唤奴婢。”杜若把纱帐放下,摆了一盏灯笼在床尾,这才退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月光倾泻洒在窗台上,晏宁缓缓睁开眼,眸中黯淡无波。
这两月来,晏家的人除了晏绥,她没有再见过旁人。
晏父清高一世,自恃太子太傅的身份,对贤阳郡主向来敬而远之,和离数年,他从不曾踏足郡主府一步。
时移世易,昔日的太傅大人贬谪为庶民,他所倚仗的荣耀一去不复返。
穷途末路,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她这个女儿了。
晏父忽然递请帖的来意,晏宁自然清楚。
可正是因为清楚,心里才会难过。
可细一想,又忽然释怀。
她从未把他当成真正的父亲,他也从不把她当女儿来对待。
她们姐妹几人的存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巩固他的官位,为他的仕途添砖加瓦,更上一层楼。
晏宁幽幽叹了一声气,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半开的窗台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晏宁竖着耳朵,屏住呼吸看过去,只见一道阴影映在月光下,浑身一凛,低声轻喝:“谁!”
“是我。”低沉温和的声音,隔着窗台传来。
晏宁霎时间放松下来,警惕顿消,欣喜的爬起来,开了轩窗,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晏宁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萧焕一身黑衣,几乎融入在夜色中,冷月如钩,屋里的烛火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眉眼:“来看看你。”
利落的翻身进屋,萧焕便闻见了熟悉的淡淡馨香,眸光不自觉的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晏宁柔软的乌发:“这两日可好?有没有哪里不习惯?”
“都挺好的。”那些莫名的愁绪在见到萧焕时烟消云散,拉着他坐下,眉梢扬起笑意:“你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也不怕让人瞧见!”
“我翻墙厉害,没人看见。”萧焕语气依旧淡淡的,可视线却一直在晏宁身上,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和柔软。
——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一人。
晏宁心尖一软,扑进萧焕怀里,闻着他身上浅浅的冷香,又扬起头问:“你沐浴了?”
萧焕嗯了一声,下巴在她头顶轻轻摩挲着:“今日在校场练兵一身尘灰,总不能蓬头垢面来见你。”
晏宁闻言往后退了退,狐疑的看着他,想不过又伸出手去在他脸上捏了捏:“你还是萧焕吗?是不是戴了□□!”
萧焕哭笑不得,把人搂在怀里,晏宁还不安分的想动手,却被他宽大有力的手臂禁锢住:“你若不想听,那我不说便是。”
“听,怎么不听!”晏宁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使坏在他怀里乱动。
萧焕面色微变,耳根有些发烫,一把按住她:“你别乱动!”
冷不防晏宁忽然扑上来,他没有防备被压倒在床上:“我们都快成亲了,你还羞什么羞?”
萧焕顿觉无地自容,怒瞪着晏宁,咬牙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
晏宁咯咯笑往一边躲,但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憋得脸都红了:“恼羞成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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