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光

    晏宁满怀心事的回了家,一时失神没注意,从马车上下来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杜若吓了一跳:“小姐!”

    晏宁蹙着眉摸摸脚踝,小心的站起身:“没事,你别声张。”

    晏宁撑着杜若的手借力,跛着脚回云霜院去。

    萧焕一如既往守在门口,寂静无声,沉默的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晏宁还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冷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脚:“你的脚受伤了?”

    晏宁把脚往裙摆里缩了缩,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崴了一下,不碍事。”

    萧焕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向来淡漠冰冷的眼眸里交织着晏宁看不懂的情绪。

    他向来内敛,情绪很少外露,晏宁也能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变化,至于什么原因,她现在不太愿意去深想。

    萧焕眼睁睁看着杜若把晏宁扶进屋子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能看见她微肿的双目和眼底的血丝,明显是哭得很厉害才会成这样。

    杜若临进屋时,还转头看了萧焕一眼,小声和晏宁道:“小姐,奴婢怎么瞧望之很奇怪的样子?”

    “是吗?”晏宁脱鞋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坐好,杜若伸手来给她按捏脚踝,晏宁咬着牙秀眉紧蹙。

    杜若忙不迭的收手:“小姐,弄疼您了吗?”

    前世她死在大殿之上,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觉得疼,如今只是崴到脚而已,忍忍便过了。更何况,今日给她造成的伤害的,并非这一点点的扭伤而已。

    姑姑快撑不住了,萧乾却依旧没有放下对她的执念,她眼前的路,水深火热,步履维艰。

    杜若见晏宁脚踝有些发肿,赶紧道:“奴婢去库房给您拿红花油来。”

    晏宁颔首,等杜若匆匆去库房把红花油拿回来时,却在院门口被萧焕堵住去路。

    杜若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望之你干什么?”

    萧焕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红花油上:“今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若脸色一变,虚虚一笑:“没什么啊,就是去探望了瑜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好,小姐很难过。”

    “还有呢?”萧焕问。

    杜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有些心虚:“呃……没、没了啊!”

    萧焕面无表情的看了杜若一眼,眼中有冷冽寒光。

    杜若被这一眼看得心口一紧,今日所见本就超乎她的接受能力,若非晏宁不让她多嘴,她是恨不得把那个狗皇帝的行为昭告天下。

    这会儿听萧焕追问,杜若已经动摇了,眼下她慌乱着,正需要有人能替晏宁出出主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

    萧焕听着,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去,等杜若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眼中杀意尽现,说不出的骇人。

    杜若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往后退:“我我我、我先进去了……”

    萧焕紧紧咬牙,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了墙上,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过往,走马观花一般浮现眼前。

    他看到父亲尸首悬挂午门外,看到几位兄长死于乱箭之下。熊熊火光吞噬了所有希望,母亲把他推出火海,忍着烧伤的剧痛艰难开口。

    “望之,你一定要活下去,要给你父亲报仇,要给裕王府平反……”

    “孩子,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萧焕垂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低声哂笑。

    他如今是活着,然而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深仇大恨摆在眼前,他却寸步难行,始作俑者还端坐于龙椅之上毫发无伤。

    要报仇,何其艰难……

    如同奴隶一般,囚禁于牢笼中那么多年,什么刑罚苦楚没有受过,这一身疤痕让他的仇恨更加刻苦铭心,然而,他还是都忍了过来。

    直至今日,他才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没有羽翼,如何能护晏宁安好?

    萧焕撑在墙壁上,一拳一拳的打过去,发出低闷的声响,猩红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寒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那些记忆里被刀剑切割的过往,冲破禁锢,犹如寒潮风雨侵袭而来,让他身体痉挛,汗如雨下。

    “这小子谁啊?”

    “还能是谁,叛贼余孽啊,快来人,把他丢进去跟那些奴隶俘虏关在一起。”

    锁链困住玉食锦衣精养的少年,身上的华服破烂不堪,白润的肌肤上有血流不止的伤口,惶恐而不安的步入人间地狱。

    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盯着他,唾沫与拳脚毫不客气的落在身上,轻蔑的嗤笑声充斥在耳边,少年瑟瑟发抖,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颠覆、沉没,从此陷入无尽黑暗,再无生息……

    身上的刀剑伤数不胜数,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馊寡的汤饭丢在脚边,有人来开了牢门,抓住几个横肉男人,嘴里振振有词。

    “这几个就是和裕王通敌的俘虏,奉皇上之命,丢进火炉里烧了,骨灰拿去养花!”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怪异的肉香味飘来,充斥在鼻翼间,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他只看到一堆熟肉白骨,被人裹在草席里抬了出去,那一刻山崩地裂,再也控制不住地趴在地上吐了出来。

    腹中空空无物,胆汁吐尽、虚脱无力,依旧无法挥散方才所见一幕。

    云端之下,是混沌的沼泽,无数干枯可怖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脚,势必要与他纠缠在一起,永远也无法逃离……

    萧焕半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双手捂着脸低声呜咽,仿佛牢笼中的困兽痛苦悲鸣。

    淡淡的馨香忽然传来,将他从黯淡无光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一方洁白的手帕递了过来,他听见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云层中传来,刺透黑暗,乍见天光……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萧焕浑身还在颤抖,缓缓抬起头,撞入一双澄澈温和,带着关切的眼眸中。

    晏宁低头,用帕子裹住他流血的伤口:“进去吧,我给你涂点伤药。”

    萧焕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晏宁,猩红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狠绝与防备。

    他不动,晏宁也没法子,无奈的吩咐杜若:“你去把药拿出来吧。”

    然后又转头看向萧焕,低声问:“你想到从前的事了吗?”

    萧焕依旧沉默不语,杜若把伤药和纱布拿来。

    晏宁去拉萧焕的手,明显感觉到他轻颤了一下:“我给你上药,天热了,你这伤不处理会化脓的。”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把伤药一点点的抹在伤口上。

    萧焕浑身僵硬,却忍不住低下头,晏宁的手白皙纤细,如玉的指甲透着浅浅的粉。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一下一下抚过他滚烫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竟是被血流的伤口还要明显,悄无声息的抚平了他狂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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