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吐字珠圆玉润,铿锵有力,尤其是绷着脸严肃的说话时,更是无形之间多了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殷茹挨了打,却连发怒的勇气都没了,论出身,她和晏宁原也不相上下,殷家是名门世家,父亲是百官之首,亲姐姐是贵妃圣宠不衰,可偏生这时候,却硬生生矮了一截,敢怒不敢言。
“殷茹姐姐好好赏龙舟吧,我就不奉陪了。”
晏宁轻飘飘留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之极。
晏宁穿过拥挤的人群去找萧焕,冷不防见他在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神色僵硬,身体绷直,似乎是处于极度的防备之下。
晏宁没有多想,没来得及用面纱遮面,立刻抬脚过去,不着痕迹的挡在萧焕身前,朝男子行了一礼:“敢问阁下是?”
男子明显一愣,疑惑的看了看晏宁,又看了眼萧焕,目光意味深长,片刻后才谦和的作了一揖,笑道:“在下 萧云美。”
晏宁眼瞳一震,姓萧?
萧焕忽然开口:“他是勤王。”
短短几个字犹如平地惊雷,晏宁震惊的久久难以回神。
被萧焕毫不留情的戳穿身份,勤王也不恼,依旧笑得谦和温润:“失礼了。”
晏宁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却还是下意识的行上大礼:“臣女见过勤王殿下。”
“姑娘免礼。”
晏宁想过无数次见到勤王的场景,却完全没有意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眼前人正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勤王萧循。
含元帝继位后,萧循封王,去了千里之外的封地,回京的次数寥寥无几。
前些日子就传勤王要回京了,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萧焕见了面。
勤王来找萧焕打得是什么主意?虽知他几年之后会当皇帝,可同萧焕又有什么关系?
晏宁心里百转千回,又忍不住看了萧焕一眼。
萧循见这个姿容胜雪的姑娘,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也甚觉困惑。他从她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震惊,不是普通人见到他时的尊敬畏惧,而是打心底里的诧异。
这是为何?
萧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晏宁,却见萧焕忽然冷着脸看自己,心下了然,十分客气的询问:“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
晏宁垂首:“太子太傅,正是家父。”
萧焕似乎不欲与勤王多说,晏宁此刻也尚处于惊讶中,略微说了几句,恭敬的与萧循告辞,这才坐上马车离去,勤王也没有阻拦。
萧焕驾着马车,阳光浓烈,他戴了一个斗笠,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脸,轮廓分明的五官看起来更加鲜明清晰。
马车缓慢的往前走,路上没什么行人,安静的能听见轱辘咯吱咯吱的声响。
天气正炎热,晏宁拨开车帘透气,可以看到萧焕削瘦挺拔的背脊,她有些出神的看了一阵,直到萧焕忽然开口。
“不是赏龙舟吗?”
萧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些微沙哑,晏宁听着,竟觉得心尖忽然酥酥麻麻的,像是爬过了虫子,看不见,挠不着,很是怪异。
不甚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晏宁伸出右手:“方才我动手打人了,倒是把自己给打疼了!”
萧焕拉着缰绳的手一顿,转头过来,晏宁衣袖拉高露出一截纤细莹润的皓腕,果然见掌心微微泛红。
他听晏宁诉苦似的,不由得想象她打人的场景,唇角微扬,极轻的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晏宁却如同发现什么旷世珍宝一般稀奇,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你笑了!”
萧焕移开视线,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再也不肯开口了。
晏宁往前挪了挪,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一点侧脸了,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应该多笑笑的,这个世界斑斓多姿,还有大好风光等着你,该做的事一件不能少。”
报仇,平反,娶妻,生子……
萧焕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晏宁垂下眼,得不到回应只能坐了回去。
山里有低回绵长的钟声遥遥传来,一声一声像是敲击在了心口上。
晏宁偏头问杜若:“附近有寺庙吗?”
杜若摇头:“许是有吧,您要去看看吗?”
晏宁想了想,点头:“循着钟声过去瞧一瞧。”
重活一世,她还未曾踏足过佛门之地。
她虽不信佛,可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她机缘巧合死而复生,中间也必然有些神秘的因果循环。能从头再来,她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这又何尝不是神佛保佑呢。
今日有缘途径此处,晏宁便打算去拜拜佛,上一炷香。
马车在山脚上不去,层峦叠嶂的山腰上,有庙宇若隐若现的矗立着。
晏宁提着裙摆和萧焕杜若一起上了山,晌午阳光正好,山中清凉幽静,隐隐有水声传来。
古朴祥和的寺庙大门牌匾上,写着‘金光寺’几个大字,寺中只有零星几个香客。
有小沙弥过来,迎晏宁进了大殿,拜了大雄宝殿的诸位神佛,晏宁求了一签,又让杜若去添了五百两的香火钱。
如此大手笔,倒是把寺庙的老方丈惊动了,双手合十朝晏宁行上一礼。
“施主如此慷慨,佛祖必会庇佑于您。”
“方丈客气。”晏宁客气的回礼,把方才求的签拿出来:“我求了一支签,能否请方丈为我一解?”
“当然。”方丈慈眉善目,白色的胡须垂在了胸口,他接过签细细看了一阵,这才抬眼看了看晏宁,眼眸里带着超脱俗世红尘的清明与悲悯。
晏宁只觉方丈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让她心里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好在方丈很快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签文。
“‘三竿红日出扶桑,凤舞鸾飞呈吉祥。不久再升三五丈,乾坤万物尽辉光。’此签文曰: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见则天下和。施主运道如凤舞鸾飞,一飞冲天。贫僧观施主面相,当主国母之兆!”
方丈的声音浑厚沧桑,却仿佛带着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晏宁一瞬间便愣住了。
当主国母之兆!
这么说,她还是要和上一世一般,当萧乾的皇后吗?
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晏宁嗓子干涩,艰难的咽了咽:“可有补救之法?”
方丈摇头:“天命如此,不可更改!”
见晏宁有些失魂落魄,方丈又补了一句:“此乃上签,施主不必太过忧虑,顺应天命即可。”
晏宁颔首,朝方丈弯腰致谢:“我明白了,谢过方丈。”
在金光寺用了斋饭,晏宁才有些沉郁的下山。
萧焕和杜若都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方才解签文萧焕没有靠近,杜若也没在晏宁身边,不知道她求了什么样的签,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签。
晏宁让去杜若接点清水路上喝,然后和萧焕在树荫下等待着。
萧焕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底没开口,晏宁注意到他的视线,柔柔一笑:“我没事。”
萧焕黑眸中倒映着她清丽娇媚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黯了下去。
晏宁问:“勤王今日为什么找你?”
萧焕微垂着头,浑身透着一股萧索孤单,沉默了半晌,晏宁才听他缓缓开口:“我母亲是他母亲的亲妹妹。”
萧焕出自皇室,与萧乾萧循本就算堂亲兄弟,加上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勤王之间的关系更要亲密些。
萧循这个时候特意来找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晏宁想到这儿,无端松了一口气。
“他和你说什么了?”
萧焕抬起头,目色复杂的看着晏宁:“让我跟他走。”
晏宁怔了怔:“你不愿意?”
萧焕抿着唇没有说话,眼中却有些晏宁看不懂的光芒,她心尖上微微一颤,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你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萧焕把斗笠戴回头上,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轻轻说了一句:“我不后悔……”
那边,杜若已经打了水往这边走,晏宁想起什么,掏出一样东西塞到萧焕手里:“这个送给你!”
萧焕愣住,赫然见一枚平安符安安静静的躺在手心里,他听见晏宁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我上香的时候,顺便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无灾无疾!”
那一刻,萧焕觉得有什么支离破碎,把他困住的沼泽泥泞忽见生机,那些冰封在内心深处的坚硬,悄然融化。
晏宁见他表情怔忡出神,忍不住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萧焕摇头,心上滚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他抿着唇看了看晏宁,把平安符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轻声低语:“谢谢。”
谢谢你愿意出现在我灰暗荒凉的人生中,送我一束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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