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在鸣狐刚来到这座本丸、刚来到编号为辛部寅零九的本丸时,这里还很热闹。
文弱的青年审神者总是好脾气地任由短刀们拉扯着在外头游戏玩耍,随和得像是被怎么闹腾也不会生气。
那时候吹起的风有点微微的凉,坐在缘侧追忆旧事时吃的茶点稍微偏甜了点,茶壶中舒展开的茶叶不是什么稀有的珍品,喝起来倒是很暖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云层变厚了,太阳被完全遮蔽,偶尔掠过的风开始刺骨。
山头的万叶樱开始凋谢,落在草地上被踩成了泥。
性情活泼的短刀们失去活力,目光躲闪地什么都不愿说出口。
审神者温柔地走过来,牵走了担任今日近侍的孩子模样的付丧神。
“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放心让你们战斗呢?”
“陪着我就好,比起战斗,陪伴主人不是更重要吗?”
用充满爱意的柔和又飘渺的声音,如此低诉着。
就像魔鬼在低语。
绵延在本丸中的灵力是一张铺开的网,猎食者自由地匍匐在网上,悠然挑选着下口的美食。
就算察觉到异样也无济于事,那些蛛丝马迹轻飘飘的就被抹去,在最初就被“无法信任”的理由切断的与上级机构的各项联系早已使这座本丸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掌管着唯一对外联系的人类,以最温雅纯善的模样在外扮演出一个兢兢业业的优秀的审神者。
……谨慎、狡猾、且善于伪装。
能流传千年仍旧强盛的世家,外派的名额绝不会落到一个满脑废料不学无术的狂徒身上。那个人的到来显然是有着别的目的,而这些亵玩不过是关上门打发闲暇时间的娱乐。
是呢,在那个人眼里,大家都是玩具而已。
任意赏玩,随便处置,反正“坏掉的话就换一个新的吧。本身就是消耗品而已,不过是多费些资源罢了。”——无所谓的态度,比冷漠还要更残酷。
——他死了。
然后,这个人死了,在他自己所下决定随队一道前往的合战场上。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万叶樱不再开花,落下了最后一场樱吹雪。
“意外连续两次遭遇检非违使。”
“意外殉职。”
在政府方来调查时提供如此说辞的,是为保护审神者撤退几乎全军覆一整队满级的出战部队中唯一重伤幸存的部队长莺丸。
这是即使整座本丸已经陷入混乱,所有人也必须清醒刻在脑子里的“真相”。
……全部都是意外,只会是意外,只能是意外。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唯一的真相。
很不可思议的,来调查的政府人员并未对这些说辞提出异议。
死去一个审神者这种事似乎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给揭了过去。
由此帷幕落下。
直至第二人的到来。
宛若大和抚子一般娴静秀雅的女性仿若春季的薰风般,令人不由自主相信她的到来能抚平过往的一切伤痛。
还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本丸在这样如沐春风的温柔相待下渐渐卸下心防,高贵的女公子安抚着短刀们,又温言细语地从监护人们的口中去了解曾发生在本丸里的那些事情。
……这是比前一位审神者还要可怕数百倍的魔鬼。
明明带着最好刀装与御守,明明去往的并非远超部队综合实力之上的战场地图,可在这位总是盈盈浅笑着的女公子的温柔体贴下,在她的关怀爱护下,这座原本热闹的本丸迅速大量减员变得空荡。
直到这张带笑的面具被撕开,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个何等可怖的怪物。
面对弟弟的意外死亡陷入到彻底疯魔的、扭曲炽烈地爱着亲生弟弟的姐姐。
而他们直面着这样的疯子,在被彻底封闭的本丸中无处可逃。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固定本丸的时空间的坐标被泄露到敌方,我们遭到了时间溯行军的突然袭击。”
所以这一次是真的意外。
鸣狐的眼睛里清晰恳切地传递着这样的情绪。
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就像本丸里大部分刀剑那样认为被时间溯行军袭击只是意外。
可这种认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本丸的坐标……这个如何泄露的暂且不论。只说时间溯行军,会出现这种袭击本丸事件,其本身就是个充满矛盾的不思议。
对外来说时间溯行军的真相的确是不允许被文字影音记录的机密,但——
空矢屈指轻敲膝盖,若有所思。
御门院家族想从这座本丸里得到的究竟是什么,结合那个家族在现世的动作,空矢大致上是有了猜测的。
……功勋本丸哪,融在本丸核心中的勋章里可是承载着黄泉津大神的一缕庇护呢。
望向天空的黑眸中出现了一丝冷意。
坐在他身侧不远的鸣狐闭上嘴,安静地不去打扰审神者思考。
他本就寡言,现在也只是在沉默垂头静静地夹油豆腐喂小狐狸。
小狐狸甩甩尾巴叼住还温热的油豆腐,在暖烘烘的阳光下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片晌过后,那位审神者像是才回过了神,顺手摸了摸蹭到腿边的毛茸茸狐狸脑袋,在如愿以偿被撸毛而越发欢快摇晃尾巴的小狐狸的撒娇声里,笑弯了清亮的黑眸。
而后,他双手撑着身体后仰,抬头望向天空,纯澈笑颜里不知为何突然染上叹息与感慨,悠远的视线仿佛正注视着那些早已远去、只留在记忆中的故人。
“已经收到了吧,鸣狐殿下?”
以人身被召唤降临于本丸之中的刀剑付丧神其存在本质更接近于某种力量的投影,故而作为媒介与力量载体的本体刀碎裂不可修复,以此凭依现世的刀剑男士自然也无从继续停留世间。
鸣狐静静地注视着审神者的侧颜。
不会有遗体,也不会有遗物。一切的一切,在刀碎的那一瞬间,全都湮灭归无。
——刀剑付丧神原本正是这样的存在。
“宛若奇迹般被留下的期盼和祝福。”
年少的审神者轻柔的声音被微暖的风吹散。
——却如此清晰地随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宿在了心间。
空矢歪头,视线两两撞上,于是他翘一翘嘴角,扬起明快笑容。
要加油哦!
那个笑容无声鼓舞。
鸣狐的视野里飞过一片白色的花瓣。
他回忆起万叶樱下小狐狸给自己的那个建议。
他想,那在一切落定后,就去对审神者大人请求,和大家一起宴会吧。
在这一刻,灵魂得到解脱的不只是鸣狐。
红色的发绳在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散作了纯粹的灵气逸开。
鸣狐或许不曾发现,又或许已经察觉,在此刻萦绕在他身边跳跃的灵气里有着怎样可亲的眷恋。
哪怕伸出的手已经什么都不能握住,想要传递的情意却不曾被削减半分。
谢谢。
我很好。
……就此别过。
未被诉之于口的声音由心来传递,这一场离别静默,满溢心间的已不再只剩伤悲。
于是漫天散落的花雨被风卷起远去,翩然宛若是谁终如释重负欢快跑远。
部屋之中,有人合上了窗,将贴在发上的那一瓣白色摘下,带笑的眼眸中光华如梦。
“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笑,似叹息,又似感慨,庆幸与遗憾交杂,零落了几分连本人也未知晓的歆羡。
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的明石.国行将视线从三日月宗近拈在指尖的花瓣上收回。
这位审神者……这位神眷者的品性他并不怀疑,可正因如此,他才越发不敢掉以轻心。
亡者的思念终不曾被辜负,可正坠落深渊的不幸者真的能够得以被拯救?
明石.国行不敢赌。
他的顾虑三日月宗近看得分明,然而再多的劝说也无济于事,在审神者的身份、立场与行事准则确凿地摆放在眼前之前,来派的家长绝不会拿重要的孩子去冒险。
但是啊……
三日月宗近揉碎了指尖的花瓣。
花液残留指尖,留下一缕微润的不散芬芳。
刻在心脏上的咒至今仍在生效,以「恶」之名为这具残躯施以守护。
“大人是知道的。”
三日月宗近突然开口。
明石.国行抬眼看去。
“我的事,那位大人是已经知晓了的。”
未提及名字,因为真名被道出便会有所感,可他言语中所指之人却昭然。
明石.国行脸上浮现出惊讶和不解。
……主要是因为三日月宗近的秘密实在太多,根本无法判断他现在说的究竟是哪一件。
三日月宗近平和地笑,轻飘飘的话语里承载的是厚重粘稠的阴暗。
“我是堕神呀。”
如此可怕而悲哀的过往。
被囚禁在黑暗中的神明在自我的质疑与动摇中跌落深渊。
无法评说他究竟幸运还是不幸,可曾有满树的樱花代他凋零,于污浊中为他守住一念清明,竭力拉他重回了崖岸。
有过彻底堕落经历的神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他疲惫到几乎无法喘息,却在这一刻笑得无比真实。
是卸下了全部的虚假,真心实意流露的微笑。
他告诉明石.国行,像是得到了礼物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分享。
“——我被保护了。”
如此开怀。
而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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