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动摇了,然而在他身后的鹤突然发出一声懊恼的惊呼,下一刻,贴在脸上的那道凉意就瞬间消散了。
敛月的眸子猛然睁大,又在下一刻瞳孔骤缩。
这里是他的房间。
相当正统的和室里,只有三日月宗近在。
……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静地站在窗边遥望着远方天空的绀青身影秀颀典雅。
可这只是一只美丽的笼中鸟。
三日月宗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他曾就是这只被豢养在笼中的宠物。
无需走近,三日月宗近便清楚那一个自己脸上的神情。
那一定是微笑,温和安静而毫无瑕疵的笑容。
三日月宗近是从被打造出来开始,美观就更胜于实用的太刀。
所以要乖乖地做一个听话的漂亮摆设,而不是成为拥有斩杀之能的武器。
装饰品就要有装饰品的自知之明。
只是因为人类审神者自以为是的傲慢独.裁,满练度的五花太刀奉上了自己的本体刀,安分地充当着这座本丸最美丽也是最贵重的饰物。
——以及抵押物。
灵能界名门出身的审神者从一开始就视刀剑的付丧神们为战事的消耗品,同时也极为不信任拥有自我的武器。
作为前主遗留下来的刀剑们实质上的领袖,三日月宗近更是被提防的重点对象。
……哪怕本体刀被收缴扣押。
三日月宗近苦笑,他原以为自己的顺从能为共战过的同伴们换得审神者些许的信任,却没想到那位审神者还是处心积虑将他们一振振算计到碎刀。
……他更没想到,在让审神者“意外”死在战场上后,接手本丸的会是原审神者的嫡亲的姐姐。
那是个更可怕的人类。
一个理智的疯子。
三日月宗近走到另一个自己身边,眼望着一片旧时的景色。
然后,从窗户上突然倒吊下一个穿着白和服的瘦削身影,带着大大的笑容,愉快地挥手,说:“哟~我这样突然降临是不是很惊讶?”
三日月宗近不记得自己当时说过什么了,但那只鹤在听了“他”的话后快活地大笑起来了。
“我说过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做就好了,三日月殿该做的可不是这些呢!”
潇洒地纵身落地,衣袍飞扬如翼,鹤丸国永背对着他摆手,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三日月宗近只觉得,那片耀眼的白几乎融进在了惨淡的天光之中。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而“他”突然离开窗边,匆忙拉开了紧闭的障子门。
——明耀的刀光映入到新月的眼眸里,起舞的白鹤染上了不祥的绝望血色。
审神者带着如视蝼蚁的不屑眼神踩在血淋淋的付丧神伤口上恶意碾压,口吐着恶毒的冷嘲热讽。
白鹤粗重地喘息着却一声不吭。
三日月宗近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的再次发生。
直到审神者离开后,白鹤才有了动静,费力地扭头露出微笑。
三日月宗近在那双灿金的眸子里看见了一个自己。
只有一个自己。
——从头到尾就只有一振三日月宗近。
那就是我。
五花太刀身形微晃,握紧腰间的本体,缓缓抽刀。
“不管多少次,只要我还拿得动刀。”
他一步一步走向被咒术折磨的白鹤,露出了比哭泣还要扭曲的笑容。
刀尖入心脏,溅在脸颊上的血如此温热。
他抱紧了再一次死在自己手中的鹤。
“——我就一定送你走。”
黄泉花生长在亡者的国度。
艳丽的花朵与缥缈的花香诱捕着路过的灵魂陷入不知觉的幻境,成为花泥养分。
以猎物记忆为基础构建的幻象,延伸着内心的恐惧、悔恨与遗憾。
正如那花香给人的感觉一般,虚幻又甜腻得可怕,一旦坠入,便再难逃脱。
——然后在那样的假象里被逼到绝望,疯狂地……渴望解脱。
渴求死亡。
空矢不知道三日月宗近会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但能不能逃脱……或者说能不能克服自己精神的薄弱之处,却只能靠这振刀自身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开工不到半天就搞碎了一振满练度五花太刀的话,会不会被扣工资?!
空矢突然想起这个严重的问题,瞬间色变。
刻在太刀心窝处的笼目印安静地泛起了一层浅金的光芒。
这是几个小时前才刚就任于此的审神者施予三日月宗近的唯一慈悲。
三日月宗近已经记不住自己杀死过鹤丸国永多少次了。
至死都向他微笑着的白鹤一次次在他的怀中化作碎裂的刀。
如果鲜血能被留下,金色的月大概早已被染得鲜红。
那是褪不去的绝望。
三日月宗近木然地再一次看着染血的白色身影化作碎光,理智的那根弦终于绷断。
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雪亮锋利,倒映出执剑者昳丽而麻木的面庞。
他横刀,这一次,刀刃却已朝向自己。
……结束吧,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死亡的轮回,结束你我的不得解脱。
三日月宗近笑了。
折射着天光寒冽的刀锋毫不犹豫划向了自己喉部。
微弱的金色光芒在付丧神心口一闪而过。
有什么东西被打裂出豁口。
一只手突兀地擦过脸颊,于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抓住了刀刃。
“啊呀啊呀,这种惊吓绝对不行的啊,三日月殿!”
被割破的手掌滴滴答答地流血,相当坚定地推开太刀,反手夺刃。
而三日月宗近安静得像断线的傀儡。
白衣的鹤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将手中的新月之刃送回了刀鞘。
“约好过你也有要肩负下去的责任,现在这么随便毁约,可不像三日月殿你的作风啊。”
轻快的语气说着责备的话语,白鹤轻盈地绕道前头,大大咧咧地用力拍了拍三日月宗近的肩头,“差点就没赶上,可真是吓坏我了呢!”
飞溅在颈上的血液粘稠冰凉,顺势一路滑落进了领口,落在心口。
这并非生者会有的温度。
三日月宗近向鹤丸国永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竟然能够吓到鹤丸殿,我也感到非常意外呢。”
语气轻软的五花太刀笑容静好,却成功让白鹤惊悚得炸起了片片羽毛。
“喂喂,别这么笑啊!”鹤丸国永瞬间惊恐地抽手连退好几大步,才惊魂未定地出声询问,“我说,三日月殿你还好吧?要是你还没清醒过来的话……”白鹤抖了抖毛,又情不自禁往后挪了几米,“我待会儿再来?”
美得不可思议的新月之刃温温润润笑着提步走来,笼罩在金色弦月上的血色生生让鹤压下了逃跑的冲动,任由受伤的手再一次被握住。
“我很清醒,非常清醒的,鹤丸殿。”三日月宗近的指尖染血,眸中却早已不复清明,“可是怎么会这么冷呢,鹤丸殿?”他喃喃问道:“我记得的,你的血的温度,是热的啊——为什么会这么冷?刀尖刺进去的时候,不管是心脏还是血,明明是热的啊,怎么会变冷呢?”
他陷入了魔怔,被抓着一只手的鹤丸国永内心瑟瑟发抖。
“哈、哈哈,本质不过是块金属造物,当然是冷的嘛……”默默擦了把额上的冷汗,鹤丸国永用没有受伤的手遮挡了三日月宗近的双眼。
“虽然很抱歉留你独自承受了全部的压力,不过我好像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了,这次能来到你面前已经是万幸了哦!”
“我不知道你都看见些什么关于我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呢……”死去的白鹤叹气,“快点回想起来吧,别再犯傻了啊,三日月殿。”
被冰冷掌心覆盖的那双眼幅度小小地颤了颤,轻轻阖起。
鹤丸国永露出了与生时别无二致的明快笑容。
“别再为与我相关的幻境迷失了哟,毕竟——”
早已断裂在过往时光里的纯白太刀冷静地重申了残酷的现实。
“我早就已经碎刀了呀!”
鹤丸国永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这一点,三日月宗近很清醒。
但这并不妨碍他希望鹤丸国永能活着。
那是最后一个离他而去的战友。
也是被御门院那对姐弟所杀害的战友中唯一死在他眼前的。
——从今往后,记得这座本丸的功勋上曾染上过多少血泪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三日月宗近仿佛被抛弃了,被过往的同伴们抛弃了,被这座留住了他的本丸抛弃了。
他艰难地守住最后的承诺,孤独地等待有朝一日能够迎来拂晓——这样,噩梦会醒,他也能够安心归去。
可活着那么痛苦,清醒地面对现实那么痛苦,每一秒都挣扎得那么痛苦。
“……即便是我,亦会心生逃避。”
三日月宗近喃喃低语。
用手遮去他视野的纯白太刀宛若被打破的镜面般碎裂了幻影。
新月的刀光乍现,清冷、绮丽,华美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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