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低垂着眼眸,手腕微抬,冰冷刀锋上滑落一缕人类的鲜血。
受伤的女术师发出愤怒的尖叫,面孔扭曲得像恶鬼,狠毒森冷。
咒术的锁链束缚了身躯,心灵却不可思议的平静。
——果然,这才是我想要做的。
尖椎刺.穿肉.体,身下是坚.实的土地,血液从身体里源源不断流出,濡湿了衣料,带走着生机。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开始疼痛,像是被巨大的石磨不断来回碾压,骨骼尽碎,血肉成泥。
摆脱不了,无法逃离。这是源于灵魂而非肉.体的折磨,重复地持续,似要将人不逼入疯魔便不罢休。
……要怎样才能笑出来呢,在这样的痛苦之下?
被穿透的喉咙里发出“喀喀”的漏风声,想要说的言语无法被传递,悲哀而惶恐。
抱歉啊,我将要死去。
抱歉啊,只留你独行。
但是无论如何请不要放弃。
活下去。
活下去吧。
哪怕是为了已经故去的主君的荣耀,哪怕是为了已经故去的战友的渴求,哪怕是为了——
如若终将无法拥抱曙光,那便亲手将这座本丸葬送入永久的安眠。
这请愿,你可懂?
——痛楚交织,是幻觉还是现实?
三日月宗近空洞地睁着眼,早已被双重的疼痛折磨得浑身脱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汗液冰冷黏腻地覆盖在皮肤之上。咬在口中的桧扇堵住了他的呻.吟,齿间鲜血溢出,横淌而下,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坐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类不为所动地只冷眼漠视,细碎的呜咽也不曾让稚嫩却漠然的眼眉间松动出半分的怜悯。
空矢从来就做不成圣母,暗行夜狩的收割者不需要廉价的同情心。
如果三日月宗近撑得过来,空矢不介意因为这愉悦而稍微偏心些许。
当然若是撑不过……也只能惋惜一句“命尽如此”便作罢了。
——可空矢有理由相信,这振刀不会在此结束,他的执念支撑着他不堕落,也能支撑着他从黄泉花的幻境中清醒。
这一振刀呵,美丽的何止是刃身上永不西沉的新月?
空矢抬手,掌心覆盖在付丧神心口的笼目印上,阖眸感受着对方体内灵力的流动——然后,神色微变。
——死亡是什么滋味?
意识渐渐归于虚无,疼痛也渐渐无法被感受。
……变得……轻松起来了……身体。
轻飘飘的,不再被束缚,自由自在。
只是放不下呀,还是放不下呀……
被留下的你,孤零零的,要我怎么能安心闭眼?
前路那样崎岖,我们却无法继续与你同行了。
抱歉呢,我将要死去。
抱歉呢,只留你独行。
但是无论如何请不要放弃。
「...いき」
「...生きて行く!」
耳边是谁在高声喊叫,那声音却又远得听不真切。
为何要愤怒?为何要悲伤?为何要如此惊慌失措?
我将要死去,于尘世中消亡——
“所以说你清醒一点啊!!!”
好不容易再次借力闯进到黄泉花所构建的幻境之中的白鹤气喘吁吁地抓住那个不仅分不清真实虚幻还叫都叫不醒的傻子的双肩就是一顿大力猛摇。
“你搞清楚你到底是谁啊!”鹤丸国永又气又急,“你是三日月宗近!你不是我鹤丸国永!你还活着!活着的啊!——别犯傻了,现实就是你还活着!就是死的人是我!”
这样粗暴的行为完全不像是那只鹤会有的,却生动得让放空的眼眸中稍微亮起了月光,然而那微光却又极快地黯淡了。
这样的逃避行为让鹤丸国永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头颅后仰,狠狠一头锤砸在了三日月宗近脑门上。
这一下狠得,再怎么难挣脱的梦魇也被撞散了。
三日月宗近捂着脑门半天都没缓过来,脑袋里还嗡嗡响着,就听见鹤丸国永磨着牙问自己清醒了没。
“没清醒的话再来一下啊!”疼得龇牙咧嘴的鹤恶劣地损人不利己地建议。
“……不,我现在已经清醒了。”五花太刀捂着痛处规规矩矩回答。“抱歉,让你忧心了。”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致歉。
鹤丸国永歪头盯了他几秒,确认真的不需要自己再来一下后,才意兴阑珊地摆手。
“你道什么歉哪?”死去的纯白幻影抓了抓脑袋,“这一次说起来还只能算是我的错吧。”
三日月宗近一愣。
鹤丸国永扯扯嘴角,“这个幻境好像是基于记忆本身来构建,所以说——”
“我经历的,是鹤丸殿你的记忆,是这个意思吗?”三日月宗近心口陡然升起几乎窒息的沉闷感。
鹤丸国永撇嘴,“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要追根究底了嘛!”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呢?
被轻描淡写带过的苦痛,若非亲身经历,怎会知晓那是怎样死生不能的折磨?
——然而你至死都在竭力留下笑容。
笑容之上,是请求与祈愿。
笑容之下,是歉意和惶然。
何其沉重的情感哪……
由被留下的我,独自背负前行。
“我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呀,鹤丸殿。”
三日月宗近叹息,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本体刀。
“那就重新坚强起来嘛,”纯白的鹤笑着说,“我可不希望三日月殿碎刀在这种可笑的假象里呢。”
三日月宗近沉默不言。
鹤丸国永紧紧盯着这个唯一被幻境困住的灵魂,缓慢而漠然地提醒着他“犹豫也毫无意义啊,我已经死了,早就死了哦。”这样冰冷无奈的事实。
被一步步逼迫着的三日月宗近艰难地笑了。
“……我知道。”
“我怎么会不记得?”
“鹤丸殿太过分了啊……”
这样逼我做出选择,逼我没有选择——
就跟那时候一样。
“……我亲眼看着你……”
他笑得比哭还要痛苦,看得鹤丸国永也跟着难受。想一想,伸手哄孩子般在三日月宗近脑袋上摸了摸。
“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吧。”鹤丸国永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三日月宗近拿刀的手,“——原谅我吧,连同这次一起。”
他轻声说着,抓着三日月宗近的手,在那样回缩的力道下,毫不犹豫地强硬举刀划过了作为这个幻境核心的自己的喉咙。
飞溅的血染红了三日月宗近的视野。
与幻境一道崩塌的,还有五花太刀的内心。
染上血色的白鹤还是那样带着点恶作剧似的笑着,张开双臂给了他的战友最后一个虚无的拥抱。
“可别被吓到了啊,三日月殿果然还是更适合淡泊又通透的姿态呢。”
灵魂的祝福被轻声地传递,飘渺而温柔。
“——继续前行吧,你从不孤单。”
他依然是白衣皓雪,染着周身斑驳血迹,可笑起来却还似最初的明亮快活。三日月宗近眨眨眼,眼中发涩。
只是眼泪终究落不下来,早已干涸的泪腺记不起一滴泪水的重量——于是,鲜血代替了眼泪,安静滑落面颊。
他的世界崩散粉碎,足底失去真实,宛若直坠无尽深渊。
冥冥中似乎有谁在身边轻声地叹,指尖擦拭去那滴血泪,于无休止的跌落中给予了一个可以安心依靠的怀抱。
三日月宗近呜咽着闭上眼,放任自己彻底沦陷黑暗。
融于黑暗的黑暗慢慢显出身形,黑色的狩衣上暗芒流转出逆五行的纹样,不可言说的危险缭绕。
染血的白鹤浑身绷紧,脸上却笑得毫无阴霾。
“呀啊,这么突然地出现,我都被吓到了呢——审神者大人?”他轻快地说着,视线从那人属于神眷者的璀璨神光掠过,最终停留在那振被对方握在手中的太刀之上。
“……存在他意识里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青年的声线轻柔舒缓,仿佛伤春悲秋的贵族公子在某个春野里眺望花雨吟着俳句和歌,矜贵风雅,宛若漫长时光那一端回忆里的风景。
“我不就是鹤丸国永吗,审神者大人?”染了红的纯白付丧神笑嘻嘻地反问。
而青年抬眸,看去的那一眼似笑非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摸着手中新月的太刀,似漫不经心,但更多大约是威胁。
“是吗?”
白鹤脚步轻盈地后退了一步,笑着晃了晃脑袋,“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如果我不是鹤丸国永,那我是什么呢?”
“也许我还可能是他的执念?他的渴求?他要的安慰和救赎?又或许,是他潜意识分化的一部分?当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越发透明的指尖,笑容轻快又灿烂。
“——也没准是真的鹤丸国永也说不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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