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切光忠已经在楼道口徘徊了好久。
午餐之后,三日月宗近跟着审神者上了二楼,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露面了。
烛台切光忠没有踏足二楼的权限,也无从知道被多重结界隔离防护的二楼里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不安的来回走动中等待。
……他相信三日月宗近的能力,却并不那么信任审神者。
假若三日月殿再受到什么伤害的话,那岂不是有负……托付?
烛台切光忠心中模糊了那个名字,却因此而更加焦躁不安。
他等啊等,终于听到下楼的响动。
长发凌乱披散的审神者打着哈欠一副劳累过度的疲倦摸样走下楼来,见着他了,还懒洋洋打了个招呼。
烛台切光忠可靠又体贴地主动表明他在厨房的冰箱里为审神者准备了能够作为下午茶甜品的菓子,于是立刻就得到了审神者目光灼灼的夸赞。
“三日月宗近殿下估计还要过会儿才会下来,他消耗有点大——啊,反正我不会留菓子给他的。”审神者眨巴着眼,脚步轻快地直奔厨房而去,并不介意给懂事的付丧神一个让他安心……也许搞不好会更加惶恐的答案?
相当不符合人设与年龄的审神者留下的模糊信息一如预料中的那样让守在楼下那么久的付丧神产生了可怕的联想,他甚至都忘了他们的新审神者顶着的是一个高洁方正的奉神巫女的身份——作为来本丸较晚的刀剑,烛台切光忠并不知道当时审神者囚禁三日月宗近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从某位前辈含糊不清的一言带过里脑补出是审神者面对三日月殿的容貌之盛无法自控之故——于是在这振太刀的脑子里,非常耿直地将“人类审神者”跟“觊觎三日月殿美色”等同了起来,以至于审神者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就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与慌张。
烛台切光忠心神不宁,此时他心里生出了极大的愧疚感,不只是对楼上情形未知的五花太刀,更是因为深感自己有愧于前辈死前的请求。连来回走动也在没有心情了的付丧神焦急地伫在楼下守着,整颗心七上八下。
他又等了很久——又或许其实并没有那么久——总之就这么心急如焚地快被自己的各种脑补吓坏之前,总算又听到了走下楼梯的响动。
“三日月殿,你——”吊起的心瞬间就要落到实处了的烛台切光忠猛然抬头望向楼梯,说了一半的话在看到慢悠悠下楼的三日月宗近时便跟那口还没松下的气一起堵在了嗓子里。烛台切光忠震惊地想要冲上前扶住看起来状态糟透了的五花太刀,却又被楼道口的结界所阻拦,惊慌的声音几乎都变了调,“你还好吗,三日月殿?发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子,需不需要我……”
抱着自己的本体刀及衣服走下来的三日月宗近在一瞬的愣神后露出了惯有的笑容,“啊呀,被担心了呢。”他“哈哈哈”地笑着,刚慢腾腾走下最后一阶楼梯就被激动的烛台切光忠扶住手臂。
“冷静冷静,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呀,哈哈哈哈……”抱着一堆东西又被搀住了一条手臂的五花太刀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拍拍被他现在这衣冠不整血迹斑斑的造型吓得语无伦次的后辈,只能用言语先安抚下对方的惊怒与自责,“别看我这样,其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呢。”
“就算你这样说——”烛台切光忠并不相信这种看起来就很假的谎言,接过三日月宗近手上的东西时,看到混在衣物里面的那柄审神者曾把玩手中的金银桧扇浸透血迹的咬痕后,眼睛都红了,“三日月殿,你不需要牺牲至此,我也实在有负——”他话才说一半,抬眼看见三日月宗近心脏位置逆五行星印,心中一凛,开口就要问,“三日月殿,这是?!”
光着上身的三日月宗近恰时地抬手捂嘴咳了起来,烛台切光忠咽下疑问,只忧心忡忡看着那位苍白憔悴的前辈。
对自己满口的血腥气感到颇为不适的平安朝老刀子这会儿并没有精力去解释太多,他显然很清楚自己现在这幅模样说什么都是枉然——讲真,如果他自己不正是当事人,他大概也会认为是审神者又干出了什么天怒人怨丧尽天良的折辱欺凌之举。
捋了把湿透的头发,三日月宗近顺手将头上歪得不成样子了的发饰也扯了下来。
“我只是被救助了一番罢了。”没力气多说的三日月宗近略过了自己的遭遇,只提醒道:“那位大人似乎是神眷者,将她与那些不洁之事联系的话,只怕会引得她侍奉的那位神明不快。”
喘了口气,三日月宗近眼睛瞥到廊边绿色的袍角,当即又微微弯了眸子。
“你也来了啊,石切丸。”
五花太刀难得用轻松的语气唤人,而大太刀眉眼柔和,眼中仿佛看不到太刀如今这幅饱受蹂.躏后的模样。
“伤病痊愈了吗,三日月?”
“正是如此呢。”
同刀派的两振刀一问一答,而后提问者微笑颔首,沉静温润地转身离开,似是得了答案也并不在意真假。而作答者眼眸半阖,从容浅笑。
许是被大太刀的稳重所影响,胡思乱想着的烛台切光忠这时候也稍微定下了心。
“真的不要紧吗,三日月殿?”
“安心安心,好歹我也是有着满练度的太刀呀。”三日月宗近脚步有些虚浮,却仍轻松点头,轻描淡写地错开了话题,“不过对穿戴这种事还是感到有点棘手呢。”他露出苦恼的神情,悠悠地叹了口气。
烛台切光忠勉强放下心来,应道:“这些由我来代劳也是应该的。”
“哈哈哈哈,有劳有劳。”
考虑到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三日月宗近想先清洗一番,烛台切光忠对他的想法从无异议,更是建议他多泡会儿澡放松一下。
“我去准备点吃食。”烛台切光忠说,“你就安心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也并非什么都不能做的。”
三日月宗近不作声,只是笑,淡定地跟或真或假站在门口看风景的那俩太刀挥手,完全不解释造成自己这副衣冠不整模样的原因为何。
——事实上就算狼狈得不成样子,他也能坦荡得让人不好意思生出奇怪的联想。
烛台切光忠送到浴室门口,迟疑了下,就认真地请求到,“请更爱惜自己一点吧,三日月殿。”他唯一露在外的金色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的伤怀,“我曾向鹤先生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你,请别让我在最后也对他失约。”
三日月宗近怔住,眨了眨眼睛,倏尔轻快地笑了起来,“哎呀,又是鹤呀,总做让我出乎意料的事,直到现在也还在带来惊喜呢!”
烛台切光忠微微一愣,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发觉,五花太刀脸上的笑容似乎并不是情绪的伪装,那样卸去了假象的真实笑容,大概正是回忆里鹤先生当年笑谈中说起的,刹那花前月下的惊艳吧?
一时间,烛台切光忠只觉眼睛莫名发胀,他压下情绪又叮嘱了非常不擅长照顾自己的五花太刀几句后便匆忙转身离开,三日月宗近弯着眸子看着他背影直笑,自言自语说着“不愧是鹤呢!”,却是不再能忘记一次次将刀刺入友人心脏时那鲜血的温度。
……安心吧,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说什么“去见你们”的话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曙光,至少也要先高高兴兴地迎接黎明才对嘛!
这里啊,一定会重新拥有未来的,我保证。
“拭目以待吧,鹤丸殿。”
白色水汽弥漫的浴室里,端起盆浇了自己满头满身热水的五花太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承诺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明白那样的郑重其事与其说是希望传递给逝去之人,倒不如更多是在说给他自己,说给那个曾在幻境里软弱过绝望过的自己。
三日月宗近不否认自己的心怀死志,但假若继续他活下去作用更大的话,他还是会选择“生”。
赴死需要勇气,活着也一样。
……新审神者好说话的话,大家稍微放松一点也没有关系了吧?
顶着一头泡沫的太刀情不自禁稍稍翘起了嘴角,下一刻却又抿紧了唇线。
不过暗堕是件麻烦事啊,以这位大人表明的态度看来,她对堕神可绝不会心软哪……
三日月宗近伸手去擦额上滚落的水珠,反倒把满手的泡沫沾进了眼眶,刺痛得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啊呀啊呀,糟糕了呢!”太刀发出小小的惊呼,闭着发疼的眼准备起身用清水冲洗一下。
……然后在视野不全的情况下,一脚踩上了之前用完后就随手放在一旁的肥皂上。
没折于战场也没死在人类恶意折磨之下,连必死的诅咒都侥幸逃脱了的五花太刀,彻底壮烈在了浴室的地砖之上。
那一摔的响动大得惊到了路过的打刀。歌仙兼定抱着一篮刚洗好的被单,小心翼翼在浴室门外喊了好几声。
三日月宗近笑得相当勉强。
“哈、哈哈哈,是歌仙殿啊。没事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让老爷爷自己躺会儿就好,哈哈……”
他笑一下,就疼得抽一下,一时间简直生无可恋。
生命真是充满苦难啊,原谅我又动摇了吧,老友们。
门外歌仙兼定再三确定了里面的老爷爷不需要帮忙之后才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而浴室里,三日月宗近继续躺在原地当尸体。
——我今天一定是水逆!
一天之内死去活来了好几次的五花太刀无望地想,再来一次估计他真的会是振废刀了呢。
安安静静的浴室里,翻腾着厚实白雾的浴池里突然响起了清晰水声。
原本以为浴室里只有自己的三日月宗近惊讶地侧头看向踏着一路水渍走近的脚步声的方向,受阻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光裸的小脚,目光下意识上攀,一截白嫩笔直的小腿似乎——
啊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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